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华嘉怡。
眼睛,鼻子,嘴,明明都是一个样,但是组合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陌生呢?
她所了解的华嘉怡,虽然娇蛮任性,但其实是个嘴笨的草包,每次吵不过她,就只会哭唧唧地扮柔弱。
华嘉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还有那个眼神,清冷又凌厉……
她该不会是被魂穿了吧?
黄琳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继而又暗嘲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诞。
怎么可能啊,这又不是小说!
华嘉怡只不过是死鸭子嘴硬而已,她只要再刺激她几句,她一定就会崩溃!
“讲这么多大道理是在糊弄谁呢,”
虽然底气不足,但是黄琳儿胡搅蛮缠的功力也不是盖的,“如果你和孟萧臣感情没问题,那他现在人在哪呢?”
反正今天孟萧臣也没来,比起华嘉怡苍白无力的解释,众人肯定更乐于相信捕风捉影的八卦。
“我倒是很好奇,黄小姐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夫妻的感情?”
华嘉怡红唇微微一勾,“黄小姐该不会是对我家萧臣,有意思吧?”
黄琳儿的脸,“唰”地一下涨红了,如同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我,我才没有,你别胡说——”
“那可就要让黄小姐失望了,我家萧臣——”
华嘉怡轻笑了一声,正想着编排一段肉麻至极的说辞,好好恶心黄琳儿一番,目光却忽然对上了人群中的一双眼睛。
大脑顿时宕机。
孟萧臣?他他他怎么会来?这该不会是她的幻觉吧?
“怎么,现在连故事都编不出来了?”
黄琳儿见她话说了一半忽然打结,立马又来了精神,“华嘉怡,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抱歉亲爱的,我来迟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纯黑的西装衬得地他肩宽背挺,锋芒凌厉。
洁白的衬衫扣得一丝不苟,领口处系了一个黑丝绒的蝴蝶领结,距离那微微凸起的喉结,不足一寸。
矜贵优雅,却又致命地性感。
“晚上风大,别着凉了。”
说话间他已走到华嘉怡的身前,脱下西装外套,俯身披在她的身上,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会开得太久,让你等着急了吧。”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还说人家夫妻感情不和,这下子被打脸了吧。”
“啊啊啊那声‘亲爱的’太苏了,我有磕到!”
“黄琳儿也真是的,天天见不得人家夫妻感情好,何必呢。”
黄琳儿的一张脸红得几乎可以滴血,耳边“嗡嗡”地回响着孟萧臣的话。
孟萧臣居然叫她亲爱的!
他们不是商业联姻么,孟萧臣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她?
这一定是作秀!没错,臣瀚马上就要上市了,孟萧臣一定是为了稳定股价,所以才配合演戏!
黄琳儿连忙看向孟萧臣,竭尽全力地想要从他的脸上,搜寻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孟萧臣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施舍给她一个,而是走上前一步,对林文渊笑了笑道:“抱歉林老,公司有点事,来迟了。”
他递上准备好的名酒,“初次见面,听闻林老喜欢收藏威士忌,这是晚辈一点小小心意,祝林老福寿无疆。”
林老接过一看,顿时眉开眼笑:“1926年的麦卡伦,真是巧了,整套finerare系列里我正缺这一瓶。”
孟萧臣淡淡笑道:“那还真是有缘。”
“你就是孟萧臣?”林文渊仔细地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番,笑道,“也难怪我这个徒儿对你一见倾心,的确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林老谬赞了,”孟萧臣笑道:“能娶嘉怡做我的妻子,是我的荣幸。”
他顿了顿,又道:“林老或许有所不知,三年前嘉怡心脏病发作,在重症病房住院两个多月,所以没能随你一同去法国,这也一直是她的遗憾。
“如今她病情稳定了许多,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全力支持,请您放心。”
华嘉怡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林文渊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三年前的事,无论是起因还是结果,都算不上多光彩,所以华家自然不愿声张,林文渊也并不知情。
华嘉怡先前的一番话,本足以让林文渊改观,此时听到孟萧臣这么说,心中更有些愧疚怜惜。
“可怜的孩子,是师父错怪你了,”
林文渊拍了拍华嘉怡的肩膀,“既然你想要回来,下周一就来hera找我吧。”
华嘉怡的大脑,自从看到孟萧臣的一瞬间就已经乱成一团浆糊,此时只能配合着点头,“多谢师父。”
“舅爷!”
一旁的黄琳儿还想再说些什么,林文渊瞪了她一眼,“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么?”
黄琳儿脸色羞红,万般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身旁卿卿我我的两人,跺了跺脚跑开了。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众人也回到各自的圈子里,继续喝酒攀谈,仿佛刚刚发生的不过是再小不过的插曲。
华嘉怡的思绪却纷乱如麻。
虽然她并不需要孟萧臣来给她撑场面,但是孟萧臣先前的一举一动,无疑等同于打了黄琳儿一记响亮的耳光,多少令她有些暗爽。
不过令她更在意的是,孟萧臣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她说的话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孟萧臣和在场的人并不熟悉,所以面对黄琳儿的咄咄逼人,她干脆放飞回怼,根本没顾忌人设会不会崩塌。
哪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了孟萧臣,吓得她险些灵魂出窍。
他该不会怀疑她了吧?
两人沿着一条小径往庭院外走,华嘉怡忍不住试探道:“你……不是说不来了嘛?”
孟萧臣漫不经心地道:“锐鑫那边结束地早,就顺路过来了。”
月光笼罩下的的石子路上,一长一短的两个人影,紧紧地交叠在一起。
孟萧臣看着那歪歪斜斜的影子,不经意地弯了弯眼眸。
如果没有来,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华嘉怡无疑是漂亮的,他不否定。
但是她的美,是娇柔而脆弱的,他从未见过她如今夜一般,独立自信,大气从容。
明明是同一张脸,竟可以这样光彩四射,明艳动人。
“对了,谢谢你刚刚在师父面前帮我说话,”
华嘉怡抬头冲他笑了笑,两只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欣喜雀跃中带着一丝狡黠,“幸亏有你配合,我师父才会这么容易就松口。
“只要能混进我师父的工作室,c家的限量高定,h家的纪念款,再也不愁买不到啦!”
孟萧臣脚步微微一顿。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么?
所以先前那个神采飞扬,壮志勃勃的她,只是演出来的?
一旁的华嘉怡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大牌的秀款究竟多难买。
孟萧臣自嘲般地抿了抿嘴角。
是啊,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华嘉怡。
所以,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虽是夏日,但夜里总归有些凉爽,华嘉怡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鼻息之间,是男人衣服上淡淡的木调香水味。冷冽的雪松,混着一丝檀木和麝香,交缠出一种清冷卓绝,又不失温柔的气息。
就算他真的只是顺路,但是那瓶酒,却一定是事先就准备好的。
孟萧臣不是一个无事献殷勤的人,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而且印象中,孟萧臣没有叫过她‘亲爱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肉麻?
脑中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臣瀚不是快上市了么,要是闹离婚的话,股值还不知道要跌多少呢。”
心中莫名有些酸溜溜的,华嘉怡忍不住暗自冷笑,难怪他表演地这么卖力,原来都是为了钱呀。
正这么想着,身上却忽然一凉。
一阵寒风恰好吹过,冻得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孟萧臣收起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不冷不淡地解释道:“快上车了。”
华嘉怡险些没忍住爆粗口。
用完她就丢一边,连外套都不借她穿,真把她当做工具人啊!
以后再也不骂他是狗男人了,狗都比他有良心好吧!
hera虽然刚成立不久,但是作为一家顶级的私人订制,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一楼的会客大厅装修精美而前卫,陈列着当季的设计新品。二楼的沙龙,分割成四间独立私隐的试衣间,不仅有导购一对一服务,也为客人们提供精致酒水茶点。
三楼是行政与销售部门,而四楼则是设计部,也是整个工作室的核心。
hera的定制服装大多是以手工完成,设计部除了林文渊和几名设计师之外,还有打版师,裁版师,工艺师等二十余人。
虽然才早上八点,工作室里却已经人头攒动。
宽敞的工作台,一应俱全的设备和琳琅满目的面料,这一切都像是她最初梦想的样子。
耳边缝纫机嗡嗡作响,久违的“哒哒”声,如同行军的鼓点,让她找回了上辈子第一次上服装设计课时,那种摩拳擦掌,兴奋地不能自已的心情。
四下转了一圈,华嘉怡没看到林文渊,反而看到了一个熟人。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黄琳儿跺着五寸的高跟鞋,气势凛人地走了过来,“不过无所谓,反正你也待不了几天。”
虽然黄琳儿实在没什么时尚天赋,但是从小跟在林文渊身边长大,又是正经艺术院校毕业,在hera混个初级设计师还是绰绰有余。
想到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华嘉怡也懒得和她吵架,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师父呢?”
“舅爷受邀去米兰参加时装秀了,”黄琳儿眉梢一挑,笑得趾高气扬,“所以这两周,你就归我管了。”
华嘉怡这才想起来,米兰时装秀的确就在这一两周。
不过林文渊让她这时候入职,还偏偏让黄琳儿带她,也不知是匆忙之间的安排,还是想有意考验她。
“毕竟你今天刚入职,不给你安排多难的活,”
黄琳儿轻蔑地笑了笑,将手中的一大叠设计图纸甩在她面前,“这是下个季度的设计图,你去cad上把纸样画出来,然后去跟采购人员沟通一下,配一下需要用的面辅料,整理好了今天下班前一起给我。”
华嘉怡以为回来就能做设计师?想得美!她充其量也就一打杂!
她这个人向来心高气傲,又吃不得半点苦,以往这些事都是交给助理去做的,而她自己只负责画出“美美”的设计,然后对版师交上来的样衣指手画脚,吹毛求疵。
如今让她做助理做的杂活,她怎么可能愿意?
再说了,这一整个系列的设计单品,就算是熟练的版师也要画个大半天,像华嘉怡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半吊子,忙活个通宵都未必能画完。
华嘉怡这个人最受不得委屈,估计用不上三天,她肯定就会受不了辞职!
黄琳儿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看向华嘉怡,希望能从她的脸上寻找出一丝气急败坏,恼怒不甘的神色。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华嘉怡只是笑着接过了设计图,“我没带电脑过来,有可以办公用的电脑么?”
见她如此淡定,黄琳儿不由得愣了一下,华嘉怡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故意为难么?
还是她愚蠢的以为没带电脑就可以逃过一劫?
黄琳儿转身叫人拿了台笔记本,“这台先借你用,下班的时候还给我。”
华嘉怡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安装的设计软件她并不陌生,虽然版本和她以前上学时用过的并不一样,但是自己摸索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抬头才发现黄琳儿还站在她旁边,便问道:“你还有事么?”
黄琳儿本想等在一旁看华嘉怡笑话,结果被她叫破,不免有些尴尬:“那个你动作快点,做不完的话——”
华嘉怡头也不抬地应道,“做不完的话,你可以向师父汇报呀。”
黄琳儿被她抢白,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并没什么可以威胁华嘉怡的办法,面上却不甘示弱,跺了跺脚道:“我当然会汇报了,你好自为之,可别想着偷懒!”
好在上一世华嘉怡从小就开始自己动手做衣服,后来更是读了全国有名的服装设计专业,虽然很多年没做设计了,但是基本功还算扎实,摸索了一会,就渐渐地找回了手感。
hera不愧是顶级设计师所创的品牌,那些惊鸿一瞥的设计,看似简单而随意,背后却包含着复杂的技巧和工艺。
华嘉怡不禁暗暗赞叹,曾经作为一线小花,她也穿过不少国际大牌的礼服,但是能这么近距离接触大师的设计手稿,剖析其中的设计理念,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
在电脑前坐了大半天,华嘉怡揉了揉酸痛的颈椎,打算起身走走,顺便去找一下设计需要用的面料和辅料。
就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于设计师来说,没有适合的面料,再好的设计也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而每一种面料都有着不同的特性,哪怕同样是羊绒,不同的产地,纤维的柔软度和光泽感都有所不同。
林文渊向来精益求精,有时为了挑选最优的面料,甚至不惜四处奔走,反复比对,工作室的仓库里也囤积了各式的高级面料。
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面料,华嘉怡连连咋舌,慕羡不已。
有些珍稀的面料因为产量有限,只提供给极为少数的品牌,例如loropiana的骆马绒,华嘉怡只在一线品牌的成衣上见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原料。
华嘉怡按照设计图上的要求,逐一寻找,目光忽地落在货架顶层的一匹银灰色的布料上。
超细羊绒和真丝的混纺,柔软而轻盈,明亮悦目的光泽中,隐隐闪动着钻石粉末的独特光彩。
华嘉怡看了看笔记中的标注,“diamondchip,就是它了。”
货架太高,华嘉怡垫着脚也够不到,便搬了个小木板凳,踩了上去。
指尖上的触感,柔顺地不可思议,正当她想把布匹抽出来时,脚下的木凳却突然向后一滑——
“小心!”
身后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华嘉怡这才免于从凳子上摔下来。
“你没事吧?”
说话的男人身材瘦高,留着一头长发,见她此时站稳了,他便即刻收回了手,又问道:“你是要拿这一匹么?”
华嘉怡惊魂未定,点了点头。
男人伸手就将布料取了下来,他个子极高,胳膊又长,华嘉怡踩着凳子才勉强能够到,他却如囊中取物一般。
“踩凳子不安全,仓库后面有梯子,要不然你叫我一声也行。”
“太谢谢了,要不是你在,我今晚可能就要去医院打石膏了,”
华嘉怡笑着接过布料,“我叫华嘉怡,不知恩人贵姓?”
男人笑了笑道:“恩人不敢当,我叫路何。”
他眉眼本就生得清秀,笑起来时,左侧的脸颊上露出一颗小小的酒窝,看起来颇为可爱。
路何,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华嘉怡回想了一会,不禁脱口而出:“你就是路设计师,久仰久仰啊。”
hera除了林文渊这个创始人兼设计总监之外,还有四名设计师,除了黄琳儿这个“关系户”之外,另外几人在行业内都小有名气。
而路何更是曾入围过lvmh青年设计师决赛,也是近五年唯一入围决赛的中国设计师,自然被视为新生代设计师中的领军者。
以他丰富的履历来说,华嘉怡本以为他至少也该接近三十了,却没想到,他看起来居然和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没什么两样。
路何笑道:“原来你就是林老的宝贝徒弟。”
华嘉怡吐了吐舌头:“是不争气的徒弟,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客气了,”路何道:“我的工作台就在左边靠窗的位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叫我。”
华嘉怡再次道谢,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去忙了。
待华嘉怡将一切都整理完毕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工作室里的人也几乎走光了。
华嘉怡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背上包正要往外走,却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正在将一些边角料的碎布丢到垃圾箱里。
为了增加面料的自然垂坠感和弹拉力,hera的许多款式都是斜裁,用料也更加浪费。
剩余的大片布料有时会根据设计拼接,或者做成同系列的饰品,小一点的,或者形状不合适的碎布则被当做垃圾处理。
想到这些面料她曾经摸都摸不到,现在却被白白浪费掉,华嘉怡不由得一阵心疼。
“等一等,”华嘉怡忍不住道:“这些边角料可以留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