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的脸上微微现出讶异,她身子动了动,让自己和清寂面对面站着。
我以为清寂会说出什么理由来洗白自己,比如因幼年丧母,身世凄苦,加上清相后娶的夫人对他不好,所以才导致了他对女人如此怨恨。
可他却并没有这么说,沉吟一番之后,清寂只慢慢说了六个字:不过天性如此。
这让我觉得这千年之前的清寂委实有趣,从来只听说过为自己的辩解,这般坦诚的人倒还是第一次见。
这么想了一番,我忽然又有些唏嘘,恐怕听见清寂这肺腑之言,还能好好活着的人,也只有算命先生一人了。
也不知道她这是走运,还是不走运。
“我素来狂妄,说话做事全凭心情,杀个人在我眼里也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先生,恐这相府早就被有心之人拿下,哪里还有你口口声声喊着的小相爷。”
清寂一边说,唇边一边浮现出嘲弄的笑,但却隐隐的又带着一丝快意。
他这话说的是轻描淡写,可仔细想想,便能知晓其中的利害。
算命先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茫然道:“所以小相爷的意思是?”
清寂摸着自己的扳指,目光平静站在台阶之上的人,幽幽道:“先生方才说的那个东西,这世间但凡有野心的人,无一人不觊觎,然我确实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你命中注定当坐上那个位置……”算命先生还不死心,仍旧重复着之前的话,“虽我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可卦象上显示,你并不应该在这相府之中待一辈子。小相爷……”
“闭嘴。”清寂眼睛眯了起来,眼角的泪痣仿佛都随着他这个动作抖动了一下,“一个卦象而已,能证明什么?”
算命先生不服:“小相爷是在质疑我的卦?”
清寂似笑非笑:“是又如何?”
她咬了下嘴唇,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今夜的算命先生有些古怪,清寂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静默一阵之后,又缓声开口:“先生日后也莫要在提了,若非要说,在我跟前说说便可,否则被别人听去了,我可保不了你。”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忽而一笑,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只是你能那么说,我很高兴。”
算命先生眼里有怔愣之色,像是不明白他高兴的点在哪里。
然清寂说完这番话,最后看了算命先生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连让她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
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消片刻,院落之中又归于平静。
月色寂寥。
清寂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算命先生都没有进屋,她缓步走到院落之中的树下,发呆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过了很久,她拿着手里的兔子灯晃了晃,低声喃喃道:“很高兴吗……”
算命先生扯了扯嘴角,抬头看了眼已经躲进云后面的月亮,过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原本是打算在这里再多待一些时候的,现在看来也没有理由再留着了。”
我站在算命先生的面前,听见她这话,不由一怔。
她刚才和清寂说那些话,只是想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在这两年的朝夕相处中,算命先生也对清寂动了感情?
可她分明对清寂排斥的很,怎么看都不像喜欢他啊。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又为什么会想要留下来?
当我在想着这些的时候,算命先生已经起身回了房。那盏兔子灯里灯光终于暗了下去,在她关上门之前,我又听见了她一声莫名的轻叹。
第二日晌午,清寂让霍刀过来请算命先生到他的房中去。但是霍刀过来的时候算命先生却并不在房中,问了皎月才知道,算命先生早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便离开了相府,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霍刀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先生的衣物可还在?”
皎月不明所以,但也老老实实的点点头:“还在。”
听完霍刀沉声说了句晓得了,便转身匆匆离开。
“走了?去哪儿了?”
霍刀回来汇报的时候,清寂正在和之前他找来的几个道士说话,听见这个消息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声音也阴沉得吓人。
“……不知道,但小的去查看过先生的房间,先生的东西都还在,并没有带走,想来应该不会走太远。”他好容易在清寂那快要杀人的目光中将话说完,末了又自作聪明的补充了一句:“公子,先生会不会又是去那破庙了?”
冰冷的视线落在霍刀身上,而后清寂扬唇:“破庙?”
我直觉清寂已经在发火的边缘了,但霍刀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点点头,傻乎乎的学着清寂的样子咧了咧嘴:“这几年先生每隔几日就会去那个地方,所以我想……”
“砰……”
他话还没有说话,清寂就突然抡起手边的砚台狠狠扔了过去,声音大的连坐在一旁的那几个道士都吓了一跳。
“知道她去哪儿了,还不滚去找?”
霍刀被砸得头破血流,捂着额头忙不迭的应了,可刚出去两步,又被清寂叫住了:“等等。”
霍刀赶忙回头。
那边清寂对身旁一灰布衫的道士点点头,那人会意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符箓来,我凑过去一看,发现那符箓却是之前算命先生画的。
“把这个带去。”
清寂一偏头,那道士便把符箓递到了霍刀的手中,且嘱咐道:“这符箓能够让鬼物现形,霍大人见到那先生之后,只要将这符箓用力砸向她便可。”
“砸向先生?莫、莫非那先生当真是鬼物……”霍刀大骇。
清寂的手摩挲着手里的被子,冷笑道:“你今日话可真多,莫不是还想被砸一次?”
霍刀立刻屁滚尿流的走了。
如霍刀猜想,算命先生确实是到了城外的破庙。
她原本是想找江楚城谈一谈,和他说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走了,打算来道个别。可是她在破庙之中等了许久,连那箱银子都已经挖出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江楚城的人。
“奇怪……”算命先生一屁股坐在满是泥土的箱子上,掐着手指算了一番,过后茫然道:“今日怎么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