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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人三两个男人与她们错肩而过,郁暖和云妍退避行礼,却无人在意她们。

郁暖听到一人的声音道:“世子好兴致,倒还要去隔壁女眷那儿讨杯酒吃,也不晓得……是在盼着谁人呢。”说着又不怀好意笑了起来。

接着,便响起许久不曾听到的,秦恪之的嗓音:“不过是尽礼罢了。”

他听上去消沉了不少,声音也变沉了。

等他们走远了,郁暖和云妍便装作是要报信儿的样子,说了自家主子的名头,从后头绕了进去。

别说,若是没有郁暖在,云妍还不定能不能从一众后背里头,寻到郁成朗。

郁暖与云妍使个眼色,叫她先在后头等着,她先去寻郁成朗。

她垂首,学着婢女的样子,两三步上前,顿了顿,还是戳了戳郁成朗的小厮。

那小厮本要说什么,郁暖懒得解释,面色淡淡,难得敏捷直接探身,使劲戳了郁成朗的后背。

那小厮怕惊扰了旁人,便不曾直接唬出来。

郁成朗正默然啜酒,坐在一角也不曾参与讨论,被戳了一记,一时回头,看是个粉灰襦裙的婢女,像是将军府的打扮。

他正欲叫她稍后,却见那婢女慢吞吞,抬起蜡黄的脸,对他轻轻眨眼。

郁成朗使劲,把酒液吞进了肚里,才顺了气儿:“……”粗重的腕力,简直要把酒樽都捏碎了。

小祖宗怎么跑这儿来了。

啊?!

陛下知道她乱跑吗??

郁暖不晓得他想什么,只面色冷淡,冲他颔首,又轻轻道:“郁公子,我家主人有事相协,望您能让个面儿。”

郁成朗却不敢停顿,只怕叫人看见自家妹妹,于是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准备起身再论。

郁暖要跟着他走,不防她在地上膝行久了,有些站不住,脚踝一疼,便没能起身,一时用无辜的眼神看了眼她哥,表示了一下自己的难处。

郁成朗要气死了,身子这样柔弱,偏生还跑来龙潭虎穴里头,小心归去被她夫君打屁股。

郁哥哥刚想拉着小妹妹起身,走了两步,便听到外头有太监高亮着嗓音道:“陛下驾到——”

然后,便是开路的仪仗声,和外头勋贵世家众的跪拜之声,甚是宏大。

郁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太倒霉了,一时间,竟生出沮丧的心情。

郁成朗不好再往外跑,与众人一道齐齐跪下行礼。

郁暖膝盖都不爽利,脚腕还是疼的,却也不得不扑通一下跟着跪,腰背挺得笔直优雅,膝前应当磨红出血了,手心的皮肉都疼。

她只觉遭罪极了。

主厅极大,他们的地方不太显眼,人又乌压压一片,上头传来乾宁帝低沉的嗓音,简略道:“平身。”

于是哗啦啦一片全是挺腰起立的声音,却仍都不能坐下,得陛下说了,他们才能坐。

郁成朗单手把她悄悄往内按,自己站回原处,又巧妙挪动身子,遮挡住了妹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修河蟹)

很快,皇帝身边侍候的大太监, 便命众人坐下。

于是, 郁暖也跟着郁成朗一道, 默默坐在很后头的角落里。

崇北侯府的正厅很宽阔,以四根粗柱顶梁,再往上并不平整, 而是照着顶部的样式镂空出来,拱形雕花淋漓凸显出富贵大气, 整个正厅节节交攀高,寓意吉祥。

郁暖去过一趟太后的慈寿宫, 觉得和那头的格局还是有些相似,或是说,和宫殿的格局都很像,只是改良缩小罢了。

她忍不住为崇北侯点根蜡。

他看着皇帝从小到这般岁数,大约是以功臣兼长辈, 高人一等的心态看皇帝了。

故而,也难以说有什么尊君之心,大约觉得自个儿怎样都是应当的, 并无任何不妥。

有了曾经的功劳, 他便要按着小皇帝的脑袋, 叫他尊重自己, 又有什么不对?

然而皇帝, 早就不是甚么十几年前的少年人了。

原著中提到, 他从少年时, 就学会用率直和赤子之心,麻痹误导他欲铲除之人,故而,崇北侯很有可能被蒙蔽了多年。

只是当初无论是皇帝,还是姜太后,背后都没有什么赖以依靠的势力了。

皇帝只有十岁不到,尚且不能亲政,太后的母家早就树倒猢狲散,老一辈入狱惨死,年轻的孩子尚未长成,恰是青黄不接,良莠不齐的时期,其余臣属各怀心思,只得慢慢驭之,不可操之过急。

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卧薪尝胆,即便明面光耀似晨星,背地里的钻心之酸无人能晓。

他即便为皇,也难以过得舒心随意。

郁暖坐在柱子的阴影里,垂眸杂七杂八的想着事情,心情莫名悠长复杂。

她却又有些天真的安然,躲在阴影里头,应该就没有人看见她了吧。

上头人说的什么话,她接皆习惯性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崇北侯恭敬道:“陛下能光临臣的寿宴,实在蓬荜生辉,荣幸之至,臣敬陛下一盏。”

只听他讲话的语气,郁暖实在听不出他背后搞的那些,贪财揽权的小动作。

皇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看着崇北侯仰头饮尽,却纹丝不动,慢慢说道:“秦正罡。”

崇北侯一激灵,在下头微仰起头,对上年轻的皇帝审视的目光。

乾宁帝的眼睛沉冷深邃,看着崇北侯仿佛因着吃酒而赤红的双眼,优雅轻勾起唇角。

他淡淡道:“你是两朝老臣,自先皇时,便辅佐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忠勤持守,是为朕之重臣。”

崇北侯沉沉舒气,他不晓得皇帝想说什么,只能跪下恳切道:“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陛下折煞老臣了。”

皇帝好像没看到他跪下,又接着,慢条斯理,低沉道:“朕一向听闻,你好酒若痴,故而,朕望你少吃些酒,利脾脏润六腑,也好,颐养天年。”

崇北侯的冷汗从脊背流下,虽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却终于松了口气。

只觉自个儿似是被从高阙之上抛掷而下,冷汗淋漓,踏在地上的双脚都软绵绵的。

他赶紧拜谢,并发誓,有陛下诫言,有生之年,臣起誓再不饮酒。

年轻的天子看着他,不置可否,方才的寒凉沉郁的审视,似是崇北侯的错觉。

崇北侯又道:“陛下关心臣,乃是臣的福气,臣这余生,即便为您死去,也算是值当了。”

皇帝似是感叹,寡淡道:“崇北侯,实在堪为群臣典范。”

崇北侯似乎,又找回了原本的感觉,想了想,试探道:“臣不过是尽本分,只今日忠国公不曾来,不然若有幸得见陛下,他定然,也会说同样的话。”

崇北侯说话这话,郁暖便见,郁成朗的脊背紧绷起来。

她不由有些感叹,生活不易。

大家都不容易。

皇帝沉吟一下,缓缓道:“忠国公,为何不来赴宴?”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人听得出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郁成朗身为忠国公唯一的儿子,肯定不能装作没听到。

于是只好起身,拜倒道:“家父今日不曾来,是因为崇北侯爷的生辰,恰恰好,是郁家外太i祖爷爷的祭日,只为着全了与两府之交,才特特派了臣来,为崇北侯祝寿。”

郁成朗一走,郁暖就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蚌肉一样,暴露在旁人的视线之中。

皇帝并不看她。

她只垂着脖颈,模样平静。

太i祖爷爷的祭日,这种理由,还是非常扯淡。

忠国公的外太i祖爷爷,也不晓得多少年前的事体了,谁还能去查出来不成。

况且,把人家侯爷的生辰,比作外太i祖爷爷的祭日,听上去仿佛没什么不对的,但又非常……过分,像是在隐隐咒人崇北侯怎么不去死。

皇帝没什么表情,慢慢道:“退下罢。”

崇北侯对上忠国公,尚且还能把持住暴脾气,对上郁成朗,简直像以手臂尻爆他的头。

于是他连忙抱拳道:“陛下,您听郁家小辈说的。这么多年了,臣过生辰次次都请郁颂,他次次不来,趟趟都有借口。”

“甚么老母亲病了,腰酸胳膊疼,南华郡主要生产他呼吸不顺,家里铁树开花忙着观瞻,甚至还侮辱臣的宅子晦气,来了怕招恶!臣从前可不曾与他计较,只今日您在这儿,臣!非得求您做主!”

崇北侯说着,一撩下摆,就这么直挺挺跪了下来。人虽年老,气势厚重汹汹。

郁暖只觉得这老头真的很烦人啊。

要找忠国公算账就去嘛,可是现下,这正厅里,可是只有郁成朗区区一个小辈,这算什么?

崇北侯跪在地上,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他沉住气。

他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

若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拿他当长辈敬重,自然会妥当发落了忠国公,不说要把郁颂怎么着,但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十年前,文臣左让不敬他,少年皇帝便使太监,把那个铁骨铮铮的文臣,活生生打死了。

那一声声泣血的叫喊,少年天子却似是不曾听闻,神情淡漠。

崇北侯在一旁,看的既是安心,又是欣慰。

即便他没篡位之心,看见皇帝如此,却也很是满意。

虽不必被按上挟天子的罪名,靠着皇帝身为晚辈的自觉,他仍得享那份尊荣。

那个文臣啊,死了好多年了,家人如今颠沛流离,渺若蝼蚁,就是因为他参了自己,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怒斥自己的罪过。

这就是和他作对的下场。

皇帝那时候,年纪还小,不过十五六岁,心机浅,说话做事都率直。

若陛下当真对他颇有积怨,定然会顺杆摸索,把左让列出的条条罪责,都以雷霆之势一一核实。

可是皇帝并没有。

他全然相信崇北侯,甚至不惜为了让那个文臣停止污蔑,使太监把他拖下去,庭杖八十,以儆效尤。

其实,打到三十多下的时候,左让的五脏六腑,早就烂了,喉头哽咽着要说话,血沫流了一下巴,却还是死得透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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