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歌眼眸微凝,浅浅而笑:“大姐姐有何指教?”
“四妹妹很意外吧?”裴元舞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射出锋锐而寒厉的光芒,“明明四妹妹在太后跟前这般得宠,又费尽苦心在太后面前说我的坏话,想要打压我,好为你将来入宫除掉一个强劲的对手。机关算尽,最后还是落空,太后依然懿旨宣召我参加秋猎。四妹妹,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在太后跟前说裴元舞的坏话?
裴元歌挑眉:“大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在太后面前进谗言,使得我备受冷落,却没有胆量承认吗?裴元歌,原来你是这种只敢躲在背后暗箭伤人的小人?”裴元舞鄙夷地道,心头充满了怨憎和恼恨,若非裴元歌从中捣鬼,裴诸城又一味偏心,她入宫的事情何至于如此曲折?偏偏他们费尽心机,最后还是让她抓到机会,能够参加秋猎,和太后亲近,这让她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忍不住想要在裴元歌面前炫耀炫耀。
“进谗言?暗箭伤人?”裴元歌失笑,眼角微扬,“你想太多了。”
太后是个手段高明的人物,对于像她裴元歌这般灵透却无心入宫的人,太后会双管齐下,先将她逼入绝境,再加以拉拢,逼得她不得不靠向太后;至于像裴元舞这样热衷宫廷的人,太后反而更喜欢晾着她,吊着她,让她等得快绝望了,知道没有太后的帮助,想要入宫有多艰辛之后再下旨给她点甜头,这样裴元舞才能够意识到太后生杀予夺的权利,对太后感恩的同时,死心塌地地为太后所用。
堕入太后彀中尚不自知,还把责任推脱到她裴元歌的身上,当真是狂妄愚昧!
从前,裴元歌还觉得,裴元舞算是聪明人,现在看起来,再聪明的人,只要有了贪欲,就难免变得愚钝起来,容易被人利用。太后的手段,真不可谓不高明,难怪皇帝亲政这么多年,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去动太后!
“论容貌才智,我毫无逊色,而且正值二八年华,容华正盛,比你尚且胜了一筹,如果不是你向太后进谗言,我何至于被冷落?”裴元舞怨恨地道,随即眉眼舒展开来,浅笑道,“不过,纵然你再怎么耍手段都没用,沙砾始终掩不住珍珠的光芒,到最后太后还是下旨恩宠,抬举我,你又能奈我其何?”
裴元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失笑,但不知怎地,裴元舞却莫名感到一阵心虚,随即又恼怒起来,美丽的眼眸中燃烧起熊熊火焰,直直盯着裴元歌,不肯有分毫错漏:“裴元歌,不要得意得太早!你以为,现在太后看重你,就意味着你赢了,可以一辈子欺压在我的头上吗?告诉你,这不过是开始,太后只是暂时被假象蒙蔽,总有一天,她会看清楚,我裴、元、舞,比你更好!”
裴元歌淡淡一笑:“是吗?”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言行,在裴元舞眼里,无疑是轻蔑和挑衅,激得她火冒三丈:“裴元歌,你真的以为你比我强?从前只是因为父亲偏爱你,打压着我,这才显得你出色,但现在,我不会再退让!但这次的秋猎,我会让你看清楚,也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裴元舞才是最出色的女子,没有人能够与我相提并论!你,也不行!”
说着,愤愤地看了裴元歌一眼,转身离开,心情激荡翻涌,充满了怨毒和嫉恨。
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
明明她样样都比裴元歌出色,却偏偏处处被命运作弄,以至于步履维艰。为什么裴元歌能够轻易拥有她所拥有的一切?为什么裴元容那种白痴,也会有人为了她而威胁她裴元舞?为什么父亲这样偏心,只肯为裴元歌考虑,却处处打压她……。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看着裴元舞离去的身影,裴元歌隐约察觉到一股深深的怨气。
回到前厅,正看到裴诸城在屋内发脾气,恼怒地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地道:“她疯了!她疯了!简直是不可救药!”裴元舞明明就在皇宫呆过,经历过皇宫的险恶,然还是一门心思往里面凑,实在太糊涂了!
问明原委,得知裴元舞为了能够出雨霏苑,然不惜自残身体,裴元歌也愣住了。
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明目张胆的反抗父亲,看起来裴元舞是打算破釜沉舟了!以她这样偏激的个性,如果真的入宫,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裴元歌根本不在乎裴元舞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裴元舞毕竟姓裴,如果真闹得大了,只怕会连累到裴府,重蹈章府的覆辙!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拦阻裴元舞,绝不能让她入宫!
秋猎……
想着,裴元歌轻声道:“父亲暂且息怒,这件事让女儿来想办法把!”
萱晖宫。
其实,裴元舞倒也没有料错,太后现在在皇宫中,的确有些艰难。柳贵妃看似温婉,却是个极精明的人,将后宫打理得有条不紊,而且表现上也对太后恭敬有加,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没有了皇后和章文苑,柳贵妃掌宫,华妃早就不中用了,吴才人是柳贵妃的人,钱才人又是个清高愚笨的,眼看着偌大皇宫,竟然没一个叶氏的人,太后纵然在后宫中地位再高,也无法插手后宫之事,处处受制。
除掉了皇后和章文苑,到最后竟为柳贵妃做了嫁衣裳,这种事情,太后如何能忍?
因此,太后这次命裴元舞参加秋猎,也的确有抬举裴元舞的意思。
“……。宣旨后,裴四小姐还特意问奴才,太后娘娘身体可否安康,用多少膳食,着实记挂着您。”赵林慢条斯理地禀告着宣旨的经过,看着太后的神色,忽然有些犹疑地道,“不过……。奴才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后转头,有些不悦:“说!”
“是,不知道奴才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裴大小姐和裴尚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悦,像是起了什么冲突。以至于,宣旨后,裴大小姐连跟奴才说话都没有,就是直盯盯地瞧着裴尚,看得奴才心里都有些发毛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赵林迟疑而缓慢地道,边说边关注着太后的神色。
太后微微直起身体:“有这种事情?”
“奴才也不确定,兴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毕竟,裴尚疼女儿出了名的,裴四小姐就不说了,裴大小姐虽是庶出,看之前名扬京城时,裴四小姐还默默无闻,想必裴尚也是耗费了极多的心血才能调教出来的。而且,听说先前裴大小姐的生身姨娘出了事端,裴尚一点都没迁怒裴大小姐,连带着裴三小姐也没责难,可见对裴大小姐的疼宠,哪会轻易跟裴大小姐生气?再说,裴大小姐又是个宽厚知恩的大家闺秀,纵然裴尚真有不是,一来他是裴大小姐的生身父亲,孝字重如山,二来又疼宠了裴大小姐这么多年,裴大小姐也不可能真跟裴尚置气。定然是奴才看错了!”
见太后上了心,赵林反而否定了之前的话,处处为裴元舞说好话。
但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当你对一件事起了疑心时,别人越是举出各种不可能的例证,你反而会越怀疑。尤其赵林的话里又处处是陷阱,更让太后眉头紧蹙,心中越发思量起来。
在这种时候,赵林反而不再说话。
他一直都是个很懂分寸的人,这时候说得太多,反而会引起太后的疑心,还不如不说。
但太后毕竟是谨慎之人,不会轻易因为赵林几句话,一点疑心就否定裴元舞,反正秋猎之期将至,到时候仔细查看裴元舞言行再做决定不吃。太后想着,正巧看到张嬷嬷进来,便暂时丢开裴元舞的事情,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关切地问道:“张嬷嬷,怎么样?兆远和李明昊接触得如何?”
叶兆远,就是叶问筠的父亲,太后的亲侄儿,现在的章国公世子。
本届科举,李明昊同时夺得文武状元,文状元倒也罢了,武举上他露的那手十五连珠的绝技着实令人震撼,听说也是从小就饱读兵,在军事兵法上也有很高的造诣,几乎能跟宇泓墨争一时之长短。叶氏在文官中有着很高的声望,但在武将和军权方面,却始终难以插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合用的人。眼下若是能够拉拢到李明昊此人,拿到兵权,叶氏的声势就远不是眼下这等局面了。
因此,太后对拉拢李明昊一事十分关注。
“回太后的话,章国公夫人传来消息说,这李明昊的确十分倨傲。听说他的父亲虽然只是靖州布政使司参政,但是靖州刺史对李明昊十分赏识,认其为义子,所以,这李明昊在靖州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骄纵惯的,即使到了京城,也还有些这样的脾性。所以,即使世子爷亲自去见他,他也有些不识抬举,并没表现得有多热情。”张嬷嬷有些不悦地道。
“究竟是李明昊骄纵,还是兆远盛气凌人?”因为废后的时候,太后本就对章国公府十分不满,“你给哀家传话下去,这李明昊是有真才实学的,既然想要拉拢人,叫兆远至少摆出点礼贤下士的姿态,别一副世子爷,大少爷的模样。若是让哀家知道,因为他骄纵自大,失了李明昊这等人才,哀家就揭了他的皮!这个李明昊,对叶氏十分重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拉拢到他,绝不能让他投到柳贵妃或者皇上那边去!”
说到最后,太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张嬷嬷忙应声退下,去向叶氏传递消息。
转眼间便是秋猎之期。
大夏王朝崇尚的是文武兼重,每年的皇室秋猎都是一大盛事。原本,皇室秋猎只有皇室宗族子弟才能参加,除此之外,便是皇帝、太后、皇后等人钦点的高官贵族,青年男女,因此大夏王朝人人都以能够参与秋猎为荣。放眼望去,绫罗绸缎如波如浪,尽是权贵,为这零落寂寥的秋季平添三分繁华热闹。
按规矩,秋猎伊始,先由皇帝焚香,祭奠天地。
裴元歌站在一众受邀而来的官家女子之中,环视四周,忽然看到温逸兰一身红衣,正站在不远处,遂悄悄走过去,轻轻在她左肩打了一下,人却躲在右边。温逸兰果然下意识回头去看左边,看到的是礼部尚之女杜若兰,忍不住道:“若兰,你叫我做什么?”
杜若兰掩袖而笑,指了指她的右边。
温逸兰转头,这才看到裴元歌,知道被她作弄了,忍不住捶她道:“你这丫头,见面就作弄我!”
“温小姐也别恼,裴四小姐就算想做弄你,也只有这些天了,等你过些天成了亲,嫁作秦家妇,整日里跟秦公子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就算裴四小姐想作弄你,只怕也找不着人呀!”温逸兰为人爽朗,不拘小节,因此杜若兰倒不拘束,拿她开玩笑道。
裴元歌闻言又惊又喜:“哦?原来温姐姐已经跟秦翰林定了婚期?是什么时候?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就在下个月初七!”杜若兰笑着道,“原本是想等过了秋猎才公布的,不过,我娘是秦温两家的大媒,所以别人都还不知道,我就先知道了。裴四小姐,等到初六那天,咱们一起去给温小姐添妆吧!”这位裴四小姐近来深得太后看重,前程似锦,现在拉近关系,定然有益无害。
温逸兰被两人说得面色通红,不住地揉捏衣角,跺脚道:“你们两个丫头,处处拿我打趣,我就不信,你们这辈子不嫁人了!”
“什么叫打趣?”裴元歌神色无辜,“我们在商量给温姐姐添妆的事情,好心来做送财龙女,结果这也被温姐姐你埋怨。若是如此,杜小姐,咱们别去了,还省下添妆的物品,免得花费!有这个钱,有时间了咱们坐一起,弄些小菜,欢言相聚,不比送了温姐姐这没良心的好?杜小姐,你说是不是?”
“是啊,省了给你们做嫁妆!”温逸兰瞪了她一眼道。
杜若兰掩袖而笑,倒没想到这位声名遐迩的裴四小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风趣幽默,丝毫也没有恃宠而骄的模样,倒是极好亲近,心中暗生好感。
见两人似乎上了瘾,温逸兰深知斗嘴不是这两人的对手,急着想转开话题,随口指着一处道:“你们瞧哪里!”她原本是随手指过去,想要转移两人的注意力,没想到看到所指的人后,倒真的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奇怪道,“她怎么也来了?”
那人身着淡青色左衽上襦,莲青色裙裾,素淡无花,显得十分素雅柔弱,却是李阁老之女李纤柔。
“李阁老也被皇上钦点参加秋猎,想必是李阁老带她过来的吧!”看着李纤柔秀丽而清癯的面容,杜若兰也不禁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位李小姐也真可怜,原本金娇玉贵的阁老嫡女,又被许给了五殿下,眼看着是五皇子正妃,偏偏摊上那样一个妹妹,弄得自身和五殿下身败名裂,连带着这位李小姐也受了连累,如今不上不下地吊着,真是无辜受累。”
温逸兰不解地道:“什么叫做不上不下地吊着?”
“你不知道吗?”杜若兰微觉奇怪,随即想到温逸兰大大咧咧的性子,便又释然了,道,“当初皇后为五殿下选定了这位李小姐,虽然没有正式下旨,但也传得街知巷闻。结果因为端午节那件事,这件婚事也就黄了。这也就算了,偏偏李小姐跟五殿下的婚事众所周知,如今五殿下这边不明说取消这桩婚事,谁敢娶这位李小姐?就这么被耽误了!”
温逸兰点点头:“确实可怜。虽然说李阁老跟五殿下交好,但当初那桩婚事也没有明确下旨,五殿下只怕也不会明令取消这桩婚事。毕竟,端午节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这才刚平息没多久,五殿下巴不得别人永远不提这件事,更不会自己再掀起来,自曝其短。在这样下去,这位李小姐的终身,只怕真的要耽误了!”
“可不是吗?说起来五殿下等人,这件事也忒不厚道了!”杜若兰愤愤不平地道。
随即,她便想起身边的裴元歌,正是太后的亲信,而她却公然在裴元歌面前说五殿下的不是,若是传到太后耳朵里……。想着,杜若兰顿时吓得面色有些发白。
看到她的神态,裴元歌瞬间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吗?女儿家的终身何其重要,然就这样被耽误了。这位李小姐当真可怜得很!”
听她话语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杜若兰才微微放心,又道:“可不是吗?现在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找位贵人为李小姐赐婚,才能压得住这件事。”说着,试探地看着裴元歌,显然,赐婚这件事,若是让太后来做,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也对李小姐的遭遇深表同情。”裴元歌苦笑道,“可是,就像温姐姐说的,太后只怕也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我说了也是枉然,至少短时间内,太后是不可能理会这件事的。再过段时间,或许还有指望。”
因为废后的事情,叶氏已经倍受打击,再加上最近朝堂上掀出好几件事情,都或多或少地牵涉到叶氏族人,眼下的叶氏正在风口浪尖上,太后为此已经焦头烂额,想方设法地想要平息事态,断不会再这个时候处置李纤柔的事情,再勾起人们对于端午节那件事的记忆,损及五殿下的名誉。
杜若兰也了解其中的关窍,暗叹一声,道:“这李小姐真是命苦!”
“若兰你何必这样忧心忡忡?我知道,你以前跟李小姐有交情,等过去这段时间,别人都忘了这件事后,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你也不必急在一时。”温逸兰安慰她道。
杜若兰摇摇头,道:“你看到她的衣服没有?是冷色,而且没有绣花,因为李夫人病了。听说是因为李纤雨和五殿下的事情,李夫人又气又急又心疼,李阁老又跟她大吵了一架,话语中多埋怨之意,就积下了病根,病了好些日子。如今眼看着是不成了……虽然说是继母,但李小姐毕竟还是要守孝三年,到时候她就十九岁了,有这么桩事端,又有年岁,想说门好亲事恐怕就难了。李阁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带她参加秋猎,希望能够在李夫人过世前,先为她定桩婚事,免得蹉跎岁月,唉!”
说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身为女儿家,所求的不过是桩美满姻缘,可世上有几人能像温小姐你这般幸运,有如此疼爱你的祖父和母亲,精挑细选为你选定了秦翰林。”也许是想到了自身,不知道将来如何,神色间不由得有怅然之意。
“谁还没有倒霉的时候啊?我之前那件事,不也闹得沸沸扬扬的?要不是——”温逸兰正要脱口说出裴元歌,随即察觉到不对,忙道,“要不是我爷爷机警,看穿了那个假李树杰的嘴脸,我现在才真的身败名裂,死无立锥之地呢!若兰你也别想太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你将来的终身比谁都好呢!”
“但愿吧!”杜若兰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边道,“有人叫我,我先过去了。”
“嗯!”
见杜若兰走开,温逸兰才挽住裴元歌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说起来,我真应该好好谢谢元歌你,若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多凄惨呢!”神态娇憨,笑意宛然,尽是亲昵感激之意,明朗爽快。忽然眼睛被旁边一处亮色吸引过去,又悄声道,“元歌,你家大姐姐今日的穿着好亮眼呢!”
裴元歌望去,眼眸中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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