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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这说明成了。

内膳房弥漫着豆子的清香气,瓦缸里豆腐花儿雪白雪白的,在昏黄的烛光下像黄昏时候落霞边的云。

含钏舀了薄薄一勺给四喜尝。

一入口,四喜眼睛瞪得贼大贼圆。

口感好极了!

豆腐花儿蓬松得像蒸发后的鸡蛋白,豆子的香气近似肉香,却又比肉类少了塞牙的纤维感和腥气,入口即化,压根用不着动牙齿,顺着喉咙一溜儿就滑下去了!

滑下去后,满嘴都是豆腐花儿的回甘和香甜。

“给我化一块红糖!”四喜端着碗嚷道,“用冰镇!冰镇之后,我能一口喝三碗!”

糖?

吃甜的豆腐花儿?

咦——

含钏嫌弃蹙眉。

窗外的天边闪出一道鱼肚白般的银丝,含钏赶忙打水洗脸,人精神了不少。

盛了一小盅豆花,盅底放着一小节燃着的蜡烛。

含钏又从灶台下拿出准备好的一方青釉方瓷,深吸一口气,跟在长乐宫提膳太监身后,过了二门。

第十八章 过水蘸料

这回进内宫,就没素锦姑姑带路这样大的排面了。

含钏跟在提膳丫头身后,头埋得低低的,双手把托盘高举过头顶,眼睛死盯着地面,看着从内殿鱼贯而出又依次而入的...嗯...脚后跟。

宫人们脚步匆匆,所有人都是前脚掌着地,后脚跟垫着走。

这样走路没声音,且看起来身姿轻盈。

天儿从蒙蒙亮到看得清人的面目,长乐宫在忙碌却安静的气氛中,依次熄了灯。

终于传膳了。

含钏的胳膊都僵得抬不起来了,素锦亲自过来端浑水豆花小盅,眼眸身形未动,只微微动了动嘴皮子,“先别走,等娘娘用完膳,再看。”

含钏投去感激的眼神。

提膳宫女依次告退,含钏垂首立于回廊处,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像一尊石雕。

“内膳房的!”

偏阁直直垂下的湘竹排帘被掀开了一个小角,素锦袖着手在回廊处说话,“过来吧,娘娘要见你。”

含钏赶忙拿手抿了抿鬓边的头发,埋头弯腰过了排帘,帘子后是一座八仙过海的红橡木屏风,绕过屏风,是设在偏阁里的小桌,含钏埋着头跪在地上,声音清楚,“婢内膳房甲字号七品女使贺含钏,给淑妃娘娘问安,淑妃娘娘万福长乐!”

额头触在冰冰凉的青石砖上。

含钏只能看见淑妃脚上那双绯红双蝴流苏单丝罗鞋子。

“起来吧。”

声音很柔,软得像飘在空中的羽毛。

含钏垂着头起身,只听那管声音笑起来,应当是在同素锦说话,“宫里有句老话儿,美人儿在掖庭——谁能想到内膳房还有这般标致的姑娘。”

含钏有点后悔没把刘海再剪长一点。

素锦恭顺的声音应承道,“内宫的宫人规矩重,掖庭里的宫人和内宫的宫人不太一样,颇有些随性的味道,您便看个新鲜罢了。”

含钏听着素锦转过身在朝她说话。

“淑妃娘娘温和大度,也不喜欢宫人们在她跟前拘谨内向——这盅浑水豆花,可是出自你手?”

素锦在给她递点子。

含钏微微抬起下颌,眼风总算是能扫到点杨淑妃,含钏不由有些心惊...

大唐时候,以胖为美...可如今过了大唐百来年了,还是以女子身量纤细婀娜为美...更别提当今圣人——有一说一,圣人对女人或许不太长情,但圣人挑女人的眼光那可真是值得载入史册——在含钏有限的记忆中,龚皇后美艳大气,曲贵妃玲珑妩媚,顺嫔温婉清丽...各自虽不同,却都是顶尖的美人儿,也有共同的特点——细腰纤纤,骨量颀长。

如今的杨淑妃...真对得起她的姓。

还好她的位份不是贵妃。

若是贵妃位份,那可真是以史为鉴、以史为镜了——杨淑妃也太圆了点吧!

脸若银盘,腰若漆柱,浑身散发着慈爱圆润的光辉。

淑妃如今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

不到三个月吧?

照理说,应当是三个月才显怀啊!

含钏绝对不信,圣人宠她的时候,她也是这幅样子!

含钏心里过了一出戏,面上好歹稳住了,余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餐食,心里大致有了个底,“回素锦姑姑,浑水豆花是婢子做的。”

淑妃笑了笑,圆圆的手指掩了帕子,“豆花儿做得很好。”话语间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用的是成都东山的豆子,郫县的豆瓣酱,蜀中的二荆条。豆花松软绵甜,蘸料辛辣鲜香,还加了一味只有川人和云贵人才吃得了的鱼腥草,是本宫家乡的味道。”

含钏连忙福身谢礼,努力将声音放平,“回娘娘,近日白师傅和婢子发现长乐宫在内膳房提膳的时候少了,就算有时提了膳,也是照原样退回来。内膳房不禁惶恐,是否是哪里做得不合娘娘的胃口,婢子便琢磨了许久,特意呈上了娘娘家乡的浑水豆花。”

含钏语调很平,却吐字清晰,且有抑扬顿挫,引得人往下听。

含钏双手束在腰间,态度十分恭谨,“豆花性温,可拟肉,且易克化,加之夹层石膏点水,可清热解毒。蘸料,正如娘娘所说,用的都是川地的食材。原汤化原食,本土的味道配本土的菜才最正宗。更何况,辛辣可开胃可发汗可提神。娘娘身怀龙胎,本就辛苦,若是这一盅平平无奇的豆花,就能让娘娘吃得舒坦,内膳房方不辱使命,死而后已。”

淑妃笑道,“白师傅教得好”,又笑了笑,“这些时日都是小厨房在供给膳食,吃白师傅的菜,机会便少了”,手一挥,嘱咐素锦,“赏二十锭白银!”

含钏就势跪下,抬起头,重新将头磕在青石板上,沉声道,“娘娘,且听婢子再言三问。”

淑妃微愣,看向素锦。

素锦回首看向含钏,再恭顺地向淑妃福道,“贺女使是白师傅的关门弟子,白师傅伺候长乐宫饮食已有八年之久,娘娘不妨听一听贺女使究竟要说些什么。”

素锦心里“咚咚咚”,也打着鼓。

昨儿个夜里,值夜的小太监给她带了白斗光的话,说是他徒弟想求淑妃娘娘帮个大忙,但绝不让淑妃娘娘为难,只求她能在旁美言两句...至于到底帮什么忙,那小太监说得含含糊糊的,素锦自不能就这样算了,便亲去二门见了白斗光一面,白斗光说他这徒弟想求淑妃帮忙疏通一个出宫的份额。

这忙也不白帮,定能解淑妃近日之困。

素锦一听,心头微动。

若说长乐宫近日有什么困事,淑妃娘娘“蹭蹭”向上增的体重,一定算上一件!

这才刚刚上身两个月,淑妃胃口特别好,脸上身上都比往前丰润了不少。害喜的妇人长点肉倒不算大事,可宫闱不比民间啊!若是胖了丑了,无异于自断后路啊!更甭提淑妃娘娘已是刻意忌嘴,不食重油荤腥之物,可这体型仍旧不见恢复。

太医院擅长和稀泥,诊了半天脉,只说出,“淑妃娘娘注意饮食,不可贪多贪嘴”之话,反倒将时常饿得饥肠辘辘,却不敢多吃的淑妃气得面红耳赤。

饮食上,都是通的。

搞不好,做饭的厨子还真能误打误撞解这个围呢?

素锦便应了白斗光所求。

淑妃想了想,“嗯”了一声,轻轻抬起精巧的下颌,示意含钏说下去。

含钏抬起头来,仍是跪着,朗声问道,“近日,娘娘可是胃口大开,时时饿,时时想进食?”

淑妃不需答话,回答的是素锦,“这倒不假,和怀八皇子不同,娘娘这一胎不太害喜,也爱吃东西。”

含钏再问,“长乐宫小厨房,可是常常熬羹煮汤,为娘娘进补?”

素锦再点头,“一日三餐,四点五汤,是小厨房两位嬷嬷在操持。”

含钏艰难地吞咽下口津,手里捏出了一掌心的汗,“娘娘喝完汤后,是否食欲更好?且...”

含钏深吸一口气,后面要说的话可谓大逆不道,就是放在市井里对着妇人说,泼辣点的都能当场叉腰骂死你!

含钏稳了稳心神,到底说了出口,“且,近日娘娘发觉自个儿身沉体重,较往前圆润不少?”

第十九章 乳鸽白术汤

当着胖娘娘的面,说娘娘胖。

素锦心尖尖都在发抖,冷汗一波一波地往外冒。

这么久了,长乐宫阖宫上下没人敢给淑妃进言,“我的娘娘诶!您少吃点!您看您都胖成什么样儿了啊!”“您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能胖啊!”

谁敢进言?

谁敢当着女人的面儿说她胖?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你主子...

含钏这一问,素锦不敢答,不仅不敢答,还色厉内荏地开口呛道,“胡说什么!圆什么圆!润什么润!娘娘身怀龙胎,辛苦劳累,瞧着比往常还瘦削了许多!”

含钏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姐姐诶。

您这动作有个学名,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有个成语,叫“指鹿为马”,还有句俚语,叫“捏着鼻子骗眼睛”。

含钏突然觉得自个儿贼有学问了。

素锦朝她递眼色,含钏忙应景地慌乱低头,作出一副惊惶失言的模样。

含钏看不见淑妃的表情,素锦看得见,她看见淑妃嘴角紧紧抿住后缓缓张开,语声仍是柔柔的,“女使说的一点不错。本宫这次上身后,胃口特别开。之前怀老八时,吐了五个月,一点东西也吃不下。这回不知怎的,酸的也爱吃,辣的也爱吃。太医说,倒是少见,却也没明说哪里不好。”

素锦望向含钏。

感受到素锦的眼风,含钏这才重新抬头,面色肃穆,“敢劳请素锦姑姑,将正中的那盅汤递过来给婢看看。”

桌子正中放着一盏掐金丝双耳药膳盅,含钏揭开盖子,一股鲜香扑鼻而来,这盅汤熬得清澈见底,表面的油都被尽数打走,一整只乳鸽肚皮朝天躺在中间。

含钏拿出随身带着的小银勺,舀了一小勺,轻轻嗅了嗅,想了想又抿了一小口。

素锦看着含钏的表情越发凝重,急上心头,又生生压住,眼神叫随侍的丫头封了门窗,这才开口,“这汤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饮食嬷嬷熬的,可是有毒?”素锦越想越心惊,有些毒是银针查不出来的!比如银杏芽的汁液,又比如活血化瘀的藏红花!一个要人命,一个堕人胎!

这两个嬷嬷可是使了快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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