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一行人当日跟灯下村的里长细说了一回, 知道他们这里出去到哪里都不便, 听说要通水路, 都极热切打听这事儿。这回见官府又来人了, 十分高兴, 叹道:“我们就怕又是个半头事, 开始说得热闹, 过后就没下文了!就跟上回说要新作粮种一样的,老少爷们都等着呢,后来?什么也没后来了!”
农务司的管事面上讪讪的, 心里也苦啊,这事儿是归他们农务司管,可他们农务司还归上头的人管着呢。
幸好老爷子也不打算专说这个, 还掉头说通渠的事儿, 他道:“我们这里因为近山,溪水倒多, 可都是乱走的。没一条能通到镇上县里的河浦。上回你们来过, 大家知道这个事儿, 都激动起来了。这不, 我们自己给画了个图样, 你们看看。”
说了拿出一张纸来,上头果然画了些山河的样子, 管事的笑道:“您这是哪儿弄来的底图?这是风水先生的图吧。”
里长笑了:“嗐,这不是现成的嘛, 就拿来用了。”
又指着中间几个空档道:“若是能打通这几段, 这两条就连起来了,就能一直通到咱们这里,连颌后里那里都受益!他们村的水跟我们这段是连着的嘛!”
管事又拿出自家这边的图来对,有些看不明白的,就再问里长。多是些方向不太准的地方。
如此说到夜深,接下来要做什么总算有了个大概齐打算。等里长走了,管事又留方伯丰同黄源朗说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三个人就借住在了当地村民家中,如今天热,也不麻烦,搬个竹榻往哪个空屋子里一搁就能睡了。
灵素看着方伯丰躺下了,才一点脚回了家。
之后两天,她都是忙完自己的事儿就跑去跟着方伯丰一行人。她这是怕方伯丰吃什么苦都不跟自己说,害的自己一身本事却帮不上他的忙。却是不知道这世上夫妻,若这为妻的都有她这手段本事,动不动如影随形的,那日子恐怕就没法儿过了……
这会儿进了暑月,在外行走自然十分辛苦。若是没雨的时候,那就是烈日当空,恨不得能给人晒出油来。还没到正午,路上的石子儿就烫脚了。过了正午更热,大太阳好像逼着脑瓜顶一样,如果恰好这段路没个树荫遮挡,那真是热得喘气都费劲。所以这回才没让老司长来,毕竟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了这份罪了。
嫌太晒?那边忽然滋起一团乌云来,立时风大,云随风动,滚滚而来,豁啦啦几道闪电之后,大雨立马往下砸。那雨势之大,撑什么伞也不管事,只好赶紧找地方避雨。幸好这边人因要走道的多,也不跟官道上似的有五里十里的定数,常常走不几步就搭着个小茅草棚。只是地方狭小,风雨真大的时候,躲里头也管不了多大的事儿。
每次都等方伯丰寻着落脚的地方,踏实睡了,她才回家自己洗漱休息。
这日百杂行通知了要上工的,收拾完了家里的事情,先往百杂行去了。这回却是许多竹编藤编的东西要整理。收来都是一叠一叠的,仍同从前一样,按着做工和瑕疵分了等级,再点数另外包扎待运。
手里做着活儿嘴上就闲了,几人东说西说了半日,齐翠儿问灵素道:“素姐儿,你买香露了没?哪种能避蚊虫?”
灵素道:“没买,去看了一回,都是各样的花露,没有专门避蚊的。不过那里头的姑娘说了,若是来了这样式的,就打发人来告诉我。”
青嫂笑道:“那是人家待客的规矩,哪里会有专门赶蚊虫的香露呢?”
灵素道:“不是您叫我去那里买的嘛。”
青嫂笑道:“蚊虫不喜欢香气,你随便捡个自己喜欢的味道买了就行。哪有专门上去问人家要避蚊的香露的?那待客姑娘不定怎么憋着笑呢。”
灵素道:“她就没憋着。”
青嫂大笑起来,咳嗽了两声道:“你这憨丫头!”
齐翠儿便问:“那你问没问价钱?”
灵素道:“没有我要的东西,我就没问其他的。不过我看有几样写着签子的,有三两一瓶的,也有五两一瓶的。”
齐翠儿瞪大了眼睛道:“三两?!五两?!那都够听多少场戏的了!”又摇一摇手里正收拾着的笸箩道,“这才几个钱一只?那一瓶香露,都够买这一屋子的了。”
灵素不说话,青嫂道:“那香露都是拿新鲜花朵儿蒸出来的,得多少花儿才够蒸那么一点子出来,自然金贵了。”
陈月娘问齐翠儿:“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齐翠儿没好气地道:“就是那蚊子啊!你知道的,咱们那边乱糟糟的,又埋汰,蚊虫本来就多,我又特别招蚊子!可我家那位,嫌点艾绳儿烟火太大,熏人,不叫我用。这可好了,他是不怕叮,我吃一顿饭恨不得就得被咬上几个包。你瞧瞧我这胳膊,还有这边,还有脖子上,都快没法见人了!所以才想问问那香露的事儿。怎么这么贵!”
陈月娘道:“你相公既怕熏,那你就趁他没回来之前先点了把屋子熏一回。等他回来,屋子里烟气也差不多散了,只那熏过的味儿还在,蚊虫也不会进来的。”
齐翠儿道:“不行,我试了,结果他回来非说屋子里气味怪,难闻,最后还把桌子搬外头吃的饭,把我给叮得!”
陈月娘叹口气,不说话了。七娘却道:“你管他呢!你就熏了屋子自己在屋子里吃好饭,给他留一碗,他爱在哪儿吃哪儿吃去。这只顾着自己闻着乐不乐意,全不管你死活的,你理他干啥!”
齐翠儿道:“就是这样!我跟他说蚊虫咬得厉害,他就说,‘能多大点事儿,你多大一个人,蚊子还能咬下你一块肉来是怎的!’你听听,就同他说不明白。”
七娘道:“你就不该让着他。”
青嫂瞥她一眼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瞎掺和什么!人家夫妻之间,有打有骂有疼宠的,你懂个什么!”
七娘听了这话吸了吸鼻子,冲青嫂龇牙一乐,也不说话了。
齐翠儿便接着同身边的几个廪生娘子和做活的姑娘媳妇们抱怨吐苦水,几个嫁了人的便以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抱怨自家相公种种难伺候。
七娘小声对灵素道:“倒没听你抱怨过你家的,怎么的,就对你那么好?”
灵素道:“蚊子不咬我啊,专叮他,我可抱怨什么!”
一边青嫂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又摇头叹一声“憨丫头”。
好容易等行里下了工,灵素跑回家,喂了鸡和猪,自己从灵境里捞出几样现成的来吃了,便又裹上斗篷往翠屏镇去了。
这就是日日跟踪的好处,他们说话她虽听不大明白,但她能知道第二天他们在哪儿啊,可比从前两眼一抹黑大海里捞针强多了。
可这日也真是奇了,她明明记得他们说了晚边要到这个地方的,论起来这就是最后的一个点了,这里的勘察完,他们就要回翠屏镇去同另一路人马会合,两厢都对全无误,就可以回去了。可她到了这地方,散了神识找也没找到人。想了想,便顺着路往回去。
又走了一阵,神识感觉到了印记所在,寻过去,见那三个人正在一个小茅亭里呆着。
原来这日下晌,他们往这边赶的时候,恰逢大雨,急着找地方躲雨走岔了路,往山里去了。等发现走错了也晚了,只好先就近找了个地方避雨。那雨势又大,又很下了些时候,等雨小了点,三人找回原路,天色就已经晚了。紧走慢走也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村去。这里人烟不如西边稠密,真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夏天蛇虫百脚的,也不敢走夜路。商议了一回,决定就在这茅亭里对付一晚上。
方伯丰笑道:“今天的雨也该下痛快了。只要别下雨,这地方对付一宿倒也还成。”
那管事的松了口气道:“怪道老司长都夸你们两个,果然难得。我最怕遇到还没当上官老爷就一身官老爷毛病的那些了,别说在这种地方对付一宿,就是寻常农家叫他们住,都跟吃了二斤苦瓜似的。嗐!”
又说起自己从前跟着老司长走村的时候,那露宿野外是常有的事儿,他还道:“这会儿虫子多,咱们点几根艾草绳熏一熏就得,晚边也不冷,避着点露水就成。再过两日更热了,那县里人家,也多有搬个竹榻睡在当院的,屋里头热啊外头通气。”
倒是坐在远处一株香樟树上的灵素,听说“过两天更热了”这话,差点没从上头栽下来。
她这会儿有心过去问问方伯丰可吃了东西没有,却是不能。正担心,就看三人都从随身带的行李里取出荷叶饭团、干饼子、炒米等东西来,又生了堆火用竹筒烧水喝。又听黄大少笑道:“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好玩儿。”
方伯丰吃着饭团子不晓得想起了什么来,嘴角一翘,笑了。灵素远远看着,心里就觉着他多半是想起从前俩人大半夜捉螃蟹的事儿了。不过那时候好歹还有一锅河鲜汤可以喝,比他们眼前吃的可好多了。
眼看着方伯丰几个在铺了几层棕榈树叶的地上躺了下来,方伯丰还点上了一盘蚊香搁在上风口,灵素决定晚上她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着。“这荒郊野岭的,万一有什么野兽呢!”
她自己在群仙岭里横行无忌,见了太多野猪大羊的,以为这翠屏山外头也这样的。却不想想,若野猪那么容易打到,哪里还能卖出那个价钱来!
瞧那几位都已经睡过去了,她这里琢磨上了,这自己要怎么办呢?这么呆一夜?倒也不是不成,可是万一半中间睡着了呢?
还一个,不管怎么样,自己的神识可千万不能撤的,斗篷必须得撑着,要不然虽然隔得远,万一叫谁看见了可就完了。可如果睡着了的话,哪里还顾得上神识斗篷的事儿?
她一行胡思乱想着,一行在灵境里干活消磨时间。坐着干了一会儿,慢慢就顺着树枝在中间大枝丫那里躺下了。还没想明白到底要怎么办好呢,到底是熬一宿好,还是退远一点好,还是怎么的……就已经撑不住滑进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醒了,先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心里一惊,忽然又发现那神识居然一直撑着斗篷,便是自己睡着了也并不曾撤下……这、这是怎么个意思?这是说自己睡着的时候,神识照样醒着的?!
方伯丰一行人早醒了,这会儿收拾好已经准备赶路了,灵素看他们走远了,才抬脚又往家去。家里的鸡和猪还得喂呢,且今天还要往三凤楼里去。关于神识同睡觉的事儿,也只好等能睡觉的时候再细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