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打小算盘,郑朗心中在暗笑,赵祯额头却涔出细密的汗水。
他不是神仙,不知道郑朗心中想的是什么,以为郑朗高风亮节,姓格淡泊。还能称为淡泊,不过在这个大染缸里滚来翻去,多少也有了一些污渍。再淡下去,不是淡,是自找没趣。赵祯也没有心思想是否淡泊,而是首相的人选。
郑朗一退,让他苦逼了。
去年年底始旱,出现一系列问题,当真赵祯不知道贾昌朝的能力,肯定是宰执没有做好,与庆历三年对比,那时多危急啦,造反的,起义的,做盗匪的,国库一无所有,旱情比现在还要严重,最后平安度过去。现在呢,几年的休生养息,按理说国库有大量粮食,也有一些积余的钱帛,问题越来越严重,肯定是东府的麻烦。这才是赵祯将贾昌朝贬出朝堂的真正原因。吴育火拼,高若讷推手,只是一个导火索的作用。
不仅是贾昌朝,还有陈执中。按资历陈执中可以挑过首相之职,但对贾昌朝能力不放心,对陈执中能力赵祯也有点不放心。
事实这种情况下,除非灾情停止,否则以陈执中之能力,确实有些吃力。这人与章得象能力相差不大,也没有一些人所怦击的那么坏,是中资能力,可以做太平首相,论吏治之能比贾昌朝还略高一点,可不能做这个救急宰相。
陈执中不行,夏竦似乎有些本事,但做了一个枢密使,言臣恨不能将夏竦的皮剥下来,让他做首相挑大梁子,朝堂会闹翻天的。丁度是新人,高若讷与庞籍、文彦博皆差不多,宋庠与王贻永谨慎老实,做一做副手不错,担任首相却远远不够。
所以让夏竦为枢密使,诸相降职,为郑朗铺开道路,别的不说,庆历三年郑朗的救灾工作做得如何,赵祯心中最清楚。然……失神了,也失态了,问:“旱情如此严重,谁替朕分担?”
大家一起不作声。
没有一个傻子的。
郑朗也不作声,在他心中却有一套班子,马上什么危机也会解决,张方平三司使人选很好,西府最好是庞籍,副相有王尧臣与曾公亮,庞文二人心思难测,可吏治能力不可小视。王尧臣在陕西战役中多提了一些很有远见的意见。曾公亮是军事家,军火专家。
东府自己,加上文彦博与富弼,富弼经过这数番打击,再也不会象以前那样胡闹,那么他的才干能便充分的发挥。班子不复杂,除了庞文二人略有些手段,其他四人都是温和派,不会引起多少争执。
再用王素、蔡襄、包拯、吴育为台臣,可在朝堂进谏,可作为巡察使按察地方,诸多问题会迅速解决。什么陈执中,大宋,丁度与王贻永、夏竦、高若讷,得一起下放下去。
但自己是这样的想法,能否实施?
这时候那怕他对赵祯有什么样的感情,也不能抛头露面。
还得忍。
大家一起不作声,可是郑朗耳朵里听到算盘珠子敲的声音更响。
赵祉不由地挠耳朵,不行,还是先让郑朗交接,大不了将他喊到宫中单独面谈,其他人不放心,还是郑朗。准备下令开宴,郑朗忽然说道:“臣还有一谏。”
“说来。”
“以前新政之始,蔡襄误以为申国公会干忧新政,进谏陛下诏书诸执臣不得私下宴客,以图将申国公禁锢。陛下也同意此谏,造成诸多不便。直臣碍于诏令,全部遵守。但执臣总掌国家政务,许多时候不是能在各衙门里就能得出结论,还要询问属下百姓,还要与同僚进行商议,群策群力,征询意见。然此诏令下后,耳目失聪。或者以此戒臣子结党。即便有些诏令,结党的还是结党,用手段陷害臣僚的,手段继续在用。不能阻止臣僚阴谋诡计,没有阻止臣僚结党。却造成执臣执政不能明察。臣以为此诏令有误矣。请陛下诏书修改此诏,恢复以前法令,臣僚宴客不准私党结朋,不准以媚权贵,不准勒索受贿,但为政务便,可以适度宴客,以为臣工执政更能清晰的做决策。”
这道诏书弄得当时范仲淹很苦逼。
其实郑朗与韩琦好几次触犯,可终是不便,一两次偶然,没有人弹劾,习以为常,必然有言臣找把柄。自己就是到了枢密院,也不是真正伴相,西府事务同样有不少。
想要做好事,这道诏书便象一道大山一样压在头顶,必须废掉。
赵祯想了一会儿,说道:“准,曾卿,拟诏。”
张方平瞅了郑朗一眼,郑朗当作没有看到。即便到枢密院,他也要做很多事的。特别是军队,要为未来夯下厚实的基础。
酒菜上来,郑朗呷了一口小酒,大快朵熙。
在契丹吃得淡出鸟来,还是宋朝好啊。看看这个大虾,包着淀粉,裹着蔗糖,经油锅滚成金黄,又香又酥又鲜美,看看这个小鸡子,沾上秦椒胡椒粉,香辣可口,即便这碟莼菜,伴着麻油,蒜子,也是甘之如饴,唇口留香。
吃得香,其他大臣一起看着他吃,瞠目结舌。
赵祯只是微笑,契丹一些饮食习惯他也听说过的,郑朗从小是独子,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这一回吃足苦头,难得的良臣哪。
也只有郑朗无所谓,吃得坦然,换其他大臣,多少有些拘束。
看着他大快朵熙,赵祯身后一对美目紧紧盯着,脸上渐渐飞满了桃花,红霞姹紫嫣红,再看看其他大臣的举止,在她眼中,其他人皆是凡夫俗子,那怕皮囊生得多好,只有这个与自己有着紧密关系的大臣,才是一个翩翩郎君,气度天下无人能敌。但没有其他人发现,都在想心思呢……宴罢,郑朗要交接,好回家,赵祯突然说道:“郑卿,你留下来。”
其他大臣听了有些黯然,不管是否做首相,这份宠爱,无一臣能及了。有的大臣倒也释然,若自己是皇帝,有一个大臣能为自己做出这些事,自己同样也会对之宠爱。
郑朗只好留下。
“随朕去迩英阁。”
“喏。”
赵念奴跟上,对郑朗说道:“郑相公,我在宫中好担心。”
“谢过公主殿下关心。”
“你回来了,我很开心,”小萝莉抚着胸口说。然后一手牵着赵祯一手牵着郑朗,满脸的幸福。
“殿下,不妥。”郑朗要抽手。
“郑卿,勿用拘于俗礼,自从听到你一些不好的消息,福康在宫中都急得哭了,”赵祯说道。他想得比郑朗远,自己身体不大好,又一直无子,自己为帝是仁爱,可其他人为君王呢?他做不出,不代表着不懂,史书一行行的记载,不要太多。
郑朗哪里能想到赵祯心中抱有这样的心思,只好欠着身体,走在侧面。
到了迩英阁,赵祯看了看一摞摞书籍,这时表情有些灰暗,一直以来,他想让郑朗教育他的儿子,可是……让郑朗坐下,说道:“郑卿,旱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前度宰执有失……”
郑朗当然知道,今年旱情不象景祐年间焦土万里,可十分普遍,才开了一个小头,后面还有呢,马上江南米价都涨到每石三千文。而平时江南米价仅在五百米左右浮动,上涨了六倍,更不要说北方。这是宋朝,若换成唐朝,还不知得饿死多少人。记得史书说李治年间,关中米价浮动到每斗一百来文,于是饿殍千里。
但没有出大乱子,是皮癣之疥。
可听出来赵祯的心意,自己为首相,还是以救急为主的,而不是治理宋朝未来。得,还是继续退让。徐徐说道:“陛下,无妨,之乱乃是仓乱……”
顿住。
“在想什么?”
“想仓粮。”郑朗仔细地思索,想了很久,才说道:“臣回京师,听妻子讲京师中事,说二月侍御史吴鼎臣与吴育进谏,说军粮自江淮转漕到京师,又积年而后支,于是粮多陈腐,又斗升不足,惟有上军所给斗升不欠,中下军十只能得其**。”
“是有此事,朕已派内侍纠察。”
“臣也闻之,且殿前都指挥使李昭亮以为良政,国家体察兵士疾苦,相率罗拜以谢陛下皇恩。但终不是久计,其实自庆历三年后,国库多空,即便有陈粮,腐粮却不会产生。这些腐粮从何而来?”
“是啊。”赵祯沉思道。
“陛下,无论仓禀调度不当,或者有账无粮,或是斗升不足,或是腐粮出现,还是仓出现了问题,现在臣刚返回京师,对此不了解,容臣调查后,再写一份奏折禀报陛下。”问题郑朗知道大约出在什么地方,可没有证据,不能乱说的。
“准。”
“再者,非是臣不受陛下授职,陛下,这天下便如同天,是天下万民的天下,曰月星辰,百姓诸臣便是繁星,陛下便是曰月,是繁星围其曰月转动,而非曰月围其繁星转动,天地会失常,换作人间,国家必将有失。天下万民臣工只能围着陛下而转动,包括臣等在内。国家可以缺少臣,可以缺少其他臣工,可以缺少一些百姓,但不能缺少陛下。这个中心乃是陛下,非是臣也。若是国家有事,便需臣主持,臣无有私心,陛下睿智也可以掌控,然臣恐开此坏例,后人佼仿,便会有李林甫等权歼臣工出现,贻坏国家,天下危矣。且臣出使,也无功绩,何不贬乃升?请陛下三思。”
不能一有事,什么都要我来解决,不能直接说,说得很含蓄。
其实都是推辞之言,总之,这个首相绝对此时不会做的。
又说道:“至于旱灾,问题应不严重,主要还是仓,等臣调查后,将仓粮解决,旱情自然化解。且臣去契丹,这一年多来,心中想的全部西府事务,若是接手东府,心中没有准备,仓促之下,必会出现许多失误,非是美事也。”
赵祯问道:“何人为首相?”
郑朗终于失态,什么人为首相,你怎么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