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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四十四章 权利(五)

赵祯淡淡地问:“诸卿,你们认为如何?”

富弼与庞籍对视一眼。

因为文彦博下去,相对而言,中书四个大佬对郑朗不恶,庞籍不用说了,两度为首相,皆是郑朗一手力推的,又夸赞他是宋朝两个半治国的人,说皇上会治国,说吕夷简会治国,皇上谁敢争?吕夷简死了,也就是大臣当中他当排第一。这份荣誉让他感到戚戚。

不管怎么说,对郑朗,庞籍真不恶。

富弼与王尧臣也许心中有一些小疙瘩,但也不敢对郑朗怎么的,那叫忘恩负义。

曾公亮一直与郑朗合作良好,特别是在他掌握军械监时,两人关系最为默契。倒是西府略有些复杂,韩琦不大好说,贾昌朝是郑朗的政敌,程戡乃是文彦博的儿女亲家,只有田况背景略单纯一点,可在西府发言权最小。

富弼前思后想,换作人也许以为郑朗是以退为进,但此次郑朗进京,富弼明显感到郑朗意志有些消沉,绝对绝对不会是以退为进。当真准郑朗致仕,那么天下就乱了。别的不说,自己会让百姓骂死。

于是站起来进奏道:“陛下,臣在六塔河事情上有误,郑朗才是治国的大臣,南下近五年时间,立下赫赫大功,国家困难重重,是应当让他重新返回东府的时候,不如让臣外放,将东府职位挪出来,让郑朗重新执掌东府。”

庞籍不作声。

他与富弼不是一路子的人,在他心中,富弼下去反而是一件好事。

至于王尧臣与曾公亮更不会表态,难道让郑朗返回东府做一个参知政事?

赵祯扫了四人一眼,说道:“这样吧,下诏以郑卿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这不大妥当,陛下,”富弼说道。

“郑卿南下有功,可也犯了很多错误,就这样处执吧。”赵祯淡淡道。

“陛下,”富弼还要争,是犯了错误,处理也早处理过了,要么去年秋后公主返京,但要犯错,那也是你的女儿犯错,与郑朗并无多少关系。

赵祯道:“就这样吧,各位退。”

富弼走出来,心中终于产生一丝疑惑,去年郑朗也是这么说的,我犯了大错,此时赵祯同样这么说,那么犯了什么大错?他还是没有想到赵念奴身上,因为出事的地点不是在潭州,而是在会溪城,不管怎么绕,都要经过大片蛮人居住地,未开化之前,这一带乃是什么所在,南荒,蛮荒,中原所有官员畏惧的地方。

赵念奴与一个太监如何到达会溪城的,他不敢想像,更想不到两人一路的奇遇,居然逼得轮为乞丐的地步。

想不到真相,想到了没移氏身上。但还是想不通,就算郑朗与那个西夏美艳皇后发生什么,说开了,真的不算什么事,除非郑朗强行纳没移氏为妾。

不过为什么没移氏也随着公主一路北上?难道郑朗真想纳没移氏为妾,惹得陛下动怒?郑朗也不是傻子,就是致仕,也不能这样做啊。

带着一肚子疑问下去。

诏书迅速南下。

结果出忽大多数人意料之外,郑朗不同意,还是要求致仕。

就连一些怀疑的人也忽信忽疑了,看来郑朗是要动真格的。

也有一部分百姓议论两府人事变动,两府职位不空,郑朗回来做什么?当真担任一个知制诰,从权倾天下的首相变成一个两制官员,郑朗会服气么?

于是中书大臣再次面见赵祯。

赵祯看着南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嗯,真的不错,虽犯了错,知道错误,不能张扬,但言行如一,有错必罚,让赵祯很满意。

他这一笑,难免让四个中书大佬想入非非,只有一点是肯定的,皇上对郑朗不恼火,不过郑朗如何安排,是颇让人头痛。

赵祯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朕再让两制官员草拟一诏,让郑卿出任京东路转运使,他便会同意了。”

“不妥,”四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一路转运使看似是地方的大佬,可权利多有限制,往往一个大州的知州都不会将转运使放在眼中。并且京官远贵于地方官,那怕是京城一个小小的御史,都比一路转运使尊贵。

也就是郑朗带着赫赫功绩回来,不但没有升官,反而重重贬放。

“不是不妥,是很妥啊,否则诸卿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郑朗强行致仕?”

四人眼中皆露出一丝迷茫,若郑朗就是要求致仕,不受朝旨,这不但无罪,反而是淡泊的象征。到了那一步,谁也拿郑朗没办法的。但是这个职位……出了内宫,四名宰相嘴中都有些苦涩。

赵祯一转身也到了后宫,喝斥赵念奴去,一顿狠批,就是因为你胡来,朕痛失一位首相也。

赵念奴骂得晕头转向,不敢言,将儿子往赵祯怀中一递,说道:“贵儿,喊坏翁翁。”

是外孙,但终是第三代后人,赵祯抱着外孙子,不发火了。

赵念奴说道:“父皇,为什么不让他为经略安抚使?”

“你又开始胡说了,京东路非是乃边境之所,加什么经略安抚使?若不是朕突然灵机一动,行知就让你真的害回郑州隐退。”

“这算什么灵机一动?”

“黄河啊,黄河还是行知的心病之一,想治黄河,必须熟悉河北路、京东路,以及京西与两淮的一些情况,其中河北路乃是重中之重,京东路次之。然而河北路因为六塔河已是满目苍痍,行知现在去不合适,只剩下京东路。因为黄河,他才不会致仕。否则此次朕一重要臂膀就让你折断了!”赵祯又开始动怒,声音越说大,居然将李贵吓得哭起来,要哄外孙子,这才让赵念奴脱过一劫。

赵祯真掐中郑朗的内心世界。

看到诏书后,郑朗没有回绝,听诏,准备返回。

接着下来许多人事调动,不象别人所想的那样,郑朗很大气地保举刘敞知潭州。此时潭州非是彼时潭州,虽原来潭州乃是荆湖南路首府,可因为荆湖南路地位不重要,还不及定州与陈州这样的二流小州来得重要。但现在潭州不再是以前的潭州,整个荆湖南路,朝廷包括前期修路的经费,砸下去二千余万缗钱,这个钱若在别的官员手中用,也许就那么一回事,但在郑朗手中用,最少百分之九十真正发挥了作用。

荆湖南路大治开始,郑朗种下了种子,马上就要成熟,只要做得不太差,知潭州会是第一个摘郑朗种下果实的人。

仅是这份胸襟就让人感到望尘莫及。

还有一些诸将的调任,郑朗自己不迁而贬,诸将士却是有功劳的,各自加了实职官,陆续调向陕西各处,只留下一人,张亢,时任荆湖南路安抚使。这些将士皆先行就出发了。

郑朗是最后走的一个人。

潭州许多父老乡亲将郑朗一家送到码头上,居然来了一个意外的人相送,孙胄。

别以为这些人有可能在史上名气不大,可因重气节,只教书不做官,颇受士子敬重。对于这些大山长们,就是韩琦都不敢怠慢。

郑朗笑了笑道:“孙山长居然也来了,让我喜出望外啊。”

孙胄一笑道:“我是来解释一件事的。”

“哦,可否说说,在下洗耳恭听。”

“所以同意收蛮人子弟入学,非是敬重郑公的儒学,郑公的儒学我一一看过了,多是篡改之言,我很不赞成。”

“孙山长,我也不赞成山长的话,若不改,听任以前陈腐的儒学发扬,后患无穷。儒学想要进步,想要达到夫子的心愿,必须学会包容,吸纳,无论法道墨农兵杂,或者佛家的进步言论,必须吸取进来。就象我朝用士大夫主政,可以主政,但在经济、军事或者其他一些方面,却非是士大夫之长,有士大夫也精通的,终是少数。分寸不掌握好,贻误国家,不但国家有险,就是儒生也会因为误国,而是后世所轻。除非儒家将兵农杂商一些融会吸纳,不排除在外。”

“那还是什么儒家?”

郑朗也一笑,不想分辨,这一点上,他与王安石思想十分相近,不过郑朗想法要略略温和一点。

历史也证明了他的观点,若不变,元朝儒家轮为比乞丐还要低的命运。当然,他也没有将成吉思汗当成中国人看待,那是外蒙古的光荣,给中国带来的是文明落后,汉人作为最下等人,另外就是几千万汉人惨遭屠杀的下场。

对于这样的人物,何必强行往脸上贴金?

就是对丘处机,他也不赞成金老大的话,非是英雄,相反,算是大半个汉歼。

明朝前期要好一点,文武各伺其职,随后懂的,那些士大夫们做了什么?

文与武相辅相承,若将武将打压到最低一等,就象易经的卦象,只见阳刚之气,不见阴柔之气,立国之初,拨乱反正,会起到效果,最终也会变成亢龙有悔。

宋朝已经到达亢龙有悔的境界!

转了话题,问:“那么孙山长为何同意在下的请求?”

“非是为了郑相公的行为,郑相公所过之处,虽造福万民,然每到一处,必有血雨腥风发生,我也不是很赞成。”

郑朗还是一笑,不仅有张亢等将的发怒,去年自己经营梅山,也多有战斗,最大规模的战斗便是梅山北部的罗城洞蛮。位于澧州大庸所西边,一个很强横的部族。

郑朗数次抛去橄榄枝,皆不听,反而斩杀郑朗派去的一名使臣。由罗城洞蛮带动,梅山北部诸族跃跃欲试。

于是郑朗不客气地发动大军前去,利用提前准备周密的情报,以及修到梅山中北部的道路,突然四面包围,罗城洞蛮全族被俘,几个主要首酋斩杀,其族民没有往山外迁,有可能引来麻烦,让其他几个忠心于宋朝的部族瓜分。类似的事例发生了好几起。而且速度很快,皆在深冬到来之前解决的。不然就影响了郑朗的大计。

恩威并用,郑朗做得没错,不但荆湖南路,就是两广大治,还陆续发生一些生蛮入侵现象,让赵珣率兵镇压下去。这是治理过程中的必然产物。

但能与孙胄这样的酸腐解释得通么?

郑朗只笑,未辨解,道:“那为何呢?”

“是郑相公的诚心,还有对夫子的认识。”

“原来如此。”郑朗额首,最后说道:“我的理论便是恩威并用,恩是主,威是辅,想要荆湖南路以后不再发生种种不好的蛮人入侵现象,一化二治,化为化蛮为汉,将他们当成一家人,包括教育。治是使他们生活改善。这个教育就交给山长啦。”

说完登上船。

此时荆湖南路能看到一份未来繁荣的样子,自湘水以西,刀耕火种开始减少,大面积出现先进的耕种方式,并且郑朗大力推广冬小麦的种植。冬小麦在荆湖南种早开始移载了,不过无人推广,种的百姓不多。直到郑朗前来,才正式普遍种植。

四月到来,正是夏收时季,湘水两岸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听闻郑朗离开,无数百姓从庄稼地里走出来,夹岸相送。若抛弃真正的原因,郑朗这次回去,仅担任京东路转运使一职,是太过委屈了。

风尘朴朴地返回京城,但他风头不是最烈的。

风头最劲的乃是包拯。

包拯担任开封府尹,没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也没有公孙先生、南侠展昭,郑朗也八卦,刻意还派人问过,一个也没有。至于那个三铡就不用问了。但他担任开封府尹委实做了数件大事。

第一个撤出门牌司,老百姓想打官司,必须经过门牌司才能上交案件,一个门牌司将许多百姓挡住了。门牌司一撤,百姓直接能将案件交给开封府尹之手,再也不受小吏的讹诈。

就凭这件事,已让开封城的百姓欢呼雀跃。

第二件事是今年春水又开始涨了,包拯同样担心去年的水患,并且已经淹了南城的许多地方。于是包拯细致地调查,去年内涝是避免不掉的,但今年的雨势远没有去年大,得看问题出在哪儿。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问题来源。

京城有钱人家越来越多,宅子不但要大,也要讲究一个风景好,于是一些达官贵人借助惠民河的风景,修了许多豪宅,并且借着河水之利,建了大批的水上园林。

这些宅子是修得美仑美奂,然而却将惠民河阻住了。一到水大之时,惠民河水流不畅,于是形成内涝。去年全城大面积的内涝,这些宅子私家园林在里面同样功不可没。

包拯就带着衙役当起拆迁办,开始大肆拆迁这些宅子园林,强行拆。

但其主人可不是平民老百姓,敢用铲车直接铲你丫的,往树上铲,铲脑袋瓜子。

这些主人来头皆不小,一个个反对,派下人阻挠,但去年的内涝给了包拯很好借口,奶奶的,还想整个京城往水里泡啊。揍,揍你丫的。他率人不是揍平民百姓,皆是达官贵人的家奴。

这一揍风头多劲哪,一个个打官司打到赵祯处,赵祯传包拯前来询问,包拯如实回答。赵祯说道,揍得好,朕支持你。

有了皇帝支持,老包更有干头,三下五除二,将这些违章建筑一起拆除,由是惠民河得畅。

整个京城老百姓一起看傻了眼,真牛啊,这个小矮子,加上老包断案虽不是强项,可能做到公平,不问权贵贫贱,一视同人,于是京城有一句传谚,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

比阎罗王还要铁面无私。

就包括樊家的宅子也被老包拆了一部分,价值上万缗钱的园子一眨眼就拆没有了。

月儿不服气地说:“官人哪,包拯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吧。”

郑朗大笑,道:“多好的包青天。”

不是传说中的包青天,不过开封府包拯这段时间做为,真的很不错,不亚于当初范仲淹担任开封府时的做为。

让包拯一整,整个京城一片肃然,打架闹事的,小偷小摸的,仗势欺人的,全部消失不见。这个风头都压过返京的郑朗。

不过开封府仅是宋朝的一部分,还有许多许多大事。例如断道坞之役。正好郑朗回京叙职,赵祯将两府大臣以及郑朗一道召回都堂商议。

相互施礼,郑朗做首相不喜别人行拜相礼,但也不喜向人施拜相礼,仅是恭手而己。

贾昌朝皮笑肉不笑地说:“行知,此次你劳苦功高,返回时仅担任一转运使,高风亮节让老夫望尘莫及。”

别当真。

其实贾昌朝也产生怀疑,通过宫里的内线调查,也没有查出什么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人知道,苗贵妃敢说吗,赵念奴更不敢说,赵祯在包庇。还有一个人隐约地猜到,高滔滔,但她又能说什么,郑朗虽不支持立即立皇储,也没有表示反对。再三请求致仕,人家都做好了不当官的想法,自己抛出来,对郑朗会产生什么影响?没有用,反会适得其反。就算郑朗不做官,对皇上影响力还是有的,若在中间挑唆,宗室世子不要太多哦。

因此贾昌朝没有打探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与富弼一样,产生想法上的盲点,根本就想不到赵念奴会逃到会溪城。

郑朗兴趣仍仍怏怏,徐徐道:“无非就是权利。”

首先就说权利,将权利剖析清楚,就能清楚地布置下面的计划。继续道:“我去契丹,有人将我的安排向契丹散布,六塔河出事后,有人不顾救灾,借六塔河一事大肆诬蔑,还有一些人不顾自己失误,诬蔑狄青,转移视线,是为权利而做下的丑事。”

贾昌朝老脸一红,三件事中有两件事是他做的。

“这个权利就是职位之争。其实是下乘的。没藏讹庞挑唆李守贵弑太后,也是权利之争,这个权利乃是野心,不臣之心,掌控全国杀戳生死大权。于是贺兰山行刺案又成了一幕丑剧。在潭州时,我内人说过一句,权利最高境界乃是影响力,当时我发觉不妥,今天才明白,也是不对的,内人将权利还是往阴暗面上引。并且这个影响力很模糊,若陛下不信任臣,让臣永远致仁,成为一名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年内还有影响力,十年二十年过后,泯然众人矣,没有相关的官职配合,还有没有了影响力?”

赵祯点头,十分赞成。

“还有更多的人认为读书就是做官,做了官就有美娇妻妾,就有了金钱地位,这更下等了。就象臣,一旦剥去所有官职,若不是家中还有一个作坊支撑,即便臣用度不大,仅能勉强保住开支矣。”

郑朗说的,多半也是宋真宗那首诗造成的影响,读书吧,一旦读好书,颜如玉黄金屋一起来了。这是误导人。做官不差金钱的,仅是那些顶级官员,一年各项收入达到几万缗,普通官员有妻儿老小,还养着一些门客下人,又要结交应酬,向上司送礼,中级官员不贪不污仅能过一个大**活罢了,象低级官员仅能过一个小**活。

没有了黄金屋与颜如玉怎么办?除非有柳永那样的才气,到了六十岁,那些美妹们还倒贴。或者有狄青那样的相貌。但有几人能与他们一样?想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泡的妹妹还要高级,只好贪污。

郑朗也没有多客气,含沙射影怦击了宋真宗。

也无妨,在宋朝言事不罪,继续道:“其实这都是错误的,权利是什么?给予高高在上的权利,目标是让享受权利的人负有责任。官职越高,责任越大。这才是权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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