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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大奶奶有客,奴先行告退。”白娘软声道。

“去吧。”这次,苏霁华没有拦。

白娘退了下去,室内只留李珠和苏霁华二人。

李珠饮了半盏茶后,缓慢开口道:“对了,嫂子还不知道吧。前几日我回府路上偶遇一远方表哥,今日正好随了我一道回府来拜见老祖宗,看样子应当是要小住一段时日。我那表哥小时贪玩,摔破了脸,时常以面具示人,嫂子若是瞧见了,可千万不要惊慌。”

“我偏居春悦园,应当是碰不上的。”苏霁华未将那什么远方表哥放在心上,只细细瞧着李珠神态,却未见她有何不妥。

李珠不急不缓的又与苏霁华说了些外头的趣事,这才起身离开。

苏霁华站立在朱窗前,见李珠路过西厢房脚步微顿,然后才若无其事的离开。

这李珠与白娘,怕是旧相识。

内院中庭,梓枬送走了道士,疾步进到正房。“大奶奶,那道士说这春悦园里头不干净,要做大法事才好。”

“去让朱婆子回大太太,大爷喜静,我不想这些俗事扰了大爷。”

“是。”梓枬应声,掀开厚毡出了屋子,片刻后回返进来,“大奶奶,二爷差人来问话,什么时候去铺子。”

“现在。”苏霁华拢袖起身,抬步就往外头去,梓枬赶紧去卧房里头取了大氅和帷帽。

*

砖砌街道之上,絮雪飘飞,人声鼎沸,一辆青绸马车辘辘而行,暗香轻浮,银铃脆响。

应天府乃大明都城,商业繁华而茂盛。周边沿街商铺很多,有些为了挤占街道,甚至将柜台设在了外檐柱处,看着有些糟乱。街道口有四处游走兜售随身货物的小摊贩,略宽敞的地方还有些临时搭建起来的伞棚和摊棚。不远处有一家正热闹的勾栏院。

久未出府,当苏霁华听到人马车声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贴在马车窗子处,面颊触微冷窗绡,透过模糊的窗绡看到外头正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曾几何时,有个少年在寒冷冬夜给她拿回了一大把冰糖葫芦。

苏霁华记得清楚,那日是冬至,她刚及笄,李锦鸿带她出门游街,路遇一老媪,天寒地冻的还在卖冰糖葫芦。李锦鸿笑着买了那最后剩下的十串冰糖葫芦分与孩童。那时的苏霁华看着李锦鸿浸在灯色下的温润面容,就想着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可谁知,就是这样一人对外人温柔至极的人,对她却最是残忍。

“大奶奶?”梓枬神色惊惧的看着苏霁华脸上落下的两行清泪,满脸心疼。“这好不容易出来,您可要多宽心,若是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苏霁华抬手,神色怔怔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似有些恍惚。

哭什么呢,那么一个窝囊废值得什么。

“大奶奶,到了。”青绸马车拐进一小巷,从侧门入院内。

梓枬抬手撩开马车帘子,苏霁华踩着马凳下车。

院子不大,以砖石铺地,角落处两棵歪脖子树,看着病蔫蔫的没有生气。地面上倒还干净,显然是刚刚被收拾过的,砖石上还留着雪渍被清扫时留下的痕迹。

“大奶奶。”掌柜的正站在院内候着,显然是提前得了消息。

“嫂嫂,嫂嫂。”李温睿急匆匆的从前头店铺跑过来,身后跟着一随身小厮。

苏霁华蹙眉,偏身躲到梓枬身后。

“嫂嫂,屋内备了热茶。”李温睿被梓枬挡着,探头探脑的朝苏霁华看过去。

“那批布料怎么样了?”苏霁华不欲与李温睿多言,只转头看向那掌柜的。

掌柜的点头哈腰道:“托大奶奶的福,那批布料虽毁了,但咱们店里头的生意比之前可翻了好几倍呀。”

掌柜的名唤宿德源,乃李家的家生子,有李家撑腰,平日里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大家做生意都敬其三分。

“听闻大奶奶是新安人,正所谓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这新安可真是福地,专出像大奶奶这般的奇才啊。”

“掌柜谬赞,不过一深闺无知妇罢了。”

“大奶奶谦让。小人说句实话,大奶奶莫恼,大奶奶若是生为男子,那必是雄霸一方的大人物啊。”

苏霁华自嘲勾唇。可惜她是女子,只能幽怨于深宅,连自个儿的命都做不得主。

李温睿不耐烦的抬步挤开那掌柜的,一脸谄媚的看向苏霁华,“嫂嫂,外头冷,我与嫂嫂在屋内备了热茶。”

“嗯,多谢二爷了。”苏霁华不冷不淡道。

“为了嫂嫂,便是那刀山火海都下得,一碗热茶又算的了什么呀。”难得与苏霁华说上几句话,李温睿可劲的表现。

苏霁华转身,径直往正屋里去。

李温睿颠颠的跟在身后,殷勤的紧。

正屋内烧着暖炉,苏霁华抬眸看了一眼喜颠颠跟在自己身后的李温睿,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槅扇道:“将那槅扇取了吧,我看着不舒坦。”

“听见没,还不快去取了。”李温睿赶紧指挥身后的小厮。

小厮急匆匆去了,将那槅扇一取,外头的冷风便呼呼往里面灌。

李温睿哆嗦着身子往苏霁华身边迈了几步。“嫂嫂,外头天寒,你将这槅扇取了,莫要冻坏了身子。”

“无碍,方才马车坐多了,透透气罢了。”其实苏霁华是受上辈子影响,只要与这李温睿呆在一个屋子里头就感觉浑身僵冷的厉害,只好镇定神色让人将槅扇取了露出院子,这外头的冷风一灌进来她才堪堪能平稳下心绪。

“二爷坐吧。”苏霁华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墩子,状似不经意道:“白娘生了一副好嗓子,小曲唱的尤其好听,真是多谢二爷割爱了。”

李温睿的目光顺着苏霁华的青葱指尖往前滑,他看着那莹白肌肤,凝脂如玉似乎带着暖香,瞬时便重了呼吸,双眸浑暗。

外头吹进一阵寒风,夹带絮雪,李温睿浑身一哆嗦,赶紧回了神。

苏霁华站在避风处,看着那缩着身子迎风而立的李温睿,暗紧了紧手中巾帕。

“那白娘,本来就是给嫂嫂寻得。”冻得厉害,李温睿说话都开始打颤。

苏霁华垂眸,声音轻细道:“二爷是从何处寻来的?”

“梨园呀,先前我与大哥常去……”说到这里,李温睿陡然便住了嘴。

苏霁华神色一凛,抬眸看向李温睿,突哀笑道:“原来相公也喜听曲,只可惜我不会唱,不然也可日日唱与他听,省的他听我念经听得烦了。”

提到李锦鸿时,苏霁华声音飘忽,带着浓厚的哀切,就似悲死时林寒涧肃间的鹧鸪猿啼,凄清异常。

李温睿面色一变,赶紧趁机安慰苏霁华,“嫂嫂,大哥都去了,此事已罢,日后我待大哥照料嫂嫂,嫂嫂有事,只管寻我。”

一边说着话,李温睿一边试探性的伸手去触苏霁华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狗爪子,狗爪子,剁了!

第08章

正是晌午,溯雪未停,天地之间一片白茫。院中的两棵歪脖子树上积着素雪,看上去沉静而压抑。

梓枬端着糕食进门,一眼瞧见那李温睿的动作,赶紧急急挡在苏霁华面前,脸色微白道:“二爷,外头铺子出了事,掌柜的请您过去一趟。”

“出事?能出什么事?”李温睿被梓枬耽误了好事,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听说是东街的庆祥布庄带人过来闹事了。”

李家的布庄生意一好,自然惹人眼红,那些看不过眼又仗着有后势的便上来闹事。毕竟在应天府,哪个做生意的不与那些朱门大户,簪缨世族有关系。

李温睿皱眉,朝外头铺子看了一眼,然后笑着与苏霁华拱手道:“嫂嫂,我去去就回,你好生歇息,过会子我送你回府。”

苏霁华拢袖转身,抬脚往外头去,“一道去瞧瞧吧。”

“哎,嫂嫂,这抛头露面的事,交给咱们男人去做便好了。”李温睿上前拦住苏霁华,手背触到那香软宽袖,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却不想那料子极滑,细溜溜的直接就淌过了他的手。

苏霁华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温睿,唇角轻勾道:“当今世道,女子纵马游街都可,我只是出去瞧个热闹,二爷还要拦着?”

“自然不是要拦着嫂嫂,只是那处腌臜人太多,怕惊扰了嫂嫂。”

“无碍,我不怕。”李府的腌臜人她都受得住,外头的那些又算的了什么呢。

李温睿见劝不了苏霁华,又想着过会子人多眼杂的兴许还能占点便宜,便随在她的身后一道往前头铺子去了。

铺子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东街庆祥布庄的穆掌柜带着人堵在店门口,手里拿着几件成衣正在叫嚷,肥硕的身躯崩在精白色的宽袍内,更显臃肿。

“前些日子做的好看,烧了那么多些料子,烟火熏天了一日。可谁曾想,昨晚上我夫人来这买裙衫还是买到了次料,你们瞧瞧这料子。”一边说话,那穆掌柜一边拉扯手里的裙衫。

“刺啦”一声,裙衫被穆掌柜肥硕如肿萝卜般的手用蛮力撕开,瞬时裂成两半。

周围人众惊呼一声,面面相觑,甚至有些刚刚挑好衣物的人叫嚷着要退货。

天色很冷,铺子两面透风,宿德源却满脸热汗,“我们的铺子里头都是好料,你这裙衫肯定不是我们铺子里头的。”

“什么不是你们铺子里头的,瞧瞧,你们铺子的绣纹还在这处呢,别想狡辩。我看应当是你们铺子前几日的那把火没烧干净吧,尽是哄人了!”穆掌柜操着一口破锣嗓子,唾沫横飞。

宿德源被那穆掌柜逼的哑口无言,心底渐犯虚起来。

自从铺子被李家二爷接手之后,是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前几日那场火,他们的铺子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穆掌柜见宿德源不说话了,便自得意起来,朝着众人嚷嚷道:“瞧瞧,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好料。”

苏霁华冷笑一声,端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这般拙劣的法子都能想出来,看来这穆掌柜真是貌如其人,蠢笨如猪了。

“这裙衫是不是好料我不知道,但是不是我们铺子的,一看便知。”

清冷中带着些软媚的声音自旁传出,穆掌柜侧头看去,只见一素面朝天的女子站在那处,柳腰身,素袄裙,梳着妇人髻,眼半弯,朱颜冰肌,眼尾带媚,乃是难得一见的神仙佳人。

李温睿从苏霁华身后挤过来,却被梓枬卡的牢牢的近不得身。

苏霁华转身进到柜台后,梓枬站在柜台口堵住路,活似一堵人墙。

“宿德源,去将那处挂着的裙衫替我取了来。”苏霁华抬手指向不远处正挂在店铺门口的裙衫,声音清晰道。

“是,大奶奶。”宿德源应声,赶紧小心翼翼的将那裙衫取了下来捧到苏霁华面前。

李温睿探头探脑的往苏霁华这处钻,苏霁华嫌恶的偏头,“二爷,烦劳去替我端个铜炉来。”

李温睿受宠若惊的应了,赶紧急匆匆往后头正屋的方向跑过去。

“拿把剪子来。”苏霁华有条不紊的继续道。

宿德源赶紧又捧了剪子来。

苏霁华接过宿德源递来的剪子,将手中裙衫领口处的绣纹剪开,露出里头的金丝银线。“穆掌柜,我们铺子的衣物绣纹内皆带有这金丝银线,不知你手中的裙衫绣纹上可带着?”

穆掌柜一愣,下意识的道:“自然是带着的。”

“既然带着,那不若剪开来瞧瞧。”苏霁华将手里的剪子放在柜面上,铁制的剪子触到木制柜面,发出“啪嗒”一声轻响,虽不响,却震的穆掌柜浑身一颤。

“是呀,穆掌柜,既然你说这裙衫是我们铺子的,那就剪开这上头的绣纹看看,到底是带着金丝银线,还是某人在胡说八道。”宿德源有了底气,开始咄咄逼人起来,并煽动站立在旁的百姓。

“是呀,剪开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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