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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是占有,也是许诺。

郁暖张了张口,想说些甚么,终究是没有力道,只来得及轻吻他的胸膛,却意识模糊,沉沉在他怀中睡去。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同样是秋日的一个傍晚,有个与她相貌极似的女人,跌跌撞撞扶着门框,一步步凝滞的步入室内。她猛地尖叫起来,面目有些扭曲的苍白,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猩红之色。

然后,她看见了悬挂在床边的一柄剑。

那不是**,只是一柄普通的宝剑。

郁暖看着她,她看着窗外的秋日,又伸出苍白的手腕,上头是清晰的经络和几近透明的苍白肌肤。女人低喘着,捂住自己的心脉,拔出了剑鞘,寒光涌现,她不屑冷笑,手起剑落,血色缓缓绽开在地上。

同样的,剑摔在了地上。

那是熟悉周家小院,可是布置却那样不同,看得出主人并没有精心雕琢过,一桌一案,皆透着寂寞的冷清。

然后,终于不甘寂寞的,染上了女主人的鲜血。

这个场景很客观,更像是还原整个事实。

郁暖也只是在虚空中,慢慢看着这一切。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是大半日,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推开镂花的檀木门。黑靴沾染上女人的鲜血,他却这样漠然,轻描淡写踩过女人落在地上的长发。

男人捏着羊脂白玉的笔杆,拿出一张雪白的澄纸,对着地上死去多时的女人,一笔一划的描摹。

那是一幅血红的丹青,画中的女人躺在地上,鲜血氤氲开来,秋日的夕阳恍若照在她苍白的额上,使她看起来有些奇异的美丽。

良久,他展开那张纸,漫不经心的正对夕阳。

纸上的女人,与真正死去的那个并不尽相同。

但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她染血的身躯被阳光穿透,恍若虚幻,又极端的不真实。

那是或许,历经了千万次的重复以后,才能偶然遇见的飘渺可能,而或许在同一时间,又有数万个女人这样倒下,却换不回画中人。

但那只是,一个臆想而已,即便真实存在,他也不会是幸运的那个。

故而,永远不要回想,亦无须在意。

他把纸一点点揉进手心,看着女人的面容褶皱起来,而她死去的浅笑,却那样乍眼。修长的手一点点攥紧,他合上偏执阴郁的眉眼,再睁眼时已然有什么改变了。

男人的指尖松开,破碎凌乱的纸屑一点点从缝隙中洒落,已然平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他又一次离开,但这是他最后一次,踏足这个小院。

他会立这个女人为贵妃,让人世世代代供她香火,而透过那座写着郁氏的碑排,他恍若看见另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人。

——为皇者尽是孤寂,或许这是上苍之于他的惩罚。

画面缓缓碎裂,再拼凑完整时,郁暖已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仰头看着他,伸伸手,却触摸不到男人的衣角。

乾宁帝此时看上去,已年近不惑,有别于少年时代的锋芒毕露,与青年时的锐利沉肃,由于岁月的流逝,他眼角多了隐约的纹路,而面容变得更儒雅成熟,若刀裁的鬓角生出些许华发,使他看上去像个英俊而富有魅力的长辈。

或许从离开小院,到此刻,于郁暖而言不过是一瞬。

于他,却是跨越了半生。

他只是,看着写着郁氏二字的灵位,面容沉静温和。

并不是怀念的神情,只想是来见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友。

或许比友人更动情,却深爱未至,因为......她甚至,从未出现在皇帝的生命里。

郁暖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复杂而怔然。

她不知道,这是另一个时空故事的回放,还是她只是站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正在发生的事情。

或许牌位也是有灵的。

于是……便招来了她这样一个孤魂野鬼。

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身离去,右手佛珠上明黄的穗子落下,垂落在皇帝修长的指缘,随着宽大的玄色衣袂晃动,郁暖想随着他的步伐走出去,却发现自己走不出这个灵堂。

这或许是,另一个《为皇》世界里,郁氏死去后的灵堂,但却意外的禁锢住了她。

郁暖听见,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远空寂寂的淡笑:“时尽圆满,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郁大小姐,也是在秋日里的某日,自刎而死。

那恰巧便是今日。

斗转星移间,天地混沌再生,这恰巧又是一个轮回。

郁暖张张口,发现现下的自己非是实在的人类,故而能说话了。可尽管好奇,她却不想细究。

她只忍不住道:“……我能,能留在这个世界吗?我想留在这里的。”

她更喜欢现代世界,但她在那里只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亲密的友人,可这个世界,有她的爱人,她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那个声音似实在沉吟,半晌才道:“可。”

“为了报答你的辛苦。”

“不过,你不得妨碍他的一切。故而,有些事物,你不能再留着。”

郁暖有些好奇,事物是指什么?是他送给她的那些约指玉佩,还是……

郁暖还想再问,却听上方威严的声音忽地呵斥道:“不必再究根问底!”

郁暖发现,那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手便开始缓缓消失,一点点变得更透明,直到裙角也消融在空气中,她便似浸入了弱水中,失去了知觉。

溶溶月色中,男人敏锐睁开眼,却发现怀中已冰凉冷寂。

原本锁住那个小姑娘的玄铁锁链空空垂落,而她的红裙逶迤在地上,奢华而冷清着,被明月霜染。

……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修+捉虫)

清晨, 竹林中飘散着薄薄的雾气,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 裙摆逶迤在地, 身段纤细而娇弱, 她一点点从白雾中走来, 悠悠然抬头,美眸含着楚楚凄切。

她渐渐含了泪, 细弱道:“陛下,我真的……好怕……这里的人都对我不好, 我每天吃着糠菜,每日都被毒打, 他们还要找牙婆发卖了我,要把我们的孩子送人作仆从……”

“您为甚, 还是寻不到我?”

“您说过, 整片疆土都是您所有, 那为何——为何却寻不到我的踪迹——夫君。”

她眸光颤抖着,脸盘愈发瘦削, 肚子却鼓鼓的, 似乎把全身的养分,都用以供养他们的孩子, 而她自己已难以维系脆弱的生命。

她实在太柔弱了,甚么都不懂得, 更不会保护自己, 纤细的手腕连匕首都握得颤颤巍巍。

没有了他的庇护, 在这个世道,他的小姑娘或许很早就成了枯骨碎肉。

少女的眼里,忽然流下血泪,声音有些沙哑,惶恐中带着哭腔道:“陛下……我看不见东西了,我的眼睛也瞎了,为什么啊……我好痛——”

他伸手,想把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可少女却随风飘散,溶入了飘渺的浓雾里,再也寻摸不到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眸,大殿内空寂无人,弯月被黑云笼罩,烛火缓慢泣着粘稠的红泪,远方稀薄的点点月色,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上,无端显得有些漠然寂寥。

皇帝起身,披上一件沉灰的长袍,而不知何时起,他的右手多了一串佛珠,留着明黄的穗子,垂落在广袖里。他的面容更趋近于平和,似是任何事体都能从容以待。

男人对身后出现的高德海,淡淡吩咐:“召六部尚书。”

高德海恭敬应诺。

最近陛下一直忙于新政,反比好些年前刚登基,尚在少年时那会都忙些。陛下几乎几日几夜不合眼,寡言少语的同时,愈发不近人情,但与从前的冷锐不同,现下陛下的确不大讽人,从前却时不时能听他把某些蠢钝不自知的人,语气寥寥讽刺到恨不得不曾出生。

现下也没有了。

若有臣子愚钝顽固,陛下也不过置之一笑,慢慢捻着佛珠,轻描淡写把人干晾在一旁罢了。

而现下不过寅时未至,说不得人都在睡梦中。

这已是常态,陛下认为,这是大臣们该做的事。

那就是,无可反驳的为臣本分了。

…………

郁暖睁开眼,恍惚间,觉得大脑有些迟钝。

梦中光怪陆离,她醒来后便甚么都不记得了。

她扶着腰起身,便颤颤巍巍下地,正沉默着拿了白瓷水壶给自己倒茶,却听见外头有人声。

那是两个异族打扮的侍女,头顶围着一圈金银丝编织的长纱,浅绿色的裙角颇有垂坠感,带着些漂亮的褶皱。这两人欢欢喜喜进了屋里,仍用外族俚语说着话,郁暖听不大懂她们在讲甚么,于是便自顾自吃着水。

两个侍女说完了话,其中一个转过脸来,眼窝有些深,看着郁暖用尚且生涩的中原话道:“暖,方才公主还问起你,你今日觉得如何了?”

郁暖捧着茶杯,对她弯弯眼角,轻轻点头。

但她的喉咙要温养,故而并不常说话,于是另两个侍女便又开始说笑起来,顺便把郁暖的早食带给她。

她在几日前,于一片暗色的原野上醒来,一眼望去世点点星火,这片草原看上去大到没有边界。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现代,她与一个高中友人通宵逛街回家,脱了脚上的裸色红底鞋随手放置,便按着太阳穴昏昏沉沉上楼洗漱,接着倒头便睡下。睡前还瞪着眼睛在备忘录里标注,提醒自己明天要去专柜问自己的柜姐拿包,那是她喜欢很久的黑金配色,错过就没有了。

然而一觉醒来,她便来了这个地方。

草原上的夜晚,温差不小,她当时不知为何,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在火光下更看不清衣裳上头的纹路,但并不是她的衣服。从质地面料来看,更像是一件……睡衣。

郁暖当时便有些茫然起来,这时一阵寒风刮来,她抱着手臂不知所措,只觉得浑身又麻又冷,脑袋几乎不能转了。

更可怕的是,在黑暗中,她摸到了自己的肚子。

于是……整个大脑便愈发迟钝,心情甚至难以描述。

她什么时候,肚子里揣上了一个孩子?

还是说,她没怀孕只是年纪轻轻啤酒肚了?这么尴尬的吗?

然而,肚里孩子的奋力一蹬足,鲜明而柔软的感觉,却让郁暖回归现实。

她抱着肚子瑟瑟发抖,这里真的有个孩子。

土拨鼠疯狂尖叫!

郁暖在寒风中受到惊吓,一时间鼻子都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涩涩打转。

她想找人,却不晓得该找什么人,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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