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走芳月之后,陆原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郑归好整以暇地站在窗边,看着前面溪流下,那个被埋下去的远去的人,偶尔发出一声叹息感慨,闭了闭眼睛,回想那些事情,仿佛已经远去。
“渐渐我也不恨了,我反而会感激他,若没有他,会有今天的郑归吗?”
郑归声音淡若天边残云,细听可闻,语中带着平静又别样的感情。
陆原紧紧皱眉,“就算没有他,贤妃娘娘和楚家也会想出其他恶毒的法子对付殿下。那个人,总归是殿下的敌人,使殿下磨难重重,殿下却也如此仁心,让他葬于山水花林之中,了却生平隐逸之心,还是太便宜他了。”
“他是用毒高手,到了天雪城之后,我本也没打算要杀他。”
郑归有些无奈地将窗子关上,转过身来,“不过到底是谁要杀他呢?所谓的给稻谷子的报酬,到底是给谁的报酬?”
陆原抿唇,“殿下……那件事,您要怎么办?”
郑归看向他,见他眉目忧虑,不禁一顿,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地笑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虽然饶过了沈无宴,却不想放过真正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幕后真凶,所以你刚才说错了,陆原,我不是仁心。解铃还须系铃人,沈无宴不过是个棋子,我的仇家不是他。”
陆原没有说话,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坐吧。”
郑归将面前一杯茶移到陆原面前,让他坐下,“不必为我而担忧,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且也没有人能够一路顺畅,无往不利,就像海中永远不会一直风平浪静一样。”
陆原愣愣地坐下,捧着那杯茶,眼睛变得有些红,语气低落甚至带了些哀求,“可是……殿下,非得要寒冰血吗?”
“寒冰血,天下第一毒,而继幽草之毒仅此之,以这样的毒去回报贤妃娘娘,难道不好吗?”
郑归轻啜一口茶,若无其事地说着,“权谋尚没开始,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陆原握紧了双拳,情绪已经开始有点激动了,“可是要殿下的心头血,心头血!殿下,体格本若不够强,再取了心头血,岂不是……总之,取心头血十分危险。而且,我们也不能确定沈无宴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万一他骗您呢?”
郑归摇了摇头,“韩先生已经顿悟了,寒冰血寒冰血,寒冰已有了,不是就差血了吗?沈无宴也没有必要骗我,他横竖大难临头。”
“可是,”陆原的表情有些痛苦,“殿下,取心头血的事……”
郑归叹了一声,将茶盏放下,“陆原,不必担心,我说了,我早已做好了最差的准备。”
“殿下,真的非要取心头血吗?”
陆原看着郑归。
“嗯。”
郑归闭了闭眼睛,“我忘不了我的仇恨,忘不了儿时那年,她给我的一粒糖果一般的毒药。我,日日夜夜,噩梦频繁,怎么也忘不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对抗楚家,最好能使他从此陨灭。”
他的话狠中带悲,面容稍显阴沉,声音语调也总算有了丝波动。
诉说着平生恨意,郑归一阵嗤笑,“心头血又算什么,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哪一日又不像在取我的心头血了?”
陆原掐着自己的手心,“我自从七岁那年,被殿下从虎口中救回一条命,这辈子,就已发下毒誓,为殿下赴汤蹈火,出生入死,殿下之命,于我而言便如同皇命,不论殿下如何,属下都会一直追随七殿下。”
郑归敛去其他表情,“这是一条前路漫漫而又未知的路,我不能保证往前走,一定功成名就,荣华富贵,或许会有那样的结果,也或许铩羽而归,抛尸荒野。”
“无论发生什么,属下愿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
陆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好。”
郑归不由笑了笑,他压下心中的波动,将杯中茶饮尽,又是一笑。
陆原见他如此,也将杯中茶饮尽,眸中满是鉴定。
是茶不是酒,是茶胜过酒。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辛谈回来了,禀告郑归已经将人葬下了。
郑归应了一声,让他先退下去休息休息。
韩桦目光茫然,走路飘飘乎而不稳,似乎失去了主心骨一般。
“韩先生?”
郑归唤了他两声,他这才回过神来,“可是想起了在云仙谷与沈老先生一起的日子?”
韩桦叹声,心下一惊,见郑归却毫无责备之意,他松了口气,“回殿下,正是。在云仙谷的时候,谷主甚是器重我,如今……哎,真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啊。”
郑归淡笑一声,“沈老先生经此大起大落,如今虽说葬在了我郑国,不过这儿到底也算是个清幽雅静之地了,不比宁国差。”
韩桦点点头,“是,谷主素来喜好游历山水,也曾说过死后要葬于山水之中。”
他心有遗憾,毕竟葬在了郑国,而非宁国。
“好了,韩先生,人各有命,死生之事,不该由我们妄自谈论。”
郑归似笑非笑,“寒冰血的事,韩先生准备得如何了?”
韩桦面容复杂,“被下药人的血,和下药人的心头血……殿下,真的要这样做吗?”
陆原心一紧,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惶恐不安。
郑归面不改色,“嗯”了一声,“其他的药材都已经妥当了,就差这两味血,若是都准备,韩先生可以制出寒冰血吗?”
韩桦犹豫,“殿下三思而后行,唯一知道如何制出寒冰血的人已经死了,我虽能窥破其中道理,但也不能保证就能万无一失地制出来。况且寒冰血须三年,如今冬日已去,已是仲春时节,放入冰下最好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强行制药的话,保不准会适得其反。”
陆原握紧了拳头,和韩桦一起看向郑归,可见他的紧张。
郑归听这话,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是吗?”
韩桦拱手,额头上冒了汗,“殿下,属下不敢有半句假话。在药材都齐全的情况,要制成寒冰血,得三年,而未必就能成功。”
“那殿下要是取了心头血,得休息多久才能够彻底恢复?”
陆原问。
韩桦估算,“殿下不擅武功,也不经沙场,身子骨弱。取心头血又是危害甚终的大事,就算有诸多医师悉心调理,少说也得三年之久。”
陆原捏了个把汗,“殿下,您卧床三年的功夫,楚家不知道能做多少事呢,对方又那么阴险,谁知道会不会就趁您伤重的功夫,暗中放冷箭?”
郑归眯了眯眼睛,眸中划过诸多情绪,最终平静,聚积了一团浓雾,“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