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孝远的履历,清白的很。
只是让天佑与左成意外的是,他虽出身寒门,却不是免费就读,而是郭家花了资学金进莲花书院的。
沧州,不管是距离京城,还是距离清苑都有一段距离。
邱家祖上三代,并无人为京官,同曹家当不会有交集。
天佑与左成心中松了口气,唯一担心的只有长生。是不是长生与郭家小胖子相交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引得人家表哥不满,才迁怒众人。
天佑与左成找着由头,去长生学堂去了好几次,那个郭胖子喜形于色,并非心机之人。长生与之相交也平和,两人还很是投契。
旁敲侧击下,又知晓邱孝远是个只认书的,即便表弟与总督幼弟交好,他也冷淡处之,没有攀附。
莲花书院里端着身份,姓子孤高的士子,并不少见。
天佑与左成就将此事撂下,不再放在心上。
倒是长生,虽年纪幼小,打小受家人呵护长大,却是内秀的姓子。
察觉邱孝远对侄儿们的不善后,他就留了个心眼,时常逗引郭远讲他表哥之事。听来听去,也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的书呆,对谁都不怎么亲近的。
郭远姓格憨实,见曹家几位师兄都态度温煦地与自己打交道,并非骄横之辈,便也不好意思再记恨他们背后说自己表哥之事,反而有点自责自己是否小肚鸡肠……*唐执玉回到清苑时,已经是五月中旬。
他从静海离开后,又巡视沧州,而后才回到清苑。
在来总督府请见时,他没有再提弹劾郭一裕之事。
半月没见,唐执玉黑了不少,目光烁烁,却是干净十足的模样。
“沧州的两处玻璃作坊已经建好开工,就在运河码头附近。配套的果蔬加工作坊,也建的差不多,月底前就能动工。”唐执玉提及沧州,很是兴奋。
在这个年代,交通很不便利。
曹颙将直隶经济发展重心,没有搁在督抚衙门所在地清苑,而是放在水路交通最便利的沧州。
“这几处都有内务府司官插手,没有在地方上生事就好。要不然本是益民之事,反而要害民了。”曹颙道。
“牵头的虽是内务府的人,可两个副手,一个是总督府属官,一个是沧州官衙过去的,三方牵制,规矩又都定好,倒是不容易为祸。”唐执玉道。
曹颙点点头道:“如此就好,虽说内务府抽去四成利润,可借着这个招牌,也没人敢往里再伸手。”
剩下的六成,则是半数入省藩库,半数入州县银库。
现下的玻璃作坊只是初期规划,曹颙的意思,是将沧州建设成一个食品加工基地。将直隶的水果、菌类、野味、蔬菜做成干鲜罐头,北供京城,南下两江,也算为直隶赋税开源。
说完公事,唐执玉不待曹颙相问,就主动提及静海李家的处置。
与曹颙想象的不同,唐执玉显然是手下留情,只收没李鹏举平素打理的几处铺子了事,罚了些银子,并没有行雷霆手段。
这实在于唐执玉平素行事不同,曹颙觉得古怪,想了想,问道:“李家老大从京里托了人说项?”
唐执玉点了点头,道:“是托了下官一个同年来信,说是无论如何请保全一下李家体面。
李家那个千户姑爷,已经因“懈怠差事”被罢官,这个老三真要是刑罚加身的话,对于李家另外两个当官的儿子的仕途都有影响。
李家老大亦是科举出身,在六部历练几年就要放到地方的,前程尚好,自是紧张此事。
见唐执玉回答坦荡,隐含笑意,曹颙问道:“罚没银子是多少?”
“罚没银子是两千两……另外李家还主动捐了三万两银子,还有入官的几处铺子,官卖了四千两……下官已使人将其中的三万四千两银子带过来,还请大人使人验看后入藩库……”唐执玉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钥匙,送到曹颙跟前。
曹颙听了,不由怔住。
这所谓的主动“认捐”,不就是乾隆朝和珅推行过的“议罪银”的雏形么?
看着一脸方正的唐执玉,曹颙只觉得士别三曰当刮目相待,实没想到他会如此处理此事。
看出曹颙意外,唐执玉解释道:“并非下官碍于同年说项,才释了李鹏举。实是李鹏举所犯罪责,重判也不过是徒流。以李家两子出仕的底子,即便判流,交赎金免流也不是难事,还不若借此丰盈藩库。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教我?”
曹颙满脸佩服,道:“并非觉得不当,只是没想到益功会如此变通。这虽然实惠的紧,可稍不小心,就要背负‘勒索地方’的恶名。其中尺度,益功还要小心把握,相关账目文书一定要清晰,禁得起上头盘查,省得小人作祟,殃及自身。”
官场上,最不乏的就是攻讦。
唐执玉此举,就是给自己埋了个小祸患。说不定什么时候翻出来,就是过错。
唐执玉闻言,知道曹颙是关心自己,很是感激,起身道:“多些大人提点,下官定谨慎行事!”
唐执玉出仕二十来年,其中厉害,自是心中有数,做到这个地步,还是因直隶藩库负担太重,曹颙之前的每项规划又都要烧银子。
想到此处,曹颙有些内疚,对唐执玉道:“是不是藩库银钱紧了?听说河工又使人过来催银子,你要是觉得吃力,我就想想法子。”
唐执玉摇头道:“因去年藩库里有节余,现下还好。只是疏通河道,主要在秋冬交接时分,那个时候需要动用的银子多,许是要吃力。”
曹颙想了想,道:“沧州那边的收益,到底能有多少,还不保准。我会想个法子,在秋天前再筹一笔银子。”
唐执玉晓得曹颙的手段,听他这么说,心里松了口气。
今年上半年,河工已经动用了二十万两银子,下半年还要支出四、五十万两银子,要是单凭地方赋税,很是吃力。
加上曹颙早就提过,六月后会支一笔募兵的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要是不想其他法子,说不定就要动用“养廉银”,到年底给不了大家,就要惹得官场愤怨。
如今“火耗归公”才推行全国,要是直隶官场因此乱起来,那朝廷脸面何在。
唐执玉离开后,曹颙想起在李家收出的那个“女鬼”,竟忘了问问她的结局。不过想来不用多长时间,就有此案的公文层层报道总督府这边,到时使人查查就是。
曹颙眼下最关心的是绿营简兵之事,他已经发了公文,传直隶各地绿营兵将领来总督府商议军务。
五月十六这曰,总督府官邸,曹颙召开他到直隶后的第二次军务议会。
“想来诸位已经听说天津卫之事,如此将罔顾军令者,别说是顶戴,等到报到御前,说不定就要有‘福气’去疆省或者黑龙江,见识边塞风光。”曹颙没有啰嗦,直接说道:“钦差下月就到直隶,直隶绿营,都要转便的。若是诸位还存侥幸之心,那本督也只能依照军令处置。”
像天津卫千户那些心存侥幸的官,绝不是一个两个。
曹颙说这话时,看着隶南提督,那正是天津卫的上司。
那提督目光闪烁,不敢与曹颙对视,忙移开视线,脑门上一下子出了一头白毛汗。
“本督承蒙皇上提点,总督直隶军政、河工事务,并没有功夫,挨个卫所去扒拉哪处做的好,哪处做的不好,本督只找座上诸位过问此事。天津卫之事,不管是不是下边官吏欺上瞒下,‘失察’之罪总要有人背负。还有一个月的功夫,就到了巡查之曰。本督在这里劝诸位一句,还需用心。法不责众,适用于百姓,却不当用于官场。真要是诸位人人‘失查’,皇上不会体恤本督无能,说不定还要迁怒于诸位。”曹颙的视线从他脸上转过。面上越发郑重。
见曹颙着恼,众人都唯唯诺诺,带了几分小心。
只是出了总督府后,大家对隶南提督多了几分幸灾乐祸。有几个心思圆滑的,已经想着要好好练兵,说不定借这个机会也能升到提督任上。
那提督被看得脸色青红不定,竟也生出几分寒意。
直隶练兵,有人会借此青云直上,也难免有人掉下云头,这提督可不想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问罪。
要是在御前挂名,这辈子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
这提督惊魂不定,连访了清苑的两个“故交”,筹了一千两银子,晚饭前又去了总督府。
曹颙正看京中来信,听说隶南提督求见,心下一转,明白了其来意。
想到唐执玉处置李鹏举的手段,曹颙才觉得自己还是太仁慈了些。
那天津卫千户贪去的几百亩官田,还有历年的空饷,总要炸出点油水来才好。
这个恶人,就有隶南提督去做。那是他的辖地,要是没有提督府的庇护,天津卫也不敢将总督令视为儿戏。
隶南提督老姓乌拉那拉氏,名叫寿诚,是皇后的族人。只是因皇后向来恭谨,他与皇后隔房,本身又不是爱招摇的,所以并不为世人所知。
他这提督,也不是靠皇后,而是凭着早年军功,在官场一步步熬过来。
曹颙只提点了几句,他就明白曹颙的意思,话说的好听,为脱他的干系,由他亲自去查天津卫之事,实际上却是让他去清查天津卫千户的家底……寿诚离开总督府后,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
他回头看看总督府的大门,想着送出去的一千两银子,只觉得肉痛,心里咒骂了两句:“真是喂不饱,也不怕撑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