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那些香草上。这大夏天正是草木繁盛的时候, 她先在上林埭问婶子大娘们要了许多新鲜香草。听说许多都是从山上挖回来的, 她就又忍不住去山上找。除了薄荷、排香、青蒿、艾草、水芹等一些之前见过的, 还另外找到了几样香气浓烈只是不晓得姓名的野草。用神识略探了一下, 有几样略有点杂光色, 倒都不重, 便都收进了灵境。
在灵境里将数种鲜草皆捣烂取汁, 然后把麻线和丝线都放在里头浸透,再避光晾干,再浸再晾。这时候就显出这两个的异处, 麻线明显更能吸水干得也快。灵素见这场景,便又拿了些刚纺出来的更纤细的麻线来浸汁。
最后把晾好的线略过清水漂洗,再晾透就收进灵境里织起布来。这回除了丝麻料子, 还另织了一块细麻布, 专门用来做外衫的。衣料织成,赶紧动手裁剪。这回全拿来做了方伯丰的衣裳。自家师父干的行当, 穿带味道的衣裳不太合适。自己本来就不招蚊虫喜欢, 也不需这番功夫。便用这些布给方伯丰里里外外做了四五身衣裳。
这也就是她了, 仗了灵境之利。若是放在外头, 再勤快的小娘子, 这做出来恐怕也得赶上告秋了。
衣裳都做得了,她正想叫方伯丰试试看效果, 方伯丰从官学回来却道又要出门。原来这回他们分了几拨人四面八方地去了,只方伯丰这一路回来得最早。如今他们拿回来的东西都复校过了, 不用再补, 这就算完事儿了。可别的几路人马,有几处进展十分缓慢。知县老爷现在是个急性子里的急性子,哪里忍得了这个?他们这样手快的,就被派去支援那些落后的了。
方伯丰苦笑:“原是为了能早些回来才在那里拼命的,这下可好,反倒又要出门。这一到夏天,田里地里事儿都多,实在顾不过来你就别管了。头一个还是自己身子要紧。”
灵素心说我这都不怕啊,你那里才需要担心好不好。
多说无益,灵素先把那几身衣裳拿出来道:“这些我新做的,你换上试试。”
方伯丰一看便皱眉道:“我回来的时候你就给我做了几身了,这怎么又给做了?你这都什么时候得的工夫……”
他嘀咕着换衣裳,灵素心里一激灵,对啊,自己这织布的速度要真追究起来可就露馅儿了!赶紧道:“这都是之前织好了的布,衣裳都裁好了,这两天刚缝好……”
方伯丰便道:“都有好几身了,哪里穿得了这么些。”
他换上衣裳,灵素拉起他手往外头去,方伯丰不解:“干什么去?”
灵素道:“去外头站会儿看看。”
方伯丰正想再问,忽然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闻了闻衣袖道:“这,这衣裳好像有什么味道……”
灵素笑道:“我用香草汁子浸泡过了,不知道能不能避蚊虫,我自己也试不来,还得你试试效果。”
她说得一脸坦然,好像这该是多么理所应当的事儿似的。方伯丰胸口一下子都胀满了,长长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跟前,笑叹道:“你这是……我哪有那么金贵,不消这样……”
灵素仰着脸朝他笑:“我不累。再说了,我也看不得你受罪。”
方伯丰无话可说,只好伸手把她搂到了怀里,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抱着。
也不晓得真是这香草衣料的效果,还是那些蚊子一个个都欺软怕硬得瞧见灵素在这里就绕过去了,俩人夜蒙蒙大晚上在院子里站了半天,也没见一个蚊子过来。
等给方伯丰收拾这回出门要带的东西的时候,除了新作的几身衣裳,灵素还给方伯丰一个竹筒,里头是满满一罐盘香。方伯丰不解,灵素笑道:“这是掺了五年菊的香,若是到了水边林子里蚊虫多的地方,你就点一盘,喏,卡在这个架子上,不会掉下来的。这五年菊可厉害了,蚊子沾了它的味道就都死了!嗯,你都穿了避蚊的衣裳,叫它们走远点走远点的意思;若是它们还不听劝,那也没法子了,算它们自作自受……”
听着她语调欢快地顾自叨咕,方伯丰才发觉自己的藤箧一边多了一个去了一圈竹黄的竹皮筒,里头卡着一个铁架子,中间还有一根扁针似的香插,想是正好卡住那盘香的。这竹皮筒上半边镂着些小口,一边还耷拉着一个竹盖子,那盖子也用一根线绑在了藤箧上。
灵素见他正细打量那东西,便笑道:“若是下雨了,你盖上那盖子,烟就从边上那些小窗子里出来,也不会被淋湿浇灭。”
方伯丰握了她的手:“你自己做的?”
灵素点点头,方伯丰看着她都不晓得要怎么好。想想自己多少年就那么闷不做声过来了,自己所求也不过往后能自在坦荡地活下去,不用提心吊胆生怕被谁害了。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个天地似的,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看得这样重……
看着灵素一脸等着夸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媳妇手可真巧啊,又聪明,又……总之世上大概没有这么好的人了!”可怜方伯丰这笨嘴笨舌的人,这样干巴巴一句话几乎已经把他脑瓤子给挤干了。
灵素听了是真高兴,乐得合不拢嘴还一直点头:“那是,那是!”
方伯丰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够了看看灵素,又道:“你这一高兴,眼睛就亮晶晶的。”
神仙不懂,在方伯丰这样人这儿,这就是最高级别的情话了,可惜神仙听了只会眨巴着眼睛问:“真的吗?真的吗?”然后嘿嘿嘿傻乐。
晚上方伯丰睡沉了,灵素悄悄散出神识,不敢往人身上招呼,怕不小心动了人身上什么灵能。——凡人一个肉壳子,生死之间肉壳子还是肉壳子,那中间差的是什么……她怕同什么灵能相关,别自己神识一招呼上去,把人给变成别的什么了。还真是太多心了,就你这会儿那神识,怎么也不会怎么啊!
又往一边的东西上招呼,也不行,这些东西根本同神识无干,没法留下印记。她这会儿折腾这个那个的,就是想在方伯丰的什么东西上留个神识印记,然后自己得空就跟着他去。自从上回见了方伯丰那一身的疤点,她就决定下回等方伯丰再出去就跟着去瞧瞧。
她自己虽得了个肉身,如今看来其实还是同真正的人身差了些东西的,毕竟都不会死,怎么能一样!加上又有自家大哥给的法宝,那真正凡人的艰难,叫她想她是想不出来的。可若是不晓得难在何处,那又如何找使之变得容易的法子?最容易的办法就是跟着去瞧瞧,看看到底受的什么罪,为什么受的,然后自己再想想办法看。
可是这留不了神识印记,那到时候可怎么找人!这凡间的东西还真是不……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不是凡间的东西啊!赶紧从灵境里砂石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儿,拿出来看看,同这边的石头也没啥不同。神识一落上去,才知道差别,不怎么费力的,就留了印记了。看来看去,最后用一点生漆把那石头粘在了盘香架子里。躺下了用神识一探,立时知道位置所在,这才高高兴兴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方伯丰同黄源朗和另外一个农务司的管事在城门回合后就直接从登仙渡坐船往翠屏镇去了。灵素去三凤楼转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儿,这日也不用上工,鸡和猪都已经喂过了。回院子里穿上斗篷跟靴子,一点脚追着神识印记跟了上去。
这神行靴,若换个神识强些的人穿着,御风轻而易举。可到了灵素这里就不行了,还得凭借点东西才行,幸好如今已经可以点水而行,要不然就得在岸边追着水里的船跑了。
方伯丰自然不晓得自己这回出门还带了这么个“尾巴”。
这德源县的地势,大体上北高南低。北边是山,周围丘陵起伏延续,至翠屏镇渐起高山,连障叠起聚做群仙岭,往西北延至莽山。这是国朝境内数得着的大山脉,连跨数省,山南山北气候民风都全然不同。
翠屏镇在翠屏山脚下,治下村落多依山而建,这回只问水路,虽要走的路多些,却还算好的。若是要走村的时候,那才叫艰难。高山难居人,山间的谷地却常有桃源之境。许多村庄都散落在山中,山路崎岖,县里来的人又不走惯的,走不了两天,脚底都得起泡。尤其那些廪生新考上来的,谁想到当官还要受这种罪呢!
方伯丰一行人先到了翠屏镇,同原先在这里的那群人会合,细说了一回接下来的安排。如今他们一行人刚把西边的捋清楚,这镇东的那些都还没来得及去。农务司来的管事便问道:“怎么还差了这许多?!”
那个领头的苦笑道:“没法子,这里的水也多沿山,人顺着走,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哪里还画得清图!尤其支流太多,流向又不定,估个水量,问起人来能差出几倍。哪里快得起来!”
那管事嘬个牙花子道:“那这事儿没法办啊!”
领头的道:“那倒也不是,若是能到高些的地方往下瞧,就清楚些。只是也得找对地方,万一前头有遮挡的,就白爬一回山了。”
管事也开始苦笑了:“这可真是……看山跑死马,看着一点手指的事儿,爬到什么时候去!”
领头的道:“就是这话了。好在这西边的村落多,东边山高,人少,咱们再分两路,应该就是快了。都没什么人的地方,也没什么通渠不通渠的说法儿了。”
管事的听了这话稍稍放下心来,两边便又商议起如何分路的事情。最后定下以镇东的灯下村为界,原先那路人从镇上开始往灯下村走,新来的这一队人马就管从灯下村以东的那一路。
这灯下村之所以得名,就因为其后高山形如油灯,他们这村整一个“灯下黑”,就叫做灯下村。从这里再往东,山势愈陡而少裙丘,居民愈少。管事的一看这么分了,心下略慰,之前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
事不宜迟,两厢别过,方伯丰这一路人就直奔灯下村去。这会儿可没有顺畅的水路可走,只能搭一段,走一段,到了后来虽有河浦也不见什么船只来往,便全只能靠一双腿。
从翠屏镇出来已经过午,等到了灯下村,太阳都快下山了。黄源朗道:“这一路上一条船都没有,这都没有船,还要通河做什么。”
管事的笑道:“若是当差的都跟你这样想法,倒简单了。只是要被老百姓指着脊梁骂什么话就说不好了。”
黄源朗混不觉着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管事的又跟方伯丰商量道:“一会儿咱们去拜访一下这边的里长,上回已经来过一次,估摸着他们心里也有数的。问问他们,比看那只一根根细线的地图管事。”
方伯丰点头道:“通渠本就是为了他们,确实要问问他们自己的打算才妥当。”
黄大少还在嘀咕:“又没有船,开什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