小毛弟之后就成了湖儿的跟班和助手, 看湖儿列的算式和画出来的图样, 再看看他的年岁, 小毛弟觉着这世上大概就是没什么所谓公平的。不说爹有权娘有钱的话, 那还是外头的, 还有句话可说, 可这小先生这样天生的脑子灵便, 不是更没地方说理去了?!
他到底年岁也不大。从前只听毛哥说,自己远远看看,晓得湖儿厉害、有能耐。这回近前瞧了, 尤其人家唰唰画出来的图,自己看半天都还看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一时难免都自疑起来。
过了几日, 毛哥看出他的苗头, 特地拉了他到外头说话,劝他道:“好比世上有皇帝也有豪富, 我们便是穷尽这一生, 也到不了那样地步。难道就因为这样, 咱们就什么也别干了, 只等下辈子投胎再说了?
“一个道理, 世上总有厉害的人物,我们大概是赶不上的。我们能做的, 就是叫明天的自己比今天的自己强些儿,这就算没白活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毛弟听了挠头, 叹道:“哥你说的道理我都懂, 就是……我就是觉着提不起劲儿来。”
毛哥拍拍他:“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道理了,至于你自己的心劲儿要怎么才能提起来,那是你自己得花力气琢磨的事情。若是你喜欢就这么沉下去了,心灰了,什么也不干了,那你就一直这么着吧,我们也没话说。”
小毛弟听了赶紧摇头:“我才不会那样!”
毛哥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瓜:“会不会的,都看你自己。”
过了一阵子,毛哥发现小毛弟越发用心了。湖儿本就没什么玩伴,小毛弟同他差的年岁还小,他见小毛弟愿意跟他一块儿玩他那些事情,也很兴头。只可惜这个玩伴学的还少,自己许多得意处,要是不懂的人听了都领会不到其中的高明巧妙。那不如再稍稍花点功夫教教他,往后不是更好玩了?
这么的,当发现小毛弟对哪一块东西想不明白的时候,湖儿就会给他讲解一番,顺便寻些相关的书籍文章给他瞧。于是小毛弟一边上着官学堂的高班,一边还有了个“私塾先生”。他是不知道他跟前这位小先生跟的大先生们有多厉害,他这“二道学生”的机缘,也不是想求就能求来的。
良子大概是被毛哥拖疲了,现在对于干活上课的事情是一点儿挣扎都没了。自己记日常花销和摘录腌菜加工的本子也越来越厚。
这日毛哥见他又在那里翻看,便笑道:“晓得这能耐要紧了吧?”
良子嘿嘿一笑,拍拍腰间道:“银钱说话了,那自然最真不过的。你的话不一定可信,银子的话那绝对错不了!”
说得毛哥也笑起来。
良子知道如今他们这个煤饼炉子的买卖就是毛哥同湖儿商议出来的,包括如今煤末黄泥的配比,煤饼的大小厚度,当日都是算过的。
如今外头比着样子的煤饼也出来了不少,有些比他们便宜,最开始也少了些买卖,如今却又都回来了。反倒是叫他们那么一闹,叫更多人晓得这东西了,他们的买卖比从前还好了。
论起来,头一个是真材实料那是没跑的。可这真材实料四个字落到真的东西上,里头却有不少学问在的。这点他现在看得很明白。
再一个就是那个模具了,那孩子虽同人比划了,不过尺寸机关靠嘴却没那么容易说清楚。现在也有人打制了一些模具,只是用起来都比不上自家这些,速度也远远赶不上。一样的铁块,最后做成什么东西,这里头还就是学问。
更别说小毛弟现在跟湖儿琢磨的那个“大机子”了,那里头的学问就更大了。
良子觉着,“学问”这东西,真是太值钱了!
这可不止是从毛哥这里得到的启示,他家里那几大缸的十香菜,更是活生生的例子。这可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那方子都是自己一笔一划抄下来的嚒。
之前回家的时候,他娘说开坛吃过两回了,鲜香下饭,真不愧是“秘方”!
他壮了胆子拿了些回城里,跟毛哥商议了,先去南城和百行街上的几处酱菜铺子打听,就说自家做了这样的腌菜,问他们要不要货。一家送了一些请人先试试滋味。
结果第二天再去,有一家铺子的老板就在那儿等着他呢。直说他都包圆了,价钱好说,差点拉着不让他再更别的家打交道。
最后毛哥给出的主意,叫他们自己报价格,再跟边上人家打听一下这几家铺子的风评。最后选了一家价钱也合适,已经开了三代人的老铺。
他这里开始往城里运腌菜,他娘在家又赶着做了一批,不过也就能做这最后一批了。——合用的菜没了,往后时气也不对了。
听了他说的价儿,急得他娘老子直问他:“没有别的秘方了?只有这一个的?没有天热了合做的东西?”
良子心里也急啊,赶紧就开始抽空往书楼里跑。可煤饼作坊里又忙得很,他也没空在书楼里坐着细看去。最后还是果子知道了,就索性替他抄了一本。
如今书楼里抄书的人多了,那些“生抄本”都可以售卖,比正经的刻本、抄本可便宜多了。因纸笔墨都是书楼里出的,所以果子抄完了就直接跟书楼里买了来给了良子。
把良子高兴得不成,只是刚出了煤饼模具泄露的事情,他又有些担心:“这、这些方子就在书里头,那什么,不会立马就有人跟着学了吧?那可就……”
果子却道:“良子哥你放心吧!那书上还许多糕饼的方子呢,我就算都背下来,见了那些糕饼也认不出谁是谁,更何况这些腌菜!你要是担心这个,取名字的时候别取跟书上一样的就成了。再说了,这是刚开始,往后做熟了,或者材料手法会改动呢?那就更是独一份的买卖了!”
良子听了直给果子比大拇哥:“书读得多就是厉害,有学问!”——最近他就爱拿这句话夸人。
灵素最近也觉着书读得多的人真是厉害。
她本以为难以自圆其说的针砭之术,原来一早在许多古籍里头有记载,只是都比较散碎。多半说的都是身体发生什么不适的时候,掐揉身上某处可以缓解等话。
虽则她也不担心会有谁因这个疑心她是个神仙,不过编瞎话实在太累人了,所以还是这样“有来历”的好,没人疑心她是自创的就成了。毕竟这东西要能自创,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这么一来,又有另外一个难处了。
燕先生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这么些“同道好友”,来了这里,听了这事儿,就没哪个肯离开的。他们聚在一块儿琢磨这个事情,可因为都得靠症候和外象来推演,没有她这样“眼见”的便当,许多明明“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却闹得不可开交。
有一回连着争执了好些日子,灵素觉着实在不成了,忽然想起灵识通梦的事情来。这日趁着其中一位午后在大槐荫下乘凉小憩的时候,她就把那医理的一念放人家梦里了。
等到这位老大夫一梦醒来,几乎是从竹榻上蹦下来的,鞋都没穿,赤着脚就冲进屋子里找人细说去了。
这天晚上燕府大管家带了人拎了许多食盒上来,又搬上来几坛子酒。却是要庆贺这好不容易来的“难关得破”。
还有几个斟了酒自己不喝,先拿去供神,只说这般福至心灵,真是“神仙保佑”。
他们不知道,神仙还想谢谢他们呢!
这灵识通梦的道理她早就摸到了,只是一直没得着合适的机会尝试。她一早发现了,这通过梦去改人识念,最好是“无中生有”的最便当。这人从前不知道这个事情的,你告诉他了,好似白纸上作画,简便清晰。
最怕的是要说的事情,对方早有成见,还同你所说相反有悖的,这就费劲了。要说灵识之能灵素尽有,她在上界虽算神识不济的,可在凡人堆里那根本没得比啊。可就是因为这个,到底这劲儿使多大她心里就没什么把握。
她一早发现这人的识念常是事事相连的,要是自己一使劲儿把人家中间认定的一段给改掉了,谁晓得会不会把人给弄癫了。那可就坏了,毕竟自己是想要帮人的,这好心办坏事的事情还是尽量少干吧。
现在叫她发现了这么一条路子,恰好都是他们想不明白或者根本看不到的道理,自己“神梦显灵”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还正好可以试一试力道的把握。
正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候,她一个买卖眼看要黄,——搭档叫人挖了墙角了,还就是另一个搭档伸的手。
有了青灰和菌生板,官库那里盖得极快,外头那一排的住家已经能搬进去了。有些心急的人家,人还没住进去,倒是先急着把买卖开起来了。干活的人多,周围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随便卖点什么都是好营生。
之前陶丽芬同灵素说起的情形眼看着就要成真。
这时候绍娘子找上了陶丽芬,却是想找她帮忙往后毛纺行的事情。
绍娘子如今身子也一日日发沉,双羊镇、翠屏镇走了一圈,她打算买几处山,雇人养羊,先把这原料握在自己手里。尤其她看过那些羊之后,带去的两个毛纺行当的老人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羊,又夸这毛真是天生的料子,更坚定了她从原料源头做起的决心。
只是她如今生儿育女占去不少精力不说,那织绒行也得有人管着,这边毛纺行是新行当,更得要人手了。就算到时候生完了娃,光自己一个也肯定不成。
现在看来织绒行交给陈月娘是可以放心的,底下的老人里头再挑一两个出来给她帮把手就成。灵素指不上,这家伙就是个属猴子的,一会儿上山了一会儿下河了的,且最要紧她对钱财没那么在意,自然也没那么热心了。
齐翠儿实在不是个做买卖的料。如今自己手里的织行都是百十人起的大买卖,同外头的客商要打交道,管里头这许多人也不是光给工钱就成的。这同人打交道,说话行事太要紧了,齐翠儿那嘴实在管不住,好话也能说出孬味来,可怎么好!加上她的性子也服不得众,只念在一直以来的情分,叫她占着份子拿钱吧。
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陶丽芬。陶丽芬性子稳,从前有些太闷,如今这几年的铺子开下来,整天同多少人打交道,早练出来了!加上灵素甩手掌柜的性子大家都清楚,这买卖能做这么些年,陶丽芬绝对功不可没。
恰如今她们那买卖眼看着也快做不下去了,她就想拉了陶丽芬到自己那里去。
陶丽芬说得先问问灵素,把绍娘子逗乐了:“她?她恨不得把铺子连房子地都给了你,她好自己逍遥去呢!”
不得不说,这做买卖的人,眼睛都挺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