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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旧事(3)

敬王爷李砚带着手下亲信去了西北。

匈奴的营帐里,火从风起。

长安,陈恨如往常一般,每日在武场里扫地。

一直到了初雪时候。

“离亭。”

陈恨挥着扫帚,不消抬头也知道是陈温。陈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就因为陈恨的娘亲林姨娘死前求他的一句话,整日来劝他回江南老家。

有一回陈恨直接对他说:“我回不去,你的皇帝不会放我回去。”

陈温大概是伤心了,第二日没来,结果第三日又来了。

陈温也拿了把扫帚,帮着他扫净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离亭,西北快马加鞭寄来文书。”

“嗯。”

“敬王爷……”

陈恨懒得理他,并不仔细听。

“……死了。”

陈恨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了,恐怕是他这位兄长非要他回江南,才胡编了这样的消息。

他欺他在掖幽庭待着,与外边不通消息。

“你别难受,但是敬王爷把昭阳长公主从匈奴那边带回来了,长公主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纵使陈恨不喜欢陈温,也不能不承认,陈温其实是个君子,他不会说谎。

陈恨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哑了:“李寄书死了?”

“离亭,你别哭啊。”陈温被他吓了一跳,忙放下扫帚,用衣袖给他擦眼泪。

滚狐狸毛边儿的衣袖擦在他的脸上,惹得陈恨更想哭了:“你是不是骗我?”

“你别难受,长公主回长安来,会把敬王爷的遗骨带回来的。你别哭了。”

陈恨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我没哭。”

“好好好,没哭没哭。”

“阿兄。”陈恨低着头,勉强定了定心神,“我想看看西北的奏章。”

“我抄了一份给你。”陈温自袖中拿出薄薄的一张纸递给他,奏章很短,两三眼便看完了。

陈恨却盯着那张纸看了良久,将纸张都捏皱:“兄长,我想把这个留着。”

“你想要就留着吧。”

“谢谢阿兄……”陈恨话未完,喉中涌上一股腥气。一低头,雪白的地上落了几点血红颜色。

“怎么了?可还好?”

陈恨推开他要扶自己的手,伸手探了探唇角,指尖都染上了鲜红颜色。

一见到血的颜色,他才恍然有些醒悟。

李砚死了。

陈恨呕出满口的鲜血,捂着脸跪倒在雪地上。他说他没哭,其实是陈温不敢告诉他。他哭了,哭得还很凶,脸上全是泪水,一沾手,手上全是湿漉漉的一片。

陈温还是不敢说他哭了,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别难受,兄长知道你和敬王爷感情好,你别难受,兄长在呢,兄长在呢。”

这时陈恨也魔怔了,只抓着眼前人的衣襟喊:“李寄书死了?”

“没有没有。”陈温被他这副模样给吓着了,只能先哄哄他。

陈恨似是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一遍一遍地问他,李寄书死了?

喊得都没声儿了,后来陈恨哭着问他:“这事情是不是和李檀有关系?”

陈温觉着自己这个弟弟疯了,他都敢直呼皇帝的名讳了。他顿了顿,再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和皇爷没有关系。”

“好。”

陈恨重重地点头。他在雪地里跪了半晌,手脚都被冻麻了,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走到武场放武器的屋子里去。

陈温跟着他,见他随手抽了一把长剑,双目通红,唇角仍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恶鬼索命一般。

陈温站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你做什么?我说了,敬王爷死了……和皇爷无关。”

陈恨将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兄长,你惯不会说谎。”

这件事确实与李檀有关,他在李砚启程前往西北的第二日,就传书给西北,允准公主再嫁。

如此一来,李砚师出无名。或许李檀原本就没有要李砚活着回来的意思。

陈温问他:“可你又能怎样?”

“我学荆轲……”

荆轲,荆轲的故事只有李砚知道,这天下再没人知道这个故事了。

陈恨垂眸,压下心底悲怆,不再说话,收回长剑就要绕过陈温。

陈温道:“你别闹了,你要是对敬王爷放不下,你给他守个三年六年的孝,好不好?你现在脑子还不清楚,回去想想就好了。”

“陈温,脑子不清楚的是不是你?”陈恨冷声道,“我和你陈家没有关系了,你要排兄友弟恭的戏,你有的是庶弟,你总管我做什么?我娘亲临死前随口一说,那时她放心不下我,抓着谁就让谁多照顾我。我不用你照顾,你整日要我跟你回江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图我什么。”

陈温一怔,小心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离亭,你怎么这样想?”

陈恨一扬手,把他甩开,就要往外走:“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找你的皇爷。”

“你这个疯子。”陈温劈掌夺走他手中长剑。

陈温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几乎叫陈恨忘了,他也是会武的人,力气也大。陈温架着他的手,准备把疯了一样的陈恨拉回掖幽庭去。

陈温低头看他,果真是疯了,还没杀人,就已经双目通红了,又喘着粗气,双唇颤着,不知道喃喃在念什么。

他不明白,那敬王爷到底有什么好的?

才走出武场,便撞见了皇帝的仪仗队伍。

正面碰上了,这下子陈恨更疯了,蹬着双腿就要杀人,要不是陈温死死地抱着他,他能冲上去用脑袋撞李檀的脑袋,和李檀同归于尽。

可是李檀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温再看了一眼华盖上一层积雪,恐怕李檀还来了有一会儿了,他们在武场院子里的那些话,大约也全都被他听去了。

陈温垂眸:“臣先带他下去。”

临走之前,陈恨还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雪粒子正扑在李檀面上。

他竟真的想死。

李檀阴恻恻地对他说:“你求死,是要陪李砚去阴间称王?”

陈恨求死求了近半个月。

他爬到屋顶上往下跳,往梁上挂一条麻绳,用瓷器碎片割腕放血。

大半夜的,陈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发现他凿冰,他要跳湖。

陈温把他架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问道:“你要殉他?”

陈恨点点头,轻声回道:“我要殉他。”

“你……”陈温被他气坏了,一甩手就把他重新丢回冰上去,转身就走,“那你凿吧。”

这时候天气不是很冷,冰层也不是很厚,陈温才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陈恨真跳了湖。

“你他娘的是个傻子吗?”

再温和的陈温都被他惹得骂了娘,陈恨笑了笑,放任自己在湖中浮沉。

陈温把他从湖里捞上来之后,陈恨又病了一个月,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只是不停地梦见自己与李砚在岭南时的场景。

梦见李砚给他摘荔枝,又梦见一同在岭南过的两个年节。

有的时候他是旁观者,有的时候他又是他自己,还有的时候他竟然是李砚。

不得不说,站在李砚那边来看他们之间那点事儿,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他从前常常想,若是没有系统任务,他与李砚是不是就一个在江南、一个在长安,互不想干,各自度过各自余生?

系统任务……

陈恨从梦中惊醒,猛然睁开双眼,对上陈温的眼睛,他正给自己喂药,问道:“醒了?”

房间内很暖和,陈恨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将目光移向顶上的帐子。

陈温见他一副痴傻的模样,忙道:“我让他们进来给你把把脉。”

“不必。”陈恨支起身子,拿过他手中的药碗,只做一口饮尽,“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温稍有犹豫:“你……”

“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陈温便端着药碗出去了,临走前还叮嘱他:“别再寻死了。”

陈温一关上门,陈恨就打开了任务面板——

当前任务:辅佐李砚登基,获封忠义侯(0/1)

陈温说的不错,他简直就是个——陈恨将脑袋狠狠地撞在床柱上——他简直就是个傻子,一听见李砚死了的消息就慌了神,竟然半个多月都没反应过来。

系统任务仍叫他辅佐李砚登基,这就说明李砚根本就是诈死。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这成语还是他跟李砚说的,谁知道轮到他自己,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傻子啊傻子,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慌了?

陈恨重新镇定下来,心中的算盘珠子重新开始拨弄起来。

李砚假死,在西北筹谋,大概是要攻其不备。而自己在掖幽庭,帮着稳住李檀,也没有别的能帮得上他的地方。

李檀多疑,他想得到李砚是假死,李檀恐怕也会怀疑李砚是假死。李檀若怀疑李砚假死,自然认为李砚会给陈恨递消息,看陈恨的反应,也能看看李砚到底是不是死了。

难怪那时候在武场,一出来就碰上了李檀,他暗中看着呢。

外边伺候的大夫宫人,大抵都是李檀安排的人,也不知道陈温是不是也是李檀派来看着他的。

陈恨揉了揉眉心。

看来他这阵子疯了一样寻死,还算是歪打正着,多少能打消一些李檀的疑心。

现在想想,自己大半夜的跑去跳湖、还跑去塔上跳塔。陈恨失笑,他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

他想自己至少得多寻几回死,最好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才好把李檀给骗过去。

“唉——我命里的劫数。”陈恨叹了一声,端起榻边的茶盏。

方才醒来,大病未愈,陈恨把茶盏在床沿磕了好几下,才把它敲碎了。

啧,之前一心求死,什么样的法子他也使得来。现下知道李砚没死,他忽然就有点舍不得死了。

陈恨一手握着碎瓷片,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又转过脑袋去,狠下心来一拉,碎瓷片便割破了手腕。

他抬手拂落什么东西,好让陈温快点发现他又“寻死”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好整齐的声音,那是宫中禁军路过。陈恨在昏死过去之前想,或许可以帮李砚拉拢拉拢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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