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俩人先在杂蒸饭摊子上吃了栗子火腿饭和白果嫩鸡饭, 又到对过的豆腐丸子摊上一人来了一碗豆腐丸子。转过街角有乡人在卖烫面蒸饺, 荠菜咸肉馅儿的, 灵素老远闻着那香味就觉着不一般。要了两笼在边上吃, 还同人搭话, 知道这荠菜原是种野菜。德源县地处南边, 正月前后就已经有鲜荠菜可挖, 要往北去,那就得“三月三”了。
灵素吃东西本来就香,这回吃高兴了更夸得实诚, 摊主大嫂很是高兴,还偷偷告诉她:“妹子我同你说,这荠菜野性儿大, 用新鲜肉都煞不住它, 非得掺一半的咸肉才好!只是咸肉不容易剁的,费劲!这话我就告诉你, 你可别同别人说啊。”
灵素赶紧道谢, 满嘴的谢谢嫂子, 把那大嫂给乐的, 临了还送了她一个荠菜馅儿的菜团子。
这摊子已经在永乐坊后身了, 俩人过了天水桥绕回到清河坊,整吃了一路。
到了家, 灵素赶紧烧水泡了茶,俩人喝着, 方伯丰问她:“可累不累?一会儿还去不去遇仙湖看灯海了?”
灵素赶紧点头:“去啊!”才想起来方伯丰可比不了她, 忙道,“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的。你要是累了,咱们明天后天再去逛逛好了。”
方伯丰笑道:“我没事。从前读书天天来回走多少路?哪里在乎这点儿。何况往后真的考了典考,又过了典试,不管是在农务司还是哪里,整个县里来回走的时候多了去了。‘没脚力,难为吏’,就是说这个。”
灵素听方伯丰这么说了便笑道:“那咱们歇会儿就去吧。”
说好了,方伯丰在这里坐着,她又不消停。往房间里翻了半□□裳,又拿了鞋子出来叫方伯丰换上。方伯丰见她手里还提了个篮子,便笑道:“方才那么些吃食,换的烟火钱还不够今天花销?还打算去湖边做买卖是怎么。”
灵素摇头笑道:“够了够了,又吃又买的,还剩下两百多文呢,怎么也够了。我是想着咱们走着去,这会儿日头正好,恐怕换上厚衣裳就太热了。索性还穿这身,我就拿两个披风,晚上冷了就穿上,这主意可好?”
方伯丰笑道:“还是你想得仔细。”
她又装模作样拿了水和几包小吃食,方伯丰还夸她:“这走灯海好些年没办过了,不晓得一会儿会不会有买卖人赶过去。预备着点也好。”
灵素笑道:“你是担心会饿着?那不能,夫子家不就在湖边上?没处吃饭咱们就找上门去,师母还能不管咱们一顿饭?”
方伯丰想起从前一年应时应节见几回鲁夫子同夫人,哪回不是毕恭毕敬的,如今灵素去了两回,再怎么说鲁夫子的威严庄重她也不会信了,这真是……缘分?谁知道呢。笑叹一回,不接她这话。
两人出了门,果然有不少人同他们仿佛,都往遇仙湖边去了。灵素问方伯丰:“那灯海有多大?这许多人能走得过来?”
方伯丰也不知就里,只要摇头。
到了湖边一看,她们还担心会饿着呢,早有知道消息的摊贩商户赶了过来。林边树下五颜六色的棚子起了不少,渡口还有船满载着形色各异的桌椅板凳等着卸下来。灵素高兴道:“幸好人多,哪边都不耽误!”
各色买卖四散着,俩人往中间走,才发现中间一大块地方叫人拦住了。一个执事模样的人拦下二人道:“里头是灯海,这会儿还在布置,等可以玩赏时会有金钟鸣告,还请稍后。”又一指前头一排规规整整的彩顶大棚道,“这灯海的玩法用意,都在那里贴了告示的。”
俩人谢过了,便往那溜棚子走去。
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俩人站在最外圈,方伯丰笑道:“这如何看得见?”
灵素点头:“我看得见,可我不认得上头说什么。”
方伯丰道:“瞧瞧,你要是学了字这会子不就用上了?”
灵素驳回去:“你要学了我的功夫,这会儿也能行了。”
方伯丰以为她说的练目力的事儿,笑而不语,哪里知道灵素说的是神识传信呢?
忽然有个人从人群里升了起来,大约是踩在什么桌凳上了,然后开始大声诵读告示所言。两人听了才明白大概的意思。
如今圈起来的这块地方,到时候会用半人多高的栏杆围成无数的通路,通路间有岔路,岔路中又有分路,如此曲折蜿蜒,好似迷宫一般。等天一黑,这些栏杆上都要挂上灯,人在其中一看,四面闪闪烁烁,恰如灯之海。又因灯火微光难照远路,是以人在其中到底怎么走,到了岔路该往左还是往右,就费思量了。
这进灯海的口子共有五个,出口十六个,其中八个出口设有各样彩头,有彩头的口子又不是固定的,每过一个时辰调换其中四个。晚上走灯海,能不能得着彩头,能得着什么彩头,一半在己,一半在天。
周围人听那人念着,有听懂的有没听懂的,还有一句没听懂就忍不住要问的,还有一边听一边连连道有趣的,不一而足。惹得那位念告示的老兄一再提高嗓门,一回念完赶紧换了人再念。
灵素同方伯丰两个安静听完了,便往湖边去,灵素心里高兴道:“你一会儿就跟着我走,保管把那些彩头都拿个遍!”
方伯丰笑道:“这个就是要跌跌撞撞,懊恼叹气才有趣不是?”
灵素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方伯丰道:“那你怎么办?谁叫你目力那么好?一会儿玩起来恐怕会有些无聊了。”
灵素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我有法子。我……我只看着脚下,不往远处看!”
方伯丰乐得哈哈大笑,正说着,一边几个廪生也走了过来。一看都是熟人,相互打了招呼,齐翠儿便笑着对灵素道:“我刚还说你今天大概不会往这边来呢,县城里生意好做不是?”
陈月娘轻轻用胳膊碰了碰她,又对灵素道:“方才在高楼街远远看见你们俩,只是路上都是人,想要走快也不能。等挤挤挨挨到了那里,你们已经走了。”
灵素笑道:“我们已经差不多把三乐坊都逛遍了,听说这里又有好玩的,便过来了。”
那边方伯丰同闵子清、迟遇安几个说话,没说两句,祁骁远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如今官学开了学,几人都认识了,便索性一处走着。说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将暗,祁骁远道:“赶紧找地方吃东西去,一会儿走灯海不定走不走得出来呢!”
边上一个问道:“这还有走不出来的?”
祁骁远点头:“当然了!入了灯阵不许走回头路的,一个岔路没走好就成绕圈的了。从前我来玩过,这东西真邪性,还有等到日头高起都没能走出来的人呢!你说黑夜里看不清走不出来也罢了,天亮了绕半天也没能绕出来!还是人家拆阵的时候才得出来的。听说那几个人脸都青了,不肯认自己无能,非说是遇着鬼打墙了。你说说,什么鬼这么空,同他们没白天黑夜地玩儿?!”
方伯丰便把方才听的告示告诉几人,笑道:“听说这回灯阵要比从前的都大,还真是……”
开始问的那个道:“这一开始乌央乌央的人还好,若真照祁兄所言,到时候旁人都走了,孤伶清几个在里头转不出来,边上灯火闪烁的,噫……吓人,太吓人!”说着还抖了抖,众人都笑起来。
到了茶摊那边,各人想吃的爱吃的都不同,便分开了。
等听到钟声,天已经漆黑,往几个入口聚去,更找不到谁是谁了。
灵素同方伯丰牵紧了手,随着人流在也不知道东西南北的哪个口外头排着。如今看过去,果然前头闪闪烁烁高低错落地散着不知几千几万的灯,不愧“灯海”之称。
开始进去的人多,几个分岔走下来就少了。走着走着,不知道哪里又汇过来几个,难免相互打听几句。这个说是从削面摊那边的口子进来的,那个说是从馒头铺对过的口子进来的,又说自己拐了几个弯,走过多少个口子,都越发糊涂了。
在外头时想着还好,这往里头一走才知道真不是寻常地方。灵素同方伯丰也未能幸免,这就已经绕了两回圈了。方伯丰笑道:“若真是在这里头溜溜走一夜,那可比从县里到这边走个来回还远了。”
灵素接口道:“还一点路没走出去,就在这么一块地方转圈,真是亏死了。”
边上一个乡人打扮的年轻人道:“不要灰心,这可是在神湖边上。千万莫要说丧气话,要不然神灵听了去只当你们是在许愿,真给你如愿了可怎么好?!”
大概看两人的悔过之心不怎么牢靠,转过又一个岔路,便分道扬镳了。
两人接着走,一路上不断有人聚头,又不断有人离开,还有几个居然分开再见了几回。方伯丰还神色自若闲庭信步,灵素可有些受不住了。偷偷瞧方伯丰一眼,垂了眼睛,神识刷一下散了出去。
就在她神识散开的那一刹那,人忽然僵在了那里。方伯丰忙问她:“可是累了?”
灵素忙收敛心神道:“没有没有,想……想想怎么走合适。”
方伯丰笑道:“没想到今日的灯阵如此之大,便是以你的目力,看清的几段路只怕也难以为凭,索性放开怀抱走着玩吧。”
他是担心灵素灰心了又走不出去才有此一语,哪知道灵素现在的心思早已全然不在眼前这什么灯什么阵上了。
只在她散开了神识,便发觉一边的湖中有异。今夜上元节,正是月圆时候。这湖面上千万道细如游丝的光线遥引月华,好似将月光一点点吸入湖里一般。肉眼看去是什么也瞧不见的,这所谓“光线”不过是在神识看来似有光华之意。
灵素忽然想起这湖那千奇百怪的传说来。忍不住将神识聚起,沿着丝丝游光往湖下探去。就见这整个湖里恰似一个竹丝编成的实心球,极细极密的光丝相交相通,光华流转,竟是一个大阵!只这阵同她在上头所见的各样法阵都大相径庭,虽认出来是阵,却不是那些用灵力阵盘所设之物。
她脚下随着人流慢慢走着,嘴里默默不语,其实心神已全在这湖里的阵法上了。却是奇怪,照着如今的样子看来,这阵法满布整湖,自己来回几趟居然毫无所觉,那日乘船回去,也散了神识在湖面上扫过,并不见什么痕迹……想着,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那月亮。
以她如今的神识,还无法凭空从月色中找到什么光点游丝,叹一句,只好还顺着那湖里既有的光轨一层层往下看去。如今她是人在阵中,神也在阵中。
神识往下走到湖中心时,忽见一个极亮的光丝缠成的小球,像无数光线团成的线团,上头光华流转。还不及反应,那小球微微颤了颤,便沿着她探去的神识飞滚而上,直入了灵素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