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兮颜:“……”
她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圆圆的。
楚元辰把拳头放在唇边,嘴角弯了起来,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
眼看着盛兮颜就要恼羞成怒了,他主动把手伸了过去,含笑道:“姑娘再给我诊诊脉吧。”
盛兮颜:“……”
她默默地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凝神细辨。
脉象强劲了许多,不似昨晚那样,虚弱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但是指尖的感觉告诉她,楚元辰的心脉非常弱,而且好像还受过重创。
盛兮颜回忆着外祖父留下的行医笔记,嘴上说道:“刚刚的药丸你先吃着。”
楚元辰答应地爽快极了。
然后,就见她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提着食盒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头说道:“桌上的是金乳酥,你要饿了就吃吧,红泥小火炉上温着水,你要是不喝,记得把火熄了。”
楚元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盛兮颜提着食盒回了堂屋,随手一放,对拿面回来的昔归说道:“明日跟厨房说一声,我要吃胭脂鹅脯。你从我匣子里拿个银锞子给厨房。”
在盛家,每天的膳食是有定例的,要加菜,就得自己添银子。这是刘氏定的规矩。
盛兮颜很少额外点膳,但谁让她脑子一抽就答应了呢!
吃完了面,盛兮颜拿起刘氏给的钥匙去了库房,她记得,外祖父的医书应该和娘亲的嫁妆放在一块儿。
当年得知娘亲重病,外祖父领着她匆匆赶回了盛家,但看到的却是娘亲冰冷的尸体。外祖父当时就撅了过去,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外祖父只有娘亲一个独女,外祖母早年就过世了,他独自把娘亲拉扯长大。
外祖父没有传人,去世前,就把他的医书和行医笔记全都留给了自己。
只可惜,盛兴安厌恶自己学医,就把这些医书和行医笔记全都锁进了放娘嫁妆的库房里。
盛兮颜相信,要不是当年自己以死相抗,盛兴安又爱面子,生怕会被外人置喙,肯定会直接就把这些医书付之一炬。
楚元辰的脉象她有些地方不太确定,只记得外祖父的行医笔记里曾记录过一例心脉被利器所伤的病例,就打算再翻出来看看,确认一下她的猜测。
此时已经酋时过半,听闻盛兮颜这个时辰去库房,惊得刘氏直接就坐了起来。
她今日被盛氏闹得胸口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刚刚才歇下,这一惊一乍的,胸口更痛了。
那摊子烂账,刘氏勉强才理清,整整亏空了一万多两银子。
她自诩娘家门风清正,嫁妆里没有金银等俗物,这亏空根本填不上。
原本她是打算从公中挪些出来应应急的,孙嬷嬷就给她出了主意,说是既然永宁侯夫人这么想要许氏嫁妆里的那样东西,应该也不会介意花点银子来换。
刘氏觉得有理,还打算约永宁侯夫人过府谈谈,没想到,盛兮颜竟然跑库房去了!
刘氏吓得脸都白了。
她赶紧让孙嬷嬷过去瞧瞧,设法劝劝,就算真要盘点也劝她再过几天,不然万一把库房都盘点清了,日后又突然“损耗”了什么,就更说不清了。
孙嬷嬷知道厉害,赶紧过去,她想好了一肚子的话要怎么劝,谁料,刚赶到库房,就听说盛兮颜已经走了,只带了几本书出去,孙嬷嬷又匆匆回去向刘氏禀明。
“还好还好……”刘氏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自从和永宁侯府退亲后,盛兮颜的脾气就越发不似从前温婉了,一开始刘氏还以为是被太后的懿旨给刺激的,但今日瞧着,她对赵元柔也不像是吃味的样子,反正就是越发看不懂了。刘氏只希望再回到从前大家相安无事的状态。
“这件事必须赶紧解决了。”刘氏当机立断道,“你去替我下张帖子,请永宁侯夫人过府喝茶。你明天亲自去,就说,她要是还想要那件东西,就抓紧些,不然等到盛兮颜嫁去镇北王府,任谁都插不上手了。”
“是的。”孙嬷嬷忙不迭道,“奴婢明儿一早就去。夫人,您先歇下吧,若身子还是不爽,要不就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刘氏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道镇北王府什么时候来提亲。”她现在只希望赶紧把这些烂账给清了,再把人给嫁出去,就能安生了。
不止是刘氏,连太后也在惦念着镇北王府。
静乐郡主迟迟不遵懿旨上门提亲,这让太后的面子实在有些下不来,心里只觉得静乐郡主就跟她那冥顽不灵的老子一样。
于是,她派了个嬷嬷第二天一早就去镇北王府催一下,她就不信静乐郡主真敢公然抗旨,但人还没到镇北王府,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就先到了京城——
“北疆大捷!镇北王世子大捷!”
从进了城门起,那手持八百里加急折子的小将,就一路高喊着,策马而入,人还没得到皇帝宣见,满京城都已经知道镇北王世子平安无事,活着回来了。
大荣朝上下,无人不知镇北王楚氏之名。
就是因为百年来有楚家坐镇北疆,才守得蛮夷不敢来犯,保了大荣朝百年的太平盛事。
镇北王世子在追击北燕大军时失踪,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后,不少百姓自发的去寺庙为他祈福,在家中为他立长生牌位,如今一听到这个消息,他们都是喜极而泣,纷纷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一天时间里,又有更多的消息传了出来。
据说镇北王世子带了一支营的精兵从死亡沼泽抄近路突袭了北燕后方。
据说北燕已经投降,北燕国君俯首称臣,愿世世代代奉大荣为君主。
据说镇北王世子已经回了江越城,即将带北燕使臣回京复命,与大荣签下国书。
……
就连待在府里没有出过门的盛兮颜也知道了。
昔归本来是去百草堂拿她定制的那些药材的,就听到了这些传言,激动地赶紧回来告诉了她。
而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一个时辰前刚翻窗进来,吃完了胭脂鹅脯后,又笑眯眯地坐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盛兮颜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头。
盛兮颜让自己的大脑放空,拈着一根银针,稳稳地刺入了他的郄门穴。
她的手法又快又准,简直看不出来其实没用过几次银针。
盛兮颜翻了一天两夜的笔记,可以断定,楚元辰的心脉的确受损严重,十有八九他的伤就在左胸心脉附近。
她也问过,楚元辰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说是被弓/弩伤的,留了一个箭头在伤口里,后来他自己挖掉了。
在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后,盛兮颜决定用这套针法。
在外祖父的行医笔记里,它可以修补受损的心脉,盛兮颜又根据楚元辰的脉象略做了些调整。
盛兮颜聚精会神,小脸严肃,嘴角紧紧抿着。
她拈着银针的手稳若泰山,但楚元辰却注意到她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手背有些发白,尾指微颤。
楚元辰的嘴角逸出一丝笑,开口说着:“这折子到的还算时候吧?”
理智告诉盛兮颜,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容易给自己招祸。
但好奇心又让她蠢蠢欲动,她纠结了一会儿,心想:反正知道的已经够多了,连密信都替他递过了,以后想撇也撇不干净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问道:“他就在京城附近吗?”她说的是那个送折子来的小将。
这折子到的时机这般微妙,应该是那封信递出去后,萧朔才做得决定。
信是前天送出去的,这短短两天从北疆到不了京城。
楚元辰也不瞒她,赞了一句:“盛大姑娘真是聪明绝顶。”
盛兮颜的眼睛明显亮了亮,原本紧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紧抿的嘴角也放松了许多,再刺入下一针的时候,她手上的动作越发利落,认穴极准,没有半点迟疑。
楚元辰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跟着说道:“人就在翼州,离京城也就三天。”三天的路程两天赶到,更能做出一副八百里加急的样子。
拿下北燕七城是真的。
突袭北燕后方也是真的。
北燕国君投降,愿意签下国书更是真的。
他只不过是使计把这些消息暂且瞒了三个月,又在私底下多做了一些事情而已。
“皇上都要给我立衣冠冢了,自然要让人知道我还活着,不然也太劳命伤财了。”他轻佻地斜了她一眼,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盛大姑娘,你说是不是呢?”
盛兮颜没有理他。
她整个人放松了许多,状态好到不行,一连几针,每一针都在护心的要穴上,一气呵成。
这套针法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时候。
楚元辰只觉有一股暖流顺着七筋八脉流遍全身,在流经胸口的时候,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几天来,日夜不断地剧痛,也跟着减缓了许多,那一瞬间,他通体舒泰。
“把手给我。”
盛兮颜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说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