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夫子也不瞒人, 把方伯丰同灵素的事儿细说了, 那两个听说方赟这般行径都“惊为天人”——这绝不是凡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啊!尤其苗十八, 眼睛越瞪越大, 见方伯丰在那里坐着, 神色泰然, 既无羞恼亦无悲愤, 好似事情本该如此一般。忽然觉着自家那便宜徒儿别是找了个傻子吧!
那燕先生也不知是何来历,听了这篇话,便道:“好, 老夫便揽了这事儿!”
这有了双方“长辈”,就没小辈们啥事儿了,方伯丰同灵素都被鲁夫人叫到身边坐着说话去。
这边厢鲁夫子执笔, 龙飞凤舞把婚书写好了, 双方亲长同证婚人一签字,这就算成了。
鲁夫子叫方伯丰过去, 方伯丰忙给三位先生行礼, 鲁夫子叫他看过那婚书, 又道:“你自拿了去, 过了年便去衙门里办了那丁田转籍的手续。我看你媳妇挺喜欢种田, 总不好就叫她种那驴粪蛋吧?”说了自己呵呵乐着。
方伯丰低头答应了一声,苗十八在边上道:“我说……徒弟女婿……你可不能光想着让想着忍, 这世上有些人那脸皮同心都不晓得什么做的,比煤块子黑比城墙厚, 你若一味退让, 到时候只怕生吞活剥了你去!这回你只管去,他们要还有什么手段,只叫他们使出来!”
鲁夫子想着那到底是方伯丰生身父亲,不好说太过了,便道:“好了,如此喜事,今日就在舍下用餐便饭,也是庆贺之意,如何?”
苗十八一惊:“唉哟!我的熏肠儿!”
那边大师兄赶紧道:“师父,那烟压着火,没灭。”
苗十八过去亲看一回,松口气道:“幸好幸好!”又笑,“得,这回算你们俩有口福,这野猪肠儿也是我那徒弟孝敬我的。我好容易拾掇好了,趁着这两天得闲,过来找老夫子吃酒,没想到还遇着这么一出,这事儿真是想不到的。”
鲁夫人来一句:“这可不就是天定的缘分!”
鲁夫子点头:“是,是,夫人说的是。”又道,“夫人上回咱们那野猪肚儿……”
苗十八一瞪眼睛:“等等,你这儿还有一野猪肚儿?……别是……”
鲁夫子点头:“嗯,我的学生送来的年礼。”
苗十八看看灵素同方伯丰,问道:“这会儿……在哪儿呢?”
鲁夫子道:“还挂在那里,正想什么时候你得闲了叫你帮忙收拾一下。”
“得了,就今儿吧!”苗十八说着话,带着大师兄就往鲁夫子家后厨去了,老管家赶紧在前头引路,想来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遭两遭了,几人的脚步行动都透着那么股子自然娴熟。
方伯丰收好了婚书,鲁夫子同燕先生坐下说话,灵素过来同他感慨:“你说那野猪哪儿能想到,隔这么些时候,他的下水还得聚齐了……”
方伯丰吭哧一下差点没笑出声来,看灵素一眼,直摇头。
灵素看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鲁夫人张罗酒席去了,自家师父在后厨忙活着没有自己反在这里受用的道理,同方伯丰说一声儿,自己也往后厨上去了。她也不消人引路,神识一扫,自然知道在哪里。
到那里一看,大师兄正忙着烧水泡发野猪肚,又有许多旁的年下食材,老爷子一行看一行说,大师兄手里不停嘴上还不断答应着。待水烧好了,泡上了猪肚,就开始做旁的。
老爷子在那里挑锅灶炉子,灵素便过去给大师兄帮手。
方才老爷子吩咐的,她也听见了,这择菜洗菜外加切,她都会啊,上手就干上了。大师兄见她做的熟门熟路,好像打过多少回下手似的。本想捡个不对的训她两句,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不妥的来。尤其是那刀工,唰唰唰,冬笋要厚要薄要丝要条同老爷子要求的分毫不差。只好转回来生闷气。
老爷子那里收拾妥当了,回头看这俩,一个手脚轻快闹得欢,另一个恨不得把那冬菇刻个人脸出来再打上几下,心里暗笑不止,也不管小辈们的官司,看有配好的菜,便动手烧起来。
灵素一边手里不停,一边眼睛盯着老爷子灶上动作,她神识多用早就习惯了,却把一边的大师兄看得目瞪口呆。眼看着灵素脸扭到另一边,两只手把跟前箩筐里的菜摘得一丝不差,大师兄越看越惊,惊讶至极后竟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
多年后人们说起大师兄来,称之为厨神,却不知他那一身本领本来就是比着神仙学的……
这一顿,三位老先生展现老饕本色,无意中给灵素立了个榜样。
眼看时近申时,大师兄还在往外端菜,三位老先生还没有放下筷子的打算。鲁夫人对方伯丰和灵素道:“你两个还得回去呢,不用等他们。他们这一顿得连上晚饭了,不把月亮喝下山是不会罢休的。你们先走,不用管他们。”
方伯丰从来没遇着这样的事儿,有些迟疑,灵素听师母这么说了便对那几位正在推杯换盏的老先生道:“燕先生、夫子、师父,那我们先回去了,您几位慢喝。等我往后学会了本事再来孝敬先生们。”
那三个一挥手:“好,好,乖孩子,去吧去吧。”
方伯丰同灵素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缓不过来。从前师兄弟几个毕恭毕敬给夫子行礼,毕恭毕敬用了饭,毕恭毕敬告辞的一幕幕,好似忽然间模糊了起来。
两人到了登仙渡,果然有官渡船在等着。
上了船,灵素忍着拿神识去探湖底的念头。——这里既然有些神迹,谁晓得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自己神识不小心触发了什么阵法或者惊扰了什么妖兽灵物,自己倒不怕什么,这一船的人都得跟着遭殃!只好等下回一个人偷偷过来吧。好在如今都认识了,穿上靴子一忽儿的事,便当!
船行远比在陆上快,到了县里的码头上了岸,两人一同往家走。
灵素问方伯丰:“一会儿我们做点什么吃?方才我同师父学了几个菜,要不做给你尝尝?”
方伯丰心不在焉:“嗯,都好。”
灵素就往自己灵境里翻腾起来,看还差什么材料,可是如今年上没有集市,就是真差了什么也没地方买去,只好凑合吧。她心里算着,就到了家。
一进家门,方伯丰先把婚书拿出来放在了柜子里,又对灵素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灵素满心都是晚上要做的菜,只胡乱点头答应着。
等到她这里四菜一汤齐齐上桌,方伯丰才从外头回来,灵素招呼他吃饭。方伯丰答应了一声,灵素见他也不抬头,便过去拉他手:“你怎么了?”
方伯丰一抬眼两人眼睛整好对上,方伯丰脸刷的就红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对蜡烛来,灵素一看道:“你去买来的?咱家不是好多蜡烛的么?就放在灶上的壁龛里……哎?你这是红色的啊!红色的也有啊,上回买来请神祭祖的不是还有两对的么……”
方伯丰脸越来越红,鼻尖上都冒出细细的汗来,轻轻放开灵素的手道:“这、这不好用旧的。”
灵素知道这大概又是什么古怪规矩,便老实松手道:“哦,这样啊。成了,你洗洗手咱们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方伯丰答应一声,逃也似地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中饭吃太晚了,方伯丰没吃两口就停了筷子。等灵素吃完,她正要起身收拾,叫方伯丰给按在了座位上,他道:“你歇歇,我来收拾。”
灵素眯着眼睛一笑:“好!”
方伯丰这里把碗筷收了进去。灵素见他闷闷地不语,只道是累着了,便张罗舀热水洗漱。
待灵素洗漱好了回到屋里,就见里头点着方才方伯丰刚刚买来的那对红烛。方伯丰却没在屋里。
她自在桌边坐下,一会儿方伯丰进来了,手里拿了一把酒壶,另一手上还捏着两个杯子。
灵素看了笑道:“你想喝酒啊?早说啊,方才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不好?嗯,现在喝也成,正好我也想喝。来来来,我给你倒……不对,满上,满上!”这词儿是今天新学来的。
方伯丰放下酒杯自己执壶给灵素倒了一杯,又把自己跟前的也倒满了。放下酒壶,端起酒杯对灵素道:“娘子……”
灵素有样学样,也端起了酒杯道一声:“相公!”
烛光下,她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看的方伯丰赶紧垂眼睛。他不说话,灵素一举杯子就要干,方伯丰赶紧又给拦住了,把自己手臂伸过去,隔空挽住了灵素的胳膊,低声道:“要这样喝。”
说完拿起酒杯往自己唇边凑去,灵素心说这容易啊,手腕一翻一扬脖子,——干了。
就这么着,小神仙稀里糊涂地同人喝了交杯酒。
两人手还没放开,她那儿一脸高兴问道:“再来一杯?!”一口温热的酒气喷到方伯丰面上,方伯丰端杯子的手都抖了,赶紧收回来道:“不,不用了,喝一杯就好。”
灵素一歪头,“这是什么喝酒的法子?做什么这么喝?”
方伯丰道:“这也是婚礼中本该有的仪式,从前我们成亲的时候漏了……”
灵素一皱眉:“看来咱们差得还挺多啊,怎么样,这回婚书也有了,酒也喝了,这亲算成全了吧?”
方伯丰只好道:“还,还没有。”
灵素一惊:“还没有?他们是差了咱们多少东西啊!太坏了!”又问,“那还差什么?咱们趁今天都给办齐了吧!”
神仙许愿,还能不灵?
艳艳红烛,新郎面上红得要滴血,新娘一脸好奇东问西问还指指点点,新郎一看这阵势,也顾不上旁的了,先把她嘴堵上再说。
……
灵素发觉这人身实在奇特,竟还有这许多古怪用法,她哪里晓得什么忌讳,自然觉着什么便说什么,方伯丰若不能做声她便凑去他耳边说,见方伯丰羞涩怔愣她更觉有趣了。
待得月上中天,鸦雀不闻时候,她迷迷糊糊问道:“这下成全了吧?”
方伯丰在她面上轻啄一口,笑叹:“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