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噤了声,我明白他已经到了临界点,我再说一句,他会发火。
他此刻比魔鬼还要可怕,我不敢触碰他的火焰。
“江总,下午的画展快开始了。”阿城在江汓及时开口,赶在江汓发火之前,“只是,你和江小姐一起出现,恐怕……不太合适。”
画展?
“没有不合适。”江汓的回答毫不犹豫。
正是这次画展,我终于确定,长期困扰我梦境里的那个男人,那个穿着白西装,远远看着我杀人的男人,是谁。
……
下午三点,车内。
阿城提醒:“画展主办方建议所有男士穿白色。”
江汓从后面拎了一件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西装换上,正是被我涂鸦的那件。
但此刻它已经被白姨处理得洁净如新,没有丝毫污渍和被折腾过的痕迹。
而这一刻,我傻眼了。
这是第一次看他穿白色,像一个全新的模样。
但,脑海中的某个历久弥新的画面翻江倒海,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轮廓,他的气质,他一眼瞥过来的神情。
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出现,越来越让我惊恐。
“江……先生……”我牙齿都在发抖。
那个梦……
梦中蓝天白云,阳光沙滩。
梦中那日,是我十岁生日。
海滩边上,我双手握着刀扎进一个男人的胸膛,紧跟着,他手上的杯子掉在海边的石头上,落地成渣。
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捏着酒杯镇定自若,可梦里的阳光太过刺眼,我分辨不出他的五官。
“江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我盯着他的脸,把他的五官往梦里那个男人轮廓上套,大概是最完美的匹配。
江汓系纽扣的手僵了一瞬,修长的手指按在纽扣上,连这样平常的动作,都显得他矜贵。
他眼里有一丝复闪过,但仅仅是一瞬。
他系好扣子:“下车。”
“你是我梦里那个人,对不对?”我抓住他的手。
他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我跟他说过这个可怕的梦,但他从来都说那仅仅是梦,让我不用放在心上。
“下车。”
“你告诉我,江先生,那个梦……”
他这么多年不穿白色,是怕我想起来,然后知道什么?
“江荼蘼!”他突然捏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从他胳膊上扯下来,浓眉下压,“我再说一遍,那只是梦。如果你再执念,我会考虑送你去做心理辅导!”
“不要,我不去!”
眼泪就这么凝聚到眼眶,然后涌出,鼻头酸到难受。
“我害怕……我觉得我是真的杀了一个……”
江汓不等我说完,一把将我扯进怀里。
他说:“梦里你多大?”
“十……十岁……”
“按照你的说法,你杀了人,对方还是个成年男人,海滩上都是人。你认为你有这个能力?”
“可……可是……”
可是那人毫无防备,可是其他人都在交谈,并无人注意到我。
可我不敢再说下去。
我听到了江汓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稳有力。
“去看画展?有你喜欢的油画作品。”
“嗯。”我只能勉强答应。
画展上,果然所有男士都穿的白色,这样会保证油画作品有足够的视觉冲击力,不被欣赏者的五颜六色所干扰。
江汓没有骗我,那些油画中不乏有我喜欢的。
可我越看,心中越怅然。
因为在场所有的男士,都没有江汓更符合梦里那个人的形象。
全程惴惴不安,然后我想到了许叔。
他说,江汓不是好人,是仇人。
脑子混乱一片,以我的见识和年纪,怎么能分析得明白这么透彻。
对我而言,一百道题有解,而这无解。
江汓对画作也很熟,正看着,一个金发美女扭着腰肢过来。
她穿着枚红色裹身裙子,头发别到一边,万种风情,尽在眉眼处。
她脚下踩着一双茶色高跟鞋,是整个会场唯一穿得艳丽而且用高跟鞋制造噪音的人。
下巴很尖,烈焰红唇。
“来了?”她看着江汓,眼角含笑。
江汓双手环胸,随意环视几眼会场:“画展办得不错。”
她办的画展?
我没忍住多打量她几眼,实在无法把这么精致的画展和她这样张扬魅惑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艺术家,不都是不修边幅的么?
“入得了你的法眼,我很荣幸。”女人凑近几分,身上的香水味蛊惑人心,乱人意志。
江汓垂眼,换了话题:“男士统一穿白色,是你的主意?”
“嗯哼!我可不想有人抢了画作和我的光彩!晚上一起喝一杯?”她声音低了些,在江汓耳边缓声低语,“很想你。” 我捏紧拳头,莫名地不喜欢她。
但同时,我又很想知道江汓跟她是什么关系,旧相识?还是……
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开口,在这种场合,说她想他?
说得我脸上都开始发热。
她见他良久不答,便又多了一句:“公事。”
“今天我专程带小蘼看画展,不谈其他事,无论公私。”江汓客气而疏离。
这时,女人的媚眼才瞟到我身上,她简单扫了我一眼,如同打量一件画作,在心里快速评估价值。
“小蘼?”女人用尾指碰了碰嘴角,半低头与我平视,“你就是小蘼?多大了?”
“嗯。”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身上的香水味,往后退了几步,更不想回答更多。
“不喜欢我?”她说话很直接。
我感受到来自她的强烈恶意气势和压迫感,把江汓拽得越来越紧,抬头用眼神向他求救。
“傅瑶,我不认为她有必要喜欢你。”江汓牵起我的手,带我往画展另一处走。
她叫傅瑶。
傅瑶没有追上来,高跟鞋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过。
鬼使神差地,我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远处,靠着柱子饶有兴致地打量我,四目相对,她大方地冲我眨了眨眼。
吓得我赶紧转过头,不再看她。
画作很多,江汓偶尔大发善心给我讲几句画的出处和背后的故事,我听得不够专心,心里惦记着梦里的男人以及傅瑶。
……
画展结束,江汓让阿城先送我回去。
我很想问他是不是要跟傅瑶去喝酒,但犹豫再三,没有问出口,老老实实跟着阿城回了江宅。
当晚江汓没有回这里,第二天也是。
我的周末就这样过去,我没有忘记和江汓的赌约,半年时间,他说我会退学。
所以,周一大早,不等白姨上来叫我,我便收拾好下楼。
吃早饭的时候,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心慌得厉害,总担心有什么事发生。
可一整天过去,直到晚上放学都没有发生任何不对的事情,慢悠悠走出教室,揉了揉眼睛。
眼皮跳了一天,在我即将踏出学校大门的时候,跳得更厉害了。
急忙看向平常阿城会停车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他不在,车不在
一瞬间更慌了,正不知所措,眼前出现一辆面包车。
我转身就跑,但没跑几步,我看到了老许。
往后一退,肩膀被人捏住。
我知道现在不能大喊大叫,不然明天我会成为学校里同学老师谈论的焦点。
“许叔,我……我自己走,可是阿城呢?阿城今天怎么没来?”
在我身后握住我肩膀的人正是之前面包车的司机,他说:“我们给他制造了点车祸,他现在恐怕有点忙,没精力来接你了。”
我拼命摇头:“你们……”
“上车吧!”老许的面目很难看,可我不敢表现得抗拒。
他说过,他会再找我,果然几天后就来了。
面包车内,司机没有发动车子,而是在前面抽烟。
老许神色凝重,而我把自己贴在车门上,尽可能和他保持距离。
“江汓倒是招摇!敢让你进学校,更有甚者,带你去画展。”老许也点了一支烟。
他的烟和江汓不同,他手里的烟,烟身全是褶皱,像被人揉nīe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提醒你,阿城有了麻烦,他一定会找别的人来接我,如果你再不说正事,而是故弄玄虚,你会有麻烦的!”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表面的镇定,头脑清醒。
“我父母是替我坐牢,对不对?”我见他不答,干脆问出口。
老许被我的话惊了一下:“他告诉你了?”
冷,无望,倦……
他的反应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这反应让我下巴都在发抖,我从来没想过,我竟然会害我父母进监狱。
“是……是因为,我……我杀了人,对不对?”我的话里带着哭腔,难以置信。
我对父母完全没有印象,对十岁之前的事也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这样的推断让我感到恐惧。
那个梦,不是梦,是真的……
可那个人是谁,我为什么要杀他,江汓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