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味道如何,光这份从容都很少见。
孟溪估摸下时间,打开锅盖,将三和菜端到梁达面前,恭声道:“梁师傅,请。”
白菜蒸得刚刚好,菜梆子微脆,叶子碧绿,味道酸中带甜,十分开胃,梁达吃下去,微微点头。这道菜,盐与糖的把握度要十分精确,一旦失衡,三和菜就会变成普通的蒸菜,绝不会让人有丝毫回味之处。
由此可见这小姑娘的调味功力。
她还十分擅长用姜,鱼子糕里的姜绒就放得很出彩,这道菜也一样。
梁达问道:“你自己觉得如何?”
孟溪不知他什么意思,只道:“我已经尽力。”
“嗯,我们厨子就该有这种心态,每一道菜都要尽力做到最好。”梁达看着孟溪,“本来八月底我才收徒弟,谁想到那死小子误打误撞,给我找到一棵好苗子……”
他本是想让孙儿学厨,因他的儿子没有天赋不曾学,结果孙子也不肯,为此还闹别扭去外面吃饭,强扭的瓜不甜,只好作罢。
“我看你也是练过刀工的,可是原本就想拜师学艺?”
“是。”孟竹都要着急死了,生怕堂妹又犯糊涂,抢着道,“梁师傅,我堂妹就是想拜你为师呢,你快收了她吧,她之前为练刀工把手都砍伤了。”
梁达笑了:“行,我今日就收你为徒。”朝外叫一声,“飞青,倒茶来。”
现在就拜师了吗?孟溪欢喜之中又觉得会否太过仓促。
看出小姑娘所想,梁达道:“我收徒弟便是在厨房收,以后你一旦成为我门下,此生便离不开厨房了,”指指灶台,“腊月二十三,我们是一定要拜灶神的……”
叫飞青的一手端着茶,一手夹着个蒲团进来:“师父,这些话我们做师兄的会跟师妹讲,师父先让她行礼吧。”
孟溪闻言朝他看了看,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肤色微暗,修眉下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透出几分风流,好似时时都含情。
“我叫叶飞青。”他朝她一笑,先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你十二师兄。”
如此主动,孟溪都不知怎么回应。
梁达皱眉:“送完茶给我退下。”
听到师父呵斥,叶飞青也没有急着走,将蒲团往孟溪跟前一放:“师妹跪在上面不会疼。”
这才退到外面去。
小公子忍不住噗的一笑。
在祖父的这些弟子中,叶飞青显然是最让祖父头疼的,可祖父却又很偏爱他,不知为何。
孟溪跪下来,端起茶行拜师礼。
梁达接过茶,笑着喝一口:“明日开始,你就是我梁达的徒弟了。”
愿望终于成真,孟溪叩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往后必当谨遵师父教诲,将所学发扬光大。”
“好。”梁达摸摸胡须,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拿去看吧,入我梁达门,先学的是菜谱,你自个儿琢磨下,后日来仙游楼,跟你师兄们慢慢学起。”
孟溪愣住,先看菜谱?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梁达收徒弟也是为了扩充菜谱,每位徒弟出师前都要留下六道自创的菜式。
她双手接过:“多谢师父。”
梁达摆摆手:“行了,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顿一顿,“外面都是你师兄,为师这四年一共收了十二个徒弟,你大师兄入宫做了御厨,二师兄回了渝州故乡,三师兄……嗨,让他们自己说吧。”
梁达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走吧。”
孟溪恭送他离开。
小公子在她耳边道:“小姐姐,小心你十二师兄,他话可多了,能吵得你头疼。”
孟溪心想,看出来了。
等到梁达一走,那五个人陆续而入。
“小师妹,我是你六师兄。”
“我是你八师兄。”
“……九师兄。”
一张张陌生的脸,孟溪都记不过来。
身为四师兄的赵奇峰,是其中资格最老的,性格比较沉稳,拦住他们道:“小师妹看着也累了,等下回来再慢慢说吧,让小师妹与她堂哥堂姐先回去。”
因为这句话,孟溪就记住他了:“多谢四师兄。”
小师妹长得好看不说,厨艺也不差,竟然能让师父破例收为徒弟,众人都笑嘻嘻看着她,心里格外高兴。
周围都是男弟子,如今多了一个这样的小师妹,确实是好像一股春风吹过心田。
“小师妹,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临走时,叶飞青还在同她说话。
堂妹受到喜爱当然是好事,可孟奇有些莫名的担忧:“要不以后我送去你仙游楼,晚上再接你回来?”
孟溪一笑:“不用的,堂哥,我看除了十二师兄外,别的师兄都很不错,不过就算十二师兄热情了些,我想也不是出于恶意。”一个人真的有坏心,反而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孟竹也道:“哥哥你就不要瞎操心了,阿溪那么聪明,自会分辨。”
孟奇没再说话。
回到家,听说孟溪被梁达收为徒弟,众人都欢呼起来,感觉孟溪前途不可限量。
倒是王氏很快又犯愁了,如果侄女儿去了仙游楼跟随梁达学厨,那他们家卖糕的事情怎么办?想来想去,她把目光定在孟竹的身上,这死丫头,以后可不能让她偷懒了!
学,一定要学会!
孟竹打了个喷嚏。
孟溪急着看菜谱,很快回了屋,结果翻开第一页她就傻眼了——她没怎么认过字,以前父亲花钱送孟深去念书,因她与孟深关系不好,竟是从来没向他请教过,认识的字少得可怜。
她盯着“齑”这个字看,心道这是什么啊!
字不认识,自然就看不懂,孟溪拿着菜谱,踌躇好一会儿才去敲孟深的门。
这么晚,她来干什么?
孟深从门缝里看她:“总不至于晚上还烧了什么菜吧?”
“不是,”孟溪道,“你开门。”
他本来躺在床上看话本呢,孟深皱了皱眉,将门打开。
看到他穿着月白色的粗布中衣,孟溪的脸一红,很不好意思:“我本来不该打搅哥哥休息,可实在是……”她手指捏了捏菜谱,“我有一些字不认识。”
她垂着头,难得的有些扭捏。
这害羞的情态叫孟深一怔。
“什么字不认识?”他问。
孟溪把菜谱递过来:“师父让我看的,结果我发现……”她指指那个齑。
孟深想笑。
原来是因为此事。
谁让她幼时不跟着他念书呢,明明他在家中也经常写字的,可孟溪从来不来看他。
活该!
孟深道:“这念齑(ji),是细碎的意思,荠菜齑,是指荠菜末。”
“齑啊。”孟溪觉得这个字好难记,又指指下一个“瓮”,“这个呢?”
“瓮(weng)。”
“瓮?”孟溪眼睛一亮,“是陶罐的那个瓮吗?”
“是。”
她知道这个字,就是不知道怎么写。
“还有这个……”
孟深看看她:“你到底有多少字不认识?”
孟溪的脸更红了,这一刻着实后悔:“哥哥,你知道的,我并未学过。”她顿一顿,“是不是太打搅你了?要不我去问别人。”
问别人,问谁?孟深心想,难道是林时远不成?
他挑眉道:“打搅都打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他将壶里的水倒在砚台上磨好墨,“你最好写一遍,不然下回仍然记不住。”
啊?还要写?
孟溪叹口气。
孟深把笔塞在她手里:“写吧。”
孟溪拿起笔,照着菜谱上的字写了几笔。
歪歪扭扭,跟几岁孩童写得一样,孟深差点笑出声,他好不容易憋住,却发现孟溪的脸红透了,她的唇也被她咬住,好似懊恼极了。
这一刻,他心里生出一种异样之情,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发丝软软的,在掌心乖巧的就像这会儿的孟溪一样。
义兄是在安慰她吧?孟溪心想,自己的字难看的要命,义兄肯定是怕她伤心,她放下笔,仰头看他:“哥哥,以后你教我认字,写字吧?”
对上小姑娘的目光,孟深心头一震,急忙缩回手,心道,他这是怎么了,疯了吗,居然去揉她的头发。
肯定是被刚才的话本给影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明天公布你看的话本,可以吧。
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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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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