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也没有注意。
其实宋朝公主不值钱,远没有唐朝公主尊贵,若是儿子有前程,做为父亲还不愿意迎娶公主,一娶公主,前程便没有了。象王贻永是一个另类,即便贵,实际在朝堂是一个隐形宰相,一言不发,不敢作为,否则也早让言臣从相位上掀翻下来。但不能傲慢,臣子之礼还是要守的,还了一个大礼。
赵念奴说道:“谢过郑朗公。”
“不敢。”
赵念奴又走近一步,低声说道:“你是一个好骑士。”
郑朗一愣,以为她说孩子话,笑了笑。但看着小姑娘又长高了一点,变得更秀气,眼中有些欣慰,眼神很正常,当成一个亲近的晚辈,一个没有血缘的侄女。
其他大臣更没有想到什么。
无法置疑,契丹挑了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服侍,郑朗硬是一年多碰都不碰一下,这样的人格,也让人无法置疑。
赵念奴退下。
赵祯宣道:“曾卿(曾公亮为知制诰),替朕写诏书,诏郑朗为郑国公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吏部侍郎谏议大夫权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侍中。”
诸臣一起惊愕。
首相,绝对的首相。
这一大串官职名,前面国公无所谓,朝廷屡次封郑朗国公,只是郑朗不受。以他的功绩,授国公亦无不可。吏部侍郎也别当真,那是文散阶官,没实权,但散到吏部侍郎已是高阶官,相当的高,贾昌朝为首相时,仅是工部侍郎,谏议大夫是寄禄官,问题也不要紧。关健是一前一后。馆职官中最高者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三大学士,最贵者乃是昭文馆大学士,再加上一个监修国史,大学士封顶了。差官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是西府最高官职,还有一个兼侍中,同样也封顶了。
这是皇上力挺郑朗。
有些大臣面面相觑,不大好说的,若是以前说,还能说资历不够,但看一看现在的两府,那一个大佬资历比郑朗深,陈执中吗?陈执中仅是进入两府比较早,资历也未必有郑朗深。丁度、文彦博与庞籍虽比郑朗岁数大,严格说还是郑朗的后辈。
差的就是年龄,这个怎么好说出口?
一个个全部看着郑朗。
郑朗也看着大家,然后说:“陛下,臣不受。”
“为何?”
“有三,臣年龄尚轻,在两府勘磨时间并不长,不敢担此大任,臣出使契丹,为了逃命,做了一件不大好的事,”郑朗说着将官帽摘下来。这个头型很古怪,有的大臣不顾场合,低下头偷着乐。
“陛下,虽不是大错,也有小过,不罚反升,朝廷奖罚不明也,故臣二不敢受之。臣出使契丹,对阵西夏,看到许多事与物,人与俗,对军旅思虑更多些,故中书暂不适合臣。有此三,故臣不敢受之。”
此时受才是脑子坏掉了。
赵祯不相信君子党,不会相信自己所挑选的几人是一个原因。一些大臣因为自己年龄,对自己产生怀疑,是二个原因。两府超雍肿,办不好事,是三个原因。
还有人。
夏竦虽没有敌意,可是他也会想上位,沾到权利,不仅夏竦,可能连陈执中都未必能放得下来,夏竦手段厉不厉害?
还有人呢。
庞籍手段更厉害,贾昌朝虽厉害,终是落了下乘,靠陷害人能有什么做为?只要沾到这个名声,一辈子休想翻身。除非将时光往后推五六十年,到宋徽宗时代。
庞籍没有陷害多少人,相反,他还适度地救了一些人,可他对时局的把握能力,几乎无人能及。这才是最上乘的手段。
还有文彦博呢。
这个人同样不可小视,去年担任成都知府时,是士大夫,喜欢风流,是这时代的时尚。成都又是现在宋朝有名的富裕所在,因此风俗喜行乐,并且四川出美妹子。文彦博也就入乡随俗,多燕集,邀众挟记欢宴。
而且他很有能力,治理成都十分出色,捧抬的人更多,声势闹得大,传到京师,赵祯闻听后有些不高兴,便让御史何圣从以请假回家的理由,暗中去成都察访。
文彦博听闻,让幕僚张少愚冒充同乡之好接待,迎到汉州,摆酒接风,宴间叙述同乡之情,又多营记助兴,气氛十分火热,何圣从迷失方向,又看到一位杨氏营记善舞,长相美艳,于是狎之,还给她起了一个艺名,叫杨台柳。张少愚乘热打铁,在杨氏罗帕上题了一首诗,蜀国佳人号细腰,东台御史惜妖娆。从今唤作杨台柳,舞尽东风万万条。
让杨氏配上柳枝词的调儿歌唱,何圣从十分高兴,极相赏洽。
何圣从来到成都,准备严肃调查,整顿成都官场风气。文彦博热情招待,或是接风,或是修契,依然打动不了何圣从。一曰赴宴,文彦博请来一群府记,歌舞相伴,忽然传出一首歌,正是那首杨台柳,并且唱的人就是那个杨氏。
何圣从晕了,得,你是好官,你是大宋五好青年,是宋朝最完美的人才,回到京城,不但没有贬低文彦博,相反,将文彦博狠狠夸奖一顿。于是文彦博今年才被赵祯授于西府副相。
但问题是何圣从是秘察的,前来没有几个人知道,文彦博远在成都,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手段,连夏竦对其都有些含糊。
这样的朝堂,做一个伴相,西府首相,国家二号人物,以今天自己的功绩,问题不会大,但做了首相,等着找刺儿吧。
不能做,不但做不了任何事,相反,顶多几个月,便被轰下台。
当然,他说的也是理由,也是原因,虽不是主要原因。
赵祯说道:“郑卿,你一路前来,可看到百姓乎?”
朕不是让你担任首相,也是为了国家救急。
郑朗徐徐答道:“陛下,臣看到了。以前臣就对陛下说过,我朝重视内治,人口膨胀,北方水土破坏,往后灾情会有很多,只能丰年积余,荒年救急。且我朝因为冗费,虽财政为历代之首,却无大积余,更无大水利,灾年将流民召集,恰是兴修水利,道路,城郭之时。丰灾两不耽搁。又,这几年也算是太平,风调雨顺,新仓法多有仓备粮食。本不该出现问题的,然陛下重用贾昌朝为首相,此人吏治之能低下,陷害别人的手段却颇多,上行下效,官场自上而下渐渐昏暗。就连新仓粮食又再次被吏贪墨,账面有粮,仓里无粮,灾情一出,便不知所措。贾昌朝已出朝堂,再派良吏整顿仓备,严惩污吏,危机并不算太重。”
什么两相不和,什么三虎四瞪,问题根源还是出在贾昌朝身上。
赵祯不言。
郑朗又说道:“陛下,这不算大宋的危机。危机还是在西方与北方。西北二虏虎视眈眈,不得不于边境驻防大量兵士,若没有此之逼,不仅减少粮食供度危机,也为国家节约许多开支。这才是宋朝长安之策。”
赵祯道:“那个契丹国君如何?”
“不算英主,守成之君。契丹在他手中,不会出现危机,可是堕落更加严重。此时契丹国政颇似我朝,权贵安于享乐,不顾国家未来,挤压国家财政收入,损耕国家力量。而契丹北方与东方蛮族凶狠善战,迟早烽火必起,取而代之。”
赵祯又默然。
郑朗又说道:“然臣于幽州又看到一个奇怪现象。”
将四大家族的情况说出来。
“能否拉拢?”
“陛下,四大家族契丹化严重,多胡服胡俗,族中多人拜相出将,与契丹权贵有联亲,甚至迎娶公主,拉拢不易。但臣隐隐看到有一些契机可以利用,就是没有想清楚。再者,契丹兵士虽悍,也有一些能臣与忠臣,”郑朗脑海里浮现出耶律义先那一跪,又说道:“可惜辽主眼力不行,没有将这些人利用好。相反的,一些媚臣与庸臣,因为是贵人子,多重用之。此时,若是将领指挥能力相差不大,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契丹已未必是我朝军队对手。”
说得很客观,除非碰到耶律大石这样的枭雄人物。正常情况下,从辽兴宗时起,契丹军队战斗力未必比宋朝占据上风。但千万不要让宦官或者文臣指挥,否则还是凶多吉少。
郑朗又说道:“这一年多来,臣去了契丹许多地方,看到许多,听到许多,改天臣写奏折,详细向陛下禀报。”
有的大臣悚然起敬。
这才是真正的良臣,有着一颗远大无比的心。
“那个梁王……”
郑朗一笑,算是有师徒之情,这是私人感情,不能带到国家层面上,答道:“喜狩猎,好释儒,不善辨人,竟然对臣也信任有加,若是未来登上帝位,不会是暴君,但……”
没有往下说,大家皆会意,也别要指望是好皇帝。
这是好消息,赵祯长松一口气,宋朝最大压力还是契丹。
赵祯又看了看曾公亮,夏竦与陈执中,郑朗看样子拒不受首相之职,未来的事不用急,眼下这个大灾,谁来挑?
夏竦端坐,心中忽喜忽忧,自从他来到京城起,言官弹劾不停,郑朗的意思明摆着,要抢他屁股下的位子。若是好,能挤入中书,与陈执中争一争,若是挤得不好,有可能为了郑朗挪出地方,自己又到了地方。面不更色,一颗心却在卜通卜通的跳个不停。
其他的大臣心中也在盘算,郑朗担任枢密使,是不会有人罗嗦的。同样还是夏竦,夏竦已为枢密使,不能降为参知政事,更不能降为枢密副使,难道让他与陈执中抢位子?
有些人嘴中发苦,因为发现无论郑朗做出那一种选择,似乎都不利。或者进为首相,一些人心中不想。或者退,为枢密使,那样夏竦必升,心中更不想。
郑朗低下头想笑,他隐隐地听到一片小算盘珠子拨划的声音。高,珠穆朗玛峰那么地高,自己这一退,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计划。况且贾昌朝留下什么好摊子,谁接谁会烫手。这时候就接,脑袋坏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