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阖眸敛息,放出灵识,灵识铺开,竟然直接覆盖了整片大陆。
从沧寰之巅到西洲云崖山,从漠北望不到尽头的黄沙到南境流火平原凶兽的怒吼,最后停留在刚结束一场大战的深渊。
整个大陆全都陷入凛寒深冬,烈烈朔风仿佛在哭嚎。
这次她释放灵识,甚至能感受到每个人神情的细枝末节,看到人们在突如其来的寒冬中悲泣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整个大陆都沉寂在一片死寂之中,看不到半点生机。
这原本应该是最为生机盎然的春天。
灵识释放出时,在大陆的几处地方略微停留了下,灵识试探过这里的时候,祁念一感受到心脏微微发热了一瞬,仿佛在呼唤她。
收回灵识,她平静地睁开眼,刚站起身,就看见一个灵体飞身闯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到了她的床边。
见她醒过来,云野眼睛瞬间亮了:“感觉怎么样?”
祁念一轻笑了下:“还好,没有大碍。”
白泽在她心里摇头,不解道:“你状况明明很差,为什么不告诉他?”
云野同样笑得眉眼如同弯月,同她十指紧扣,如蒙大赦般说道:“你都睡了七日了。”
祁念一后知后觉道:“难怪感觉腿都睡软了。”
云野连连点头,把窗户都打开,撤销了屋内的结界,外面清寒的空气一下灌入房间里,让祁念一感受了一番外面如今的真实情况。
“大家都等你好几天了。”云野低笑道,“淮瑜昨日还说,如果你今天还不醒,就要把那群吃白食的全都打发去山下当长工,陨星峰不留吃白食的。”
祁念一不用问也知道大概是哪些人在等她,她无奈笑了笑,在屏风后换好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才跟云野一道去往竹林里。
白泽又好奇起来:“奇怪,你们两人有本命契约,他也能感应到你身体现在的状况,为何避而不谈?”
祁念一顿了下,说道:“因为他知道我不想说,所以不问我了。”
白泽静了一会儿,不解道:“你们人类真的很难懂。”
祁念一一阵头疼。
她按着眉心想着,养一个神明似乎真的很麻烦。
祁念一无奈道:“是您关心的问题总是有点奇怪。”
白泽这下很久没说话,许久才低声“哦”了下。
不知为何,那语气还有点委屈。
整个大陆重归寒冬,陨星峰也不例外,后山的竹林里原本已经冒出尖尖的春笋被连日的大雪冻死了。
陆清河正在竹林里扫雪,中间被清出来一块空地,晏怀风蹲在那里烤红薯,四处都是甜香。温淮瑜坐在石凳上拣药材,大橘猫趴在他手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打盹。
看着这一幕,祁念一突然觉得,沉郁了很多天的心情突然一下得到了释放。
听见脚步声,晏怀风抬头,从火堆里挑出一个红薯,在雪里滚了一圈,不烫手后递给祁念一,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快尝尝。”
软糯香甜的烤红薯入口,暖了胃也暖了心。
温淮瑜皱眉盯着祁念一看了一会儿:“你现在的修为……为何我完全看不透。”
闻言,晏怀风和陆清河也打量一番。
“还真是,灵识探过去,就像入了深海,什么都看不出来,深不可测。”
祁念一:“我的修为,我自己现在都看不明白。”
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萧瑶游和慕晚飞快的跑过来。
祁念一看见她们两人紧张的样子,举起烤红薯说道:“尝尝?”
几分钟后,温淮瑜看着一群人毫无形象地蹲在火堆面前吃烤红薯的样子,没眼看地转过了头。
萧瑶游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能不能在你们陨星峰给我辟个小院子,我没事就过来住住。”
她蹭吃蹭喝的态度太明显,温淮瑜轻呵一声,眼风不动,镇定道:“月租五千极品灵石。”
萧瑶游顿时打消了念头。
这比她的卖身费都要贵了。
她抵着祁念一的肩膀,鬼鬼祟祟地小声道:“你在你们师门就这么没地位吗,这点话都说不上!”
祁念一一本正经道:“必须要澄清的一点是,我们师门说了算的,从来都只有大师兄一个人,就连师尊都是不算的。”
“还有。”祁念一扬眉道,“谁给你的自信,我同意你住就不收租了?”
萧瑶游突然把战火引到了慕晚身上:“那小晚来住呢?你也收租?”
慕晚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萧瑶游能一直对这种幼稚地争风吃醋行为乐此不疲。
祁念一想也不想道:“她可以不用单独辟个院子,她可以就住我那间。”
慕晚轻笑道:“我没有意见。”
萧瑶游:“为什么小晚不用付租金!”
祁念一调侃道:“或许是因为她以前早就付过了吧。”
慕晚听到她这个回答,笑容收敛了些,有些惊讶地看着祁念一,片刻才收回眼神。
萧瑶游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咬了一口红薯。
一番打趣,祁念一心情好了不少。
她垂眸看着明亮跳跃的火光,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萧瑶游:“你问哪方面的?”
祁念一按了下眉心,低声道:“所有的。”
萧瑶游声音平缓下来,温和地将事情一件件告知。
“玉华清身死,玉笙寒重伤,仙盟内部乱作一团,这七日已经有不少人退出仙盟。
好在那战过后四天,玉笙寒醒了,和庄副盟主一道稳住了仙盟的局势。如果不出所料的话,玉笙寒应该会接任仙盟盟主了。”
祁念一轻嗯了声,又听萧瑶游说:“倒是整个大陆一夕之间重新回归到深冬时节,许多凡人都承受不了。
原本是春播的季节,苗种下去全都被冻死了,近来各洲各国都听到凡人在诉苦,昱朝开了国库赈灾,应当能撑过去,就是会过得比较难。”
祁念一微微点头,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见她没太大反应,萧瑶游又说:“再有,就是你那天说……谁都不献祭这件事了。”
祁念一眼波微动,终于抬起眼眸,注视着萧瑶游,等着听这个结果。
萧瑶游沉默片刻,最后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大家……支持你的决定。”
祁念一先是怔愣,最后眼中的光渐渐亮了起来,满脸不敢相信。
她低喃道:“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吗?”
萧瑶游翻了个白眼:“哪里轻易了,你知道你昏睡的这七天,全大陆各门各派的修士们吵了多少架吗?”
萧瑶游掰着手指开始数:“吵得最激烈的是西洲,西洲那些世家本来就互相不对盘,跟你也称不上熟悉,加之见过了玉华清抗拒的行为之后,一口咬定你不愿献祭是因为不想死,你被送回沧寰后,西洲那群人就差打上沧寰了。”
祁念一也没太过惊讶,其实西洲这样的反应,才是她预料中原本会有的样子。
“但有个人站出来,整合了西洲各家的势力,以十分强势的姿态将西洲各大世家拧在一条绳上,不服就打服或者强势镇压下去。因为她支持你,所以西洲的口风慢慢地也就变了。”
说到这个,萧瑶游语气带上了些惊异:“你或许想不到,那个人是明然。”
祁念一想起进入云中城之前,她和明然的交易。
明家姐弟的家主试炼,谁在云中城得胜归来,谁便是明家下一任家主。
如今看来,明洛的血脉之力被吸收走,修为受损,倒是明然在云中城有所进益,她拿下这家主之位倒是不意外。
祁念一低笑一声:“如此作风,倒像是她干得出来的。”
“最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的,就是南境那群人了。”萧瑶游啧啧称奇,“也不知道你给南境人灌了些什么迷魂汤,无论大家怎么吵,他们都只有一句——神子怎么想我们就怎么做。”
萧瑶游确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说别的,哪怕是你们沧寰,关于这件事情究竟如何,也发生过争执,清谈会开了一场又一场,自家都在质疑,莫说是外人了,偏偏南境人真的一门心思向着你,真是神奇。”
祁念一神色淡了些。
她在南境时间不长,纵然担了个神子的名头,纵然南境人从来都对神子深信不疑,时间也还是太短了些。
那些南境人对她如此信服,得有大半,是因为叶熹微。
因为叶熹微选择相信她。
晏怀风接话道:“掌门师叔召集了东洲各大门派在沧寰问心台开清谈会,不谈旁的,就说献祭一事,今日也有,你若感兴趣,可以去听听。”
祁念一低声应下,站起身来掐诀净了手,拍拍衣服道:“我去看看。”
萧瑶游看着她的背影,表情迟疑起来:“你就要问这些?不问别的?”
祁念一脚步微顿,回头时眼神冷淡,却仿佛猜透了萧瑶游所有心思一般,反问道:“我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瑶游那句“你不想知道玉重锦的消息”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祁念一径直离开,却没有去问心台,而是折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将院中的残雪扫尽,辟出一片清净地,取出一截树枝。
树枝梢头的花苞半开半合,缀在最外面的几片花瓣将落未落,一派惨淡景象。
桃枝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瞧着和过去一般无二,但终究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祁念一将桃枝插在土地里,施了个法术,让这被折断的树枝可以在土里生长扎根。
云野无声地从背后出现,望着祁念一有些出神的神情,低声笑道:“深冬雪地,怕是种不出桃花。”
祁念一垂眸,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道:“那便这样吧。”
她做完这一切,才向着问心台走去,那里人潮涌动,十分热闹,看上去确实各门各派的道服都有,还没走近,就听见了那头争执不休的声音。
祁念一没有靠近,只是站在远处听。
穿着青莲剑派道服的剑修站在清谈会的正中间,声音还略显稚嫩,但语气却坚定:“深渊之患在大陆已有千年,走到今日,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
这种时候还退,要退往哪里去?!真的要到未来某一日,再无人可献祭,再无天命者可救世时再去后悔吗?眼下祁师姐明明已经找到了方法,为何不让她一试呢。”
坐下一个凌霄宗的道修质疑道:“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所说的方法是什么,能不能有用,如果不能呢?这大陆还能不能承受住第二次像之前那样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