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鸿轩压抑住心中的气愤,却暗自镇定下来,“江指挥使多虑,我一个人在山洞里苟且偷生,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那时身中剧毒,连命都快要没了,何来的力气书信呢?等我休养好之后,江指挥使就已经找到我了。”
皇帝听了,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秦王受苦了。”
虽然他有所宽慰,不过宁鸿轩知道,这样的说辞,他多半是不信的。
有江家的人,尤其是高明那样深受宠爱的大太监在旁边嚼舌根,说三道四的,长久下来,必然心怀芥蒂,再坚不可摧的关系都会出现裂缝。
更何况帝王的恩宠向来薄情,宁鸿轩也怨不了谁。
“并不受苦。”
宁鸿轩轻轻勾唇,旋即露出担忧的神色,“听闻父皇生了一场大病,甚是严重,儿臣愧疚当初不在父皇身边照顾着,不知道父皇现在感觉如何了?”
皇帝轻甩衣袖,不以为意,“已经没事了。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啊,朕还以为朕要告别这巍峨山河了呢,心中遗憾丛生,百般不舍。多亏了有文安公,朕才能好得这么快。”
宁鸿轩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且不说这些话是真是假,就说这些话本身,暗藏着太多太多不容臣子随意揣摩的含义了,这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皇帝对江寒已甚是信任。
“父皇竟病得如此重吗?”
宁鸿轩敛去眸中心思,露出担忧不安的神情,“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身体一直都好端端的,为何突然生病了?”
皇帝握起泛着莹光的杯子,言语姿态皆是漫不经心,“人到了年纪,早已不是少年身了,生个病什么的,也很正常。轩儿,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之术呢?”
面对这个忽然其来的问题,宁鸿轩一愣,“长生不老?”
皇帝有些玩味地笑笑,转而看向江寒,“江指挥使觉得呢?”
江寒前走一步,拱手,“回陛下,长生不老之术乃自古帝王都在追寻的,可是从未有成功者。”
皇帝放下杯子,叹了一声,似乎有几分遗憾,“江指挥使还是这么说啊。”
江寒面容肃穆,“属下不敢虚谈妄言,怕让陛下空欢喜一场。”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
宁鸿轩眯了眯眼睛,他的心思比先前还要沉重复杂。
父皇……
怎么要追求起长生不老之术了呢?
是觉得自己年岁已高,舍不得这万里河山,还是已病入膏肓,醉生梦死了?
殿中焚着龙涎香,却有些淡,似乎混含了其他的香,使人安宁静心。
皇帝丢下手中把玩的玉扳指,眉宇之间可见乏累困倦,重新看向宁鸿轩,“好了,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管京城坊间如何传言,总归于皇家影响不好,需要时间修复,轩儿,这阵子你就受累待在王府中,好好反思过错,暂时不要出门罢。”
宁鸿轩稍显迟疑,“是,多谢父皇恩情。”
“秦王毕竟曾为朕的宁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而且此事中间有误会,纵使秦王有些失算,也没有必要闹得满城皆知,坏了皇族名声。”
皇帝看向江寒,“这件事,就交给江指挥使去做了。”
“是,陛下,一个月之内,罗蝉司保证让百姓都禁言这件事。”
皇帝应了一声,挥挥手让他退下。
江寒领命,后离开。
“轩儿,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吧?等风声过去,你去见见太子,毕竟也是兄弟。”
皇帝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
“是。”
宁鸿轩点了点头,犹豫片刻,终于说出口,“父皇似乎很容易就乏了?”
皇帝揉揉太阳穴,半晌后才注意到宁鸿轩,“昨夜处理朝事,很晚才睡。罢了,时间也不早了,轩儿,你也回去吧,记着朕说的话。”
父皇都发话了,纵使宁鸿轩心中有疑问,只能憋着,恭敬退下。
皇帝支着脑袋,眼眸微阖。
高明让殿中其他闲人都退下,殿中屋后忽然出现一个人,此人衣着在宫中甚是奇特,有几分道家飘渺之姿,他让徒弟换了一支香,随后端正古琴,轻轻弹奏,发出轻灵的天籁之声。
焚香奏曲。
皇帝渐渐舒缓了神经,感觉浑身上下都放松了,竟有些飘飘欲仙之感。
一曲结束之后,皇帝快要睡着了。
高明凑过去,轻轻叫唤了一声,皇帝这才从好梦中醒来。
“最近朕觉得通体舒畅,几十年来,竟比不得这一个多月自在。”
皇帝从宝座上下来,十分满意地看着道士,“姜鹤先生好本事,朕甚是欣赏。来人,赏赐,按照惯例,先生不爱金银珠宝,那便赏赐珍贵药草,先生要是缺什么了,管朕要便是了。”
“多谢陛下恩赐。”
姜鹤行礼,收起古琴,让徒弟点上一支香,“这是微臣最新研制出来的香,可缓解陛下疲劳,静心平气,效果要比紫玉香要好一些。”
皇帝抬手,闭上眼睛,片刻过后,再睁开眼睛,只见双目平和,心甚宁,“先生好生厉害。”
姜鹤没有丝毫被赞誉的荣幸,平静无波,不卑不亢,“陛下过誉了,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先生再弹一曲吧。”
殿中,琴声泠泠。
“什么?皇上竟如此宠信江寒?”
马车上,贾坤震惊不已,“还让殿下您不要出门,这不就是变相的禁足吗?”
宁鸿轩面色沉郁,“父皇对江家的信任,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江寒背后会另外再动手脚的,记住以后再行事,一定要小心。”
他忽然又想起乾宁宫中,皇帝那困乏的模样,无神的双眼,和异常清雅却安宁的香,心中总有些说不清楚的迷惑。
一想起唯一指证江寒的信件丢了,他更是烦躁不已。
还要苏清韵……
不知怎地,他越发觉得不安了。
入夜,太子府。
走过外面重重朴素的建筑,渐渐深入,走到里面,似乎是进了华丽乡,歌舞升平,主人也是夜夜笙歌。
帷幕轻柔,随风翻飞,歌女奏着靡靡之音,舞女搔首弄姿,浑然当此是快活地。
江寒面容阴沉,眸中积着墨色,脸色一丝笑容都没有。
他拔剑一挥,眼睛眨都不眨,顿时夜色中寒光一闪,随后是惊颤甜腻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恐慌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这个女子刚才企图拉着江寒进入脂粉香。
女人堆的中间,宁鸿飞也听到了动静,他猛地拿下蒙在眼睛上的布,看到来人,闪过慌张,原本想要兴师问罪的,顿时怂了,“舅舅……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