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清怒目圆睁,一身灵压在这一剑之下悉数散开,再无大乘境修士的威势。
“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已经用不了剑了。”
玉华清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心口的洞穿伤。
将玉华清贯穿的东西,从他背后露出半截尖头,上面露出一朵微微颤着、半开半合的血色花。
祁念一对上那双充血的眼眸,轻声道:“我确实和自己的本命剑失去了联系。”
“是你提醒我的,玉华清。”
祁念一声音低沉婉转,仿若低吟:“是你提醒我,失去了手中剑之后,我还剩什么。”
她眼眸微抬,被碎发遮掩的金瞳中闪烁着璀璨的光:“我的剑,不会因为我拿着的是什么而有所改变。”
“这才是我所追求的剑道本身。”
她喜欢收集各种绝世灵剑不假,这并不代表,这些剑是她唯一的倚仗。
她走到如今,倚仗的唯有这颗无所畏惧的剑心。
祁念一漠然抽出她利刃,这时人们才发现,她手中所持能够杀死一位大乘境的“剑”,竟然是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这根树枝上只有一朵并未开放的花苞,沾染上玉华清的血之后,仿佛树枝上缀着一颗鲜红的心脏。
原来,真有人仅凭一根树枝就能用出这样惊人的剑。
玉华清肉身开始一寸寸消亡。
“献祭……献祭。到头来,一切谋划,皆归虚无,终究是为别人做嫁衣。”
祁念一看着玉华清的肉身化作灰彻底散落,肉身消失后,只留下一具洁净晶莹的骨骼。
那是当年他从隐星身上生生剜下来的,如今他身死时,也只留下了这具不属于他的骨骼。
玉笙寒从空中坠落,被飞扑上去的玉重锦接住了。
玉重锦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紧紧攥着哥哥的衣服,全身都在颤抖。
他没有抬头看祁念一,祁念一看着手中已经分辨不出真正样子的桃枝,也移开了眼神。
她曾折枝为剑,却在这满目寒冰的深渊之上,找不到任何半截枯枝。
唯有芥子囊中这一枝。
晶莹的骨架落在祁念一的手上,泛着温热,沉甸甸的。
她捧着这具骨头,落在了冰面上,从脸上到衣服上都是一片鲜红,就连白色的发丝都被血色浸透。
宛如修罗。
一旁有人试探着问道:“祁剑主,现在可要将这具骨头,送往深渊镇压?”
这人算是胆大的,更多的人见到祁念一现在的样子,都不敢出声。
祁念一薄唇微抿,站在封冻住深渊的冰面之上,回望了一眼同样被冰封的叶熹微。
她最急需的时间,竟然以这种方式被争取到了。
就是代价太大了些。
没有人敢催促祁念一,也不知过了多久,祁念一才阖眸,哑声道:“不献祭。”
人们还来不及惊讶,祁念一身上就泛起温暖的白色光芒,和那具骨骼靠近。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能够献祭的骨骼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祁念一体内。
人们先是怔愣,而后茫然嘶哑道:“她说什么?”
祁念一沙哑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献祭,谁也不献祭。”
她不愿献祭,是因为从来就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若这人换成玉华清,又或是换成任何旁人,她就接受了。
那她之前所有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献祭来献祭去,最后都是在给深渊输送养分。”祁念一低声道,“我们一直在向深渊让步,终究有退无可退的一天。”
神机之中,裴泓突然冲上前来,高声质问道:“为什么!他都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骨骼而已,为什么不愿送去深渊献祭!”
他痛诉道:“至少这样,我们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神机已经在深渊耗了太久,死了太多人。”裴泓深深道,“我们等不起了。”
祁念一睫羽轻颤,漠然地和他对视,而后启唇,轻声道:“平静二十年,又如何呢?”
“在二十年后,再送一个人进去,直到身负白泽血脉的人彻底消亡,再也无人可献祭的时候呢?我们要怎么办,这个大陆要怎么办?”
祁念一反问道:“到时候,只能等死。”
裴泓双目赤红,一时无言,艰涩道:“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献祭了,我们至少能拥有现在。”
祁念一轻轻摇头:“我最急缺的时间,天尊给我了,大乘境修士自毁式地引动天地之力将深渊冰封,最晚也能坚持到我回来。”
晏怀风意识到不对,沉声道:“什么你回来,你要去哪里?”
祁念一体内充斥着白泽的力量,在和她本身的神智相冲。
她努力克制着不被白泽的意识牵着走,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低声道:“这是我找到的,唯一一个双赢的办法。”
集齐所有的遗骸,复活白泽。
“届时,就不仅仅是镇压,深渊会被彻底解决。”
“人们再也不用担心有一天,深渊会扩张,会吞没大陆。不用担心靠近深渊会被魑魅魍魉吞食,不用在见龙门后就必须在神机战斗到死……所有人都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道。”
祁念一沉重地抬起眼眸,眼底的金色比黄昏时刻的阳光要耀眼得多。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相比起坚定的眼神,她的声音则满是疲惫。
“你最后一块遗骸,在何处?”
祁念一在心里,问那个被她从云中城带出来的意识。
白泽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似是喟叹。
“妖域。”
得到了答案,祁念一缓缓点头。
她的脑海之中,白泽的意识静默良久,最后叹息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或许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祁念一轻声道:“神明,不必理解人类的感情。”
人类自己明白就好。
玉华清身死之后,秘法失效,人们重新和自己的本命灵兵联系上,功法也可以正常运转了。
祁念一收回染血的桃枝,重新唤出非白,只觉一阵脱力,全身的剧痛涌了上来。
她向后倒去,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第145章 一个问题
难得有一次, 她在接触过和白泽相关的力量后没有做梦,而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祁念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睁开眼时, 她已经从深渊回到了陨星峰, 她熟悉的小竹屋里。
竹屋内温着一碗汤药, 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条, 写着——醒来了就把药喝了。
是温淮瑜的字迹。
祁念一把温热的汤药一口灌下, 是熟悉的清苦味道。
这其实不是什么治疗的药, 只是用来安神的, 从小到大喝了不少, 她连药方都会背。
她盘膝坐在床上,感受了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出所料的,虽然在云中城和深渊战场上都受伤不轻,却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 先前的伤势就已经自行愈合了。
自从将那副骨架的力量吸收之后,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头无时无刻不在缭绕着一股火焰,让她内心不可遏制地生出一丝焦躁感。
这力量似乎要把她撕成两半, 一半是清醒着的她自己,另一半是属于白泽的力量。
她重新调息, 将所有的气息全都收敛,又默诵清静经数个周天后,才觉得自己的心情平稳了些。
白泽冷静道:“现在你体内,属于我的力量已经快要超过你本身的力量了, 迟早有一天, 你会平衡不了的。”
平衡不了两股力量的冲突, 便终究有个此消彼长。
祁念一淡声回应道:“我心里有数。”
白泽低声道:“奇怪的人类。”
明明这么抗拒成为祂, 却又将祂引入自己的体内, 用自己的身躯来作为祂的载体。
两个意识,两种力量互相撕扯挣扎,她难道不痛苦吗?
祁念一仿佛感受到了白泽所想一般,平静地回答道:“有一点。”
“但痛苦让我清醒。”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清醒。
彻底平复下来之后,祁念一进入内视,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修为,但现在她紫府内的状况,她自己都看不透。
紫府悬于气海之上,元婴蜷缩在紫府之中。
原本应该是浅金色的元婴,如今泛着一种温柔神圣的暖白色,就连眉目也清晰了很多,看着和她更为相似。
早在初入见龙门的时候,她四肢尤其是双手的剑骨就已经锤炼结束,如今吸收了那具骨架的力量,她锻骨的过程直接越过了最艰难的一步,整个躯干骨都已经锻骨完成。
她的紫府之中充斥着狂暴的剑气,全都被她压制下来,这才不至于在体内乱窜,应当是两种力量冲撞形成的。
而她原本的修为,交叠上白泽的力量之后,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现在的修为几何。
只能感受到,比那战之前,又要强大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