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微愣地看着郑归,蹙眉沉思,“殿下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郑归扯着嘴角,按着额角有些嘲讽地一笑,“有时候我都会觉得我根本就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可以那么放肆,生活可以那么随意。”
他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明明知道是一条不归路,却还是过来了,这样的他,更令我难以理解。”
下人送来茶。
江寒轻啜一口茶,若有所思,“说来也是奇怪,皇家最受宠的皇子,楚家最看重的继承人,按理说来应当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养成个天真无忧的娇纵少年才是,怎么会是如今我们看到的这般模样?”
郑归指尖仍残留着玉佩的温润,他微微垂眸,盯着那缺口的玉佩,静默片刻后,说:“他的确是个天真无忧的少年啊,怎么……我也不知道,我想破了头脑都不明白……郑闲,是我最看不懂的人。”
“皇上多疑好猜忌,定然容不下三殿下,楚家刚刚被清洗,三殿下身为隐藏的功臣就已经被软禁了,虽好吃好喝供着,却寸步难离。依我看,皇上未必能容三殿下多久。”
江寒微眯眼眸,产生了怀疑,“而三殿下看着也不像是甘愿赴死的人。他忙活了这么久,辗转周旋,耗费心机,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可以预知的结局吗?”
郑归揉捏着太阳穴,表情十分复杂,“不错,这些我之前都想过。父皇恨极了楚家,就算郑闲在这件事中有功劳,父皇也绝对不会留下他的,更何况他的存在,完全不受掌控,而父皇在经历了几十年被人架空权利当做提线木偶的生活,如今总算是终结了这一切,他心中在无限滋长着对权利的欲,望,自然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脱离他的控制。郑闲聪明过人,不可能看不明白这一点。”
江寒点了点头,“三殿下的言行举止都充满了未知与令人戒备。生死落在别人手里,他真的不在乎吗?还是说,他另有其他的谋划?”
郑归动作顿住,没有说话。
江寒提议:“问三殿下是问不出结果的,七殿下不妨试着去找牢狱中的楚家人问一下,兴许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郑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凉又苦涩。
当夜,刑部大牢。
门咯吱咯吱被缓缓推开,在阴冷地寂静的牢房里,听着甚是恐惧吓人,就如同蚂蚁钻进了人的心脏里,在慢慢地爬动。
“七殿下。”
刑部尚书言虞见郑归出现,连忙行礼,“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讯问犯人?”
一身玄衣面容俊朗的皇子摆了摆手,神态淡然,微微一笑,“正是,本皇子想起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需要问一下安定公。”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殿下请随下官来。”
言虞带路。
踩着楼梯往下,有一间秘密监牢,里面关着的都是这次犯事了的楚家人,这些人曾经都是手握大权的朝廷重臣,锦衣华服,高高在上,抬手一挥就有数不尽的银两陷入囊中,而如今沦落成为阶下囚,粗衣蔽体,身上各种伤痕鲜血,形容凌乱,甚至连饭都吃不饱,看着悲惨又可怜。
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曾经欺辱百姓,诓骗国家的人,如今终于自食其果,这不失为一件欢喜事。
郑归身形挺拔修长如竹,双手背后,步伐轻缓地走过每一个监牢。
里面的人或多或少用着恶毒愤恨的眼神看着他,还有些人吐唾沫,用最肮脏难听的字眼辱骂他。
言虞脸色一变,“都给我安静点!是不是还想受刑?”
在刑部尚书的威胁下,那些罪徒安静了,但目光更加狠毒。
言虞擦了擦汗,转身对着郑归赔罪,“殿下息怒。这些人不知好歹,冒犯到了七殿下,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殿下责罚。”
“倒也不必,为了这些将死之人责罚我郑国的功臣,实在是不值当。”
郑归并不放在心上,眼神扫视了一圈,越是温和平静,就越让那些人感到一种手下败将的屈辱感。
言虞松了口气,“殿下英明。”
最后的监牢里,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形枯瘦如柴,眼神浑浊,看不见光与精神气。
任是谁也不会想到,眼下这枯槁的老人竟是曾经郑国叱咤风云的安定公。
在郑国,皇帝不是天,安定公楚惑才是。
敢滥杀皇亲国戚,也敢威胁皇帝。
这个人曾经干过不少缺德事,也干过不少好事,这是个难以评说的人物,三言两语,难以说完他全部的一生。
“七殿下。”
楚惑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头发,眯着眼睛看清楚了来人,不禁勾起唇角,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三个字,他神情诡异,仿若在施一种咒。
郑归挑眉,言语淡淡,“多日不见,安定公竟如同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烛火,真是可惜啊。”
楚惑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如同磨碎了的沙粒,“可惜什么呀,不是有句话叫做风烛残年吗?我不过是时辰快到了。人老了,也该坦然接受生死。现在再看七殿下,当真是意气风发,旁人艳羡又求而不得的年轻、气魄与智慧。”
“公爷谬赞了。”
郑归神色不变,坐在言虞刚刚派人递来的凳子上,与楚惑就这样,隔着铁栏面对面。
他浅笑,“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公爷觉得呢?其实仔细想想,公爷的一生波澜壮阔,从权倾朝野到阶下囚,真是令人感慨不是吗?”
楚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说的并不是他,“确实,从开始到现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皇帝终于夺回了属于他的权利和身份,七殿下背负的仇恨也了结了,百姓一定很欢呼吧。”
郑归垂眸,“百姓确实很高兴。”
“有意思有意思,”楚惑莫名其妙地笑了好几声,“有过如此广阔的一声,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虽说可能是奸臣史,但也不错,至少后人还能记着。”
郑归反问,“哪怕是指着鼻子臭骂?”
楚惑玩味地看着他,“横竖我生前也不知道,谁管死后呢?七殿下也是玩,弄权术的人,谁还在意后人怎么看待吗?能达到眼前的目的就成。”
对视片刻,郑归勾起唇角,“说得不错,不愧是安定公会说来的话。”
楚惑耸了耸肩,“虽然我挺想跟七殿下聊聊天的,但七殿下贵人事多,来找我应当不是闲着无聊吧。”
郑归身子微微后倾,“我找公爷确实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