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默不作声。
他一上前,就表明了身份。
但是匈奴人,一个个叫嚣着:他是汉人。
又将他一遍遍斩杀,表情凶狠。
胡汉不两立,这个延续了千年的仇恨,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消除的。
“走了,天都黑了。”
胡云腾让阿扎族人和这些匈奴人在一起扎营,带着李陵返回了营帐。
飞将军对李陵还是很照顾的,给了一个专门的营帐,营帐外写着一个很大的陵字。
胡云腾的营帐也不错,只是门口的“杨”字,让他有些不适应。
等出城之后,该恢复自己的名号了。
胡云腾想着,拉开了营帐的布帘,顿时愣了一下。
营帐之内,竟然有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长发遮面,一个蓬头垢面。
面对面坐着,聊得正欢。
“杨修,你雅兴不小啊,在商量怎么逃跑吗?”
胡云腾很快就明白了。
门口的“杨”字,让杨修鸠占鹊巢,跑到这里来了。
两个人声音细微,聊的正酣,不用多说,肯定在商议什么隐秘的事情。
杨修甩了甩长发,很有骨气的说道:“有大爷在身边,我杨修才不跑呢!”
“去你的!”
胡云腾踢了杨修一脚,坐在了他身旁。
“这位是?”
眼前之人,看上去年纪有些大,一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像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无名小卒,囚犯而已。”
老人自嘲了一句,并没有说出名字。
杨修起身,双手执礼一拜到底。
“太史公若是无名小卒,那我杨修就不知道该算那根葱了。”
胡云腾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
比见到关公的时候还要吃惊。
太史公!司马迁!
那位尝尽人间百态,写尽世间风骚的名人,竟会是一名囚犯!
出人意料,太出人意料了。
“太史公有礼!”胡云腾学着杨修的样子,也鞠了一躬。
司马迁侧过身子,没有受这一礼。
他和杨修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愿意受杨修一拜。
但是对于胡云腾,他所知不多,怕受之有愧。
愧对自己的愧。
以他的声名,就算受帝王一拜,也不为过。
但若是一个匪人或者一位小人,受了之后,就愧对自己了。
胡云腾从太史公略显嫌弃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也不着恼,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胡云腾,刚来这里不久,想在第四象限之中,建立一座新的城池,望太史公教我。”
胡云腾说的很轻松,但是话里的分量,重如阴山!
司马迁瞪大了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带微笑,如一缕春风,初见之下,给人温暖,也给人希望。
再看之下,微笑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坚强与自信,真的就和春风一样,看起来柔弱,却能横扫一切寒冬。
是个狠人,还是一个能忍辱负重的狠人!
司马迁阅人无数,仅从这微笑之中,就看出了胡云腾骨子里的狠劲。
这样的人,若说要争霸天下,就一定会争霸天下。
只是不知道,是苍生之福,还是百姓之祸。
司马迁收回视线,盘腿而坐,从身前的酒水菜肴之中,捡起一颗花生米,放在了一叠青菜之中。
“老朽有幸,活在汉武年间,见识了各位英雄的精彩人生,也听闻各种民俗风情,有一点,请胡公注意,当世人都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时,莫要逆天而为。”
胡云腾刚才去收降匈奴士兵,闹出的动静很大。
几乎所有人,都对此嗤之以鼻。
张骞更是连招呼都不打,营帐安置完毕后,匆匆离去。
秦舞阳亦是如此。
“宁被杀头,不做汉贼。”
这是他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
潘凤垂头丧气,杨修躲进营帐,都是因为此事。
胡云腾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察觉,营帐之外,除了两辆马车,一个人都没有。
他缓缓起身,心里有些犹豫。
起事也好,建城也罢,最关键的无非两点。
兵和将。
对于汉武帝这样的郡守而言,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可对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来说,千军就像人生第一桶金,才是真难!
五千匈奴兵!要是收入麾下,这个起点,比大多数开国皇帝都要高。
谁又能轻易舍弃!
胡云腾在营帐里来回踱步,久久下不了决心。
杨修喝着酒,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肉。
他不是一个喜欢美食的人,会吃得这么痛快,是因为心里痛快。
自从认识胡云腾以来,从来就没见过这位大爷犹豫过。
原来大爷也有心烦的时候。
真是太爽了。
司马迁拿起那颗放在青菜里的花生米,自言自语。
“成吉思汗,爱新觉罗,都是天之骄子,可惜在这个世界里,都是生不逢时。”
胡云腾的脚步停住了。
第四象限内有六个城池,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没有元和清呢?
难道是六位城主都联合起来了?
还是汉人众志成城,将胡人赶出了长城!
真要如此的话,五千匈奴兵还真不能要。
至少,不能明着要。
“多谢太史公赐教。”
胡云腾拱手抱拳,坐回原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你说,我让李陵掌兵,结为同盟如何?”
胡云腾举起酒杯,朝司马迁晃了晃,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司马迁摇了摇头。
“戒了很久了,干老朽这一行,要时刻保持清醒,胡公的部队,也该保持纯正才行。”
胡云腾喝了一口酒,心里默默的拿定了主意。
胡汉两族,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他们融合在一起。
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意义的大一统。
“谢谢太史公教诲。”
喝完酒后,胡云腾脸上又恢复了微笑,拿着空酒杯,撞了杨修的杯子,酒水洒了一桌。
“大爷,干杯要有诚意!”
杨修抗议道。
在苏武的密室里,这位大爷经常拿着一小杯酒和他干杯,这次更夸张,直接空杯子。
不能忍!
胡云腾嘿嘿一笑。
“谁和你干杯,该交作业了,杨少侠,飞将军还在城头等着呢。”
杨修刚喝了一口酒,“噗”的一下全吐出来了。
“神了神了,大爷,你真是神仙,能未卜先知。”
杨修翘起拇指,夸个不停。
胡云腾进来之前,他和司马迁坐在这里,谈的就是这事。
司马迁用手摸了一把干净无瑕的下巴,像是兴致极高。
“千军易挡,李广难阻,胡公意下如何。”
在听说了胡云腾要起事之后,司马迁对他的称呼,一直是胡公。
公,在司马迁的心目中,就是主公的意思。
胡云腾回味了一遍,话是不错,但是和杨修的扬名天之巅比起来,霸气不足。
“差了点。”
司马迁说完之后,自顾自的摇起头来。
杨修笑得有些贼,一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大爷,你觉得如何。”
胡云腾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别在这里卖乖,飞将军想要什么,你杨少侠还不清楚?”
司马迁有些疑惑:“飞将军要什么?”
杨修也跟着问:“是啊,他要什么?”
胡云腾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指着杨修说道:“当然要你留下了。”
杨修脸色大变,双手抱拳,长叹一声。
“大爷就是大爷,什么事都能猜到。”
飞将军亲自在城楼上宵禁,说是为了三日之约,实际上是要把“杨修”留下来。
我要扬名天之巅是很霸气,但是飞将军缺霸气吗?
他不缺。
飞将军的霸气,无论用什么词语形容都不为过。
所以,这个三日之约,是一个死约,不管怎么回答,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失败。
失败之后,三日就能变成三个月,三年,甚至是一辈子。
飞将军要的,就是将这位叫“杨修”的人,永远的留在龙城。
司马迁从一开始,就想岔了,想偏了。
胡云腾拿过酒坛子,给杨修斟酒。
“好了,别装了,知道你已经有法子了,还不快说出来。”
杨修彻底愣住惊呆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大爷,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胡云腾冷哼一声。
“你这家伙,要是真遇上了难题,早逃跑了,还会大摇大摆的坐在营帐里等我。”
杨修是自恋,但是再怎么自恋,也不会自恋到认为最中间的营帐就是他的。
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话,早被曹操砍了,怎么可能活到赤壁之后。
杨修哀叹一声“你大爷的”,随后站起身来,脸上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还把酒杯当作折扇,缓缓扇动。
“飞将军不缺霸气,咱们就不给他霸气。”
胡云腾点点头。
“有道理,缺啥补啥。”
杨修的气势顿时少了许多,表情僵硬,心里腹诽:大爷,别打岔行不行。
胡云腾举起酒杯晃了晃,示意他继续。
杨修踱起步来,一手负后,确实有军师之姿。
“飞将军缺啥?李广难封,这事汉武帝是做的不够厚道,但是飞将军本身也有问题,反王的将军印也敢私接,真是缺心眼,也缺了礼数,赠一句彬彬有李,最是恰当不过。”
说到这里,杨修停了下来,有意无意的往胡云腾瞧去,想看看这位大爷,是否猜到了下一句。
胡云腾鼓了鼓掌,笑骂道:“你个混蛋都彬彬有李了,我这位少侠怎能不心胸宽广。”
杨修一个踉跄,差点没跪倒。
大爷终究是大爷,
彬彬有李和心胸宽广,正是飞将军这一生所欠缺的东西。
他若真的心胸宽广,何至于对“李广难封”念念不忘。
其实封不封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真的不值一提。
华夏侯爷千千万,又有谁比得上“但是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
不过,仅仅是补缺,对飞将军来说,还是毫无意义的。
有意义的是那句心胸宽广。
三日之约的事情,龙城皆知。
胡云腾的答复,肯定也会脍炙人口,成为街头小巷的谈资。
飞将军若是真的心胸宽广,就不能以三日之约的答复不满,将人扣下。
飞将军若是把人扣下,那就是心胸不够宽广,这个结果,肯定会成为天大的笑话。
“这是一个阳谋!”
司马迁感叹道。
事到如今,他这位识人无数的太史公,终于完全理解了两人的意思。
阳谋,就是非跳不可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