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鱼被这一拜吓到了, 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前去扶。
许久未曾见过金氏,不过才三十的女子,似鸦鬓云髻间生着白发。
“妹妹,求求你家苏大人放过我家大人罢。”金氏泪湿衣襟。
“夫人请起来说。”沈映鱼想将人扶起来,奈何金氏非要跪在她的面前。
她无奈只得道:“夫人若是不起,我这厢便回去了。”
“别,妹妹别。”金氏犹恐沈映鱼当真离去,一边用帕子沾着眼角,一边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待到金氏坐在上面后,忙又道:“当年害你入狱的并非是大人所愿,也是听了瑞王的吩咐,求求你放过我们罢。”
金氏未曾想到,苏忱霁和老爷本都是在瑞王手下做事,却丝毫不讲情面,说将老爷羁押就羁押。
除去那腌臜事,她自问从未得罪过苏忱霁,甚至还与沈映鱼交好。
谁知,朝廷颁发旨意后,苏忱霁却第一个拿老爷开涮。
而原因便是那年老爷受了瑞王的命令,暗自将沈映鱼关进过大牢,如今一遭飞黄腾达便来报复,还丝毫让人看不出痕迹。金氏又想起老爷本是想拿当年,苏忱霁受他的贿之事威胁,但当时的结果,她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后怕。
“好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原谅老爷罢。”金氏期期艾艾地说着。
“之前联合金玄给你下药,是我做得不对,可金玄已死,我的脸面也丢尽了,现在又面临被查抄府邸,已是罪有应得,你且放过我罢。”
说罢,金氏又缓落地上,卑微地痛哭着,完全一副悔改的模样,那凄厉的哭泣任谁看了都得心软。
经由她说起下药之事,沈映鱼这次并未上前扶她,觑着她起伏颤抖的身子,反而关心另外一件事。
她问道:“敢问夫人信上所言是真假?”
今日会来便是为了,金氏信中所言的那句话。
顾少卿并未离开,且性命堪忧。
她也并非是为顾少卿才来赴约,而是为那信中隐晦的用只言片语提及了苏忱霁。
金氏闻言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淡,抬头看着上方的女子,忽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时她一眼就觉得沈映鱼与旁人不同,却说不出哪里不同,时至今日才恍然大悟。
她身上有种天生的清高傲气,绝非农户能养成的气质。
“真。”金氏收回视线,肯定地点头。
她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当时听说顾少卿竟莫名舍弃沈映鱼,心中道怪。
金氏曾派人去查过顾少卿的下落,最后发现顾少卿自苏忱霁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甚至连那个给沈映鱼信的妇人都没有见过他,那封信是自称顾少卿府中下人送去的,妇人收了十两银子,才那样对沈映鱼说的。
所以当时金氏便觉得更加怪了,本还要细查,奈何知府催促她派人接近沈映鱼催得急,故而就暂且放置在一旁。
后来设计给沈映鱼下药不成,结果反而还被害得名声尽失,等她再去查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她却莫名觉得,此事恐怕和苏忱霁有关。
果然,那日苏忱霁前来说的那些话,她回头仔细拆开读,依靠女人奇妙的直觉,最后肯定顾少卿被苏忱霁弄走了。
金氏想到此处,晦涩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蜂腰肥臀,长相大气温和,虽非绝色却让人瞧着格外舒服。
一个年纪不大且未经人事的少年,最是容易被这样风韵犹存,还每日朝夕长处的女人吸引。
所以苏忱霁觊觎自己的养母。
而她却在反向触及苏忱霁的底线,所以那日他才会说出那样莫名的话。
沈映鱼不知道眼前的金氏,心中早已经思绪万千,见她如此肯定地点头,喉咙泛起苦涩。
“和……苏忱霁有关?”
金氏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查到的,以及那日苏忱霁来查抄府邸时说的话,全部都告知给沈映鱼。
自然,其中不乏有她为了让她完全信,而刻意的添油加醋。
沈映鱼并未信,但听完后静默片刻。
“此事还望金夫人勿要对外言。”她对着金氏说道。
金氏点头道:“自然,映娘你且放心,我能单独告知给你,定是不会说与旁人听的。”
沈映鱼点点头,实际心中也并不认为金氏说给旁人,那些人就会信,而且金氏也没有证据。
“那,映娘,之前的事你大人有大量,勿要再怨恨我们好不好?”金氏执着帕子擦拭着眼角说道。
“金夫人以前与我有恩,那日的事算作抵消,至此往后你我两不相欠。”沈映鱼说道。
金氏闻言破涕为笑,满目的感激。
沈映鱼神情极淡地看着她。
来时艳阳高照,回去时天边乌云低垂,好似随时都要下雨了般。
沈映鱼一刻也不敢耽误。
果然行至梧桐巷时,天边下起倾盆大雨,幸而推门较快避免被雨淋湿了身。
“出门怎么又不带伞?”
沈映鱼转身关门,再次转回时一双炙热的大手,忽然按在肩膀上面,一触便离去,快得教人以为是出现的幻觉。
一袭玄色白毛大氅的少年,神色温润,满院的白雪红梅好似替他做了美景。
不知为何,沈映鱼想起刚才在外面金氏说的话。
顾少卿被他囚起来了。
倘若这话为真,那他之前说只将她当亲人的话便是假的。
她下意识的将身贴在门上,很快又觉得这样的反应过于奇怪。
她提手拢着鬓边散落下来的乌发,用如常的语气道:“出来时没有下雨,而且我雇了一顶软轿,就算下雨了也淋不到。”
“哦,是吗?”
苏忱霁见她紧贴门的动作,目光巡睃至她努力镇定又闪烁的目光,嘴角微上扬,“你今日去什么地方了?”
他记得应该是寻金氏吧。
昨日还好好的,怎的今日见了金氏就变成了这样?
又怯又警惕。
所以,金氏究竟说了什么?
沈映鱼正欲说早已备好的腹稿,忽眼前的人朝前走了一步,甚至还对着她伸出手。
她下意识往角落移动,却被他单手撑着后墙,像是要堵住她所有的去路,将她囚在一隅之地。
“忱哥儿,你要干嘛!”沈映鱼身子紧绷着,语气也带了一丝厉色。
苏忱霁轻抬一瞬眉,听她难得的声色俱厉的语气,手已经放在了她的头顶。
眼前的人往后贴的动作更明显了,连眼中的情绪都不遮,将警惕两个字刻画在脸上。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呢,就这样的反应,若是如她心中所想,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会不会连大叫都不敢?
毕竟一叫外面的人就会知道,所以她最后只会会乖乖地被按在门框上,然后被他肆意纵横。
光是这样想着,苏忱霁的心又跳得飞快,平静的眼神带着莫名的亢奋。
苏忱霁咬着舌尖,用痛意理智唤回来,眼睫轻眨,将那些会吓到她的想法都丢去角落。
碰了碰她的发髻就收回手,他克制地往后退一步。
似对她的抗拒和警惕恍若未觉,他伸出骨节修长的手瘫在她的面前,神色似有无辜。
“抱歉,头上落了一条贪心的小虫。”
沈映鱼看见眼前的这条虫,高悬的心倏地落下,险些身子软得也要往下滑了。
方才她有瞬间感受到极明显的侵占感,危险得好似下一刻,就会被腻滑的蟒蛇裹住身,然后拖进潮湿的洞穴。
一条虫而已。
幸好是一条虫。
沈映鱼的心还在莫名狂跳,却忘记了冬季百物枯,哪来的一条小幼虫。
“你还没有回答我,今日去什么地方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苏忱霁将掌心的虫握在掌中,温和地问着。
若是旁人问出这样的话,定会觉得聒噪,但从他的口中出来,却给人一种如水般的温柔,真情实意的关切,使人不自觉放松警惕。
“去了知府府上。”沈映鱼的心跳渐渐平复了。
“哦,那,他们向你下跪求饶了吗?”他语气轻巧,似心情甚好,“当年他们让你蒙冤入狱,也向他们求饶过,但他们还是狠心地让你去受苦,倘若我再晚些回来些,恐怕当时你就比仅是生一场病了。”
说罢他看着沈映鱼道:“这些我都记得。”
每一个伤害沈映鱼的人,他都记得。
沈映鱼想起自己一到,金氏就三跪九叩,原来是受了他的命令。
她心中莫名的不安再次浮起。
但又想到他是因自己,便按捺住心中若有若无的不安。
“下次莫做这样的事。”沈映鱼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了一句。
她不想见他变成不择手段的奸臣,甚至是前世那般的痴疯。
苏忱霁闻言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好。”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不要做这样的事,究竟是哪种事?
见得了他的回应,沈映鱼站直了身,绕着廊往里行去。
身后的人许久后才露出了然。
原来是可以直接杀。
“对不起,是我的错。”苏忱霁几步追上去,神色诚恳地道歉。
他做错了,不该将人送到她的面前惹她心烦的,应该从一开始就杀了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