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娘抿唇忍了笑,“甭跟我这儿打马虎眼!”努努嘴,“说吧,啥时候学会的骑马?还骑得这么好?打马球时,手稳得能颠勺!”
不对。
这丫头的手,本来就会颠勺!
左三娘想了想,到底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算了算了,这厮有些童子功在身上的,自是与旁人不可容日而语的。
只是...
左三娘往杌凳上一坐,略带惆怅地双手撑着下颌,长长叹了口气,“好羡慕呀...”
含钏笑呵呵地跟着老左坐下来,伸手端了盏茶汤,仰头大喝了两口,刚刚出了不少汗,虽换了衣裳舒服了很多,可仍觉口干舌燥的,凉津津又甜滋滋的蜂蜜乳酪茶下肚,这才觉得正儿八经的舒服下来,“羡慕啥呢?”
“羡慕你和秦王殿下能名正言顺地并驾齐驱...双宿双飞...”
左三娘下颌再往双手间的缝隙里埋了埋,叹了口气,“而我只能躲得远远地看,像个..”
话在左三娘舌尖绕了绕方吐出来,“像个心怀鬼胎的失心疯。”
本不该笑。
但含钏有点忍不住。
你要见到素来大大咧咧的虎姑娘,一下子伤春悲秋,你也得乐。
偏偏这个虎姑娘对于自身的定位,评价得十分准确。
含钏怜爱地拍拍老左的背,见老左看草场上看得出神,跟着老左的眼神望出去。
好家伙。
“现原形”小朋友换了身短打劲装,较之往常儒生打扮,多了几分让人垂涎的意味——劲装贴身,裤脚被绑得紧紧的,腰带牢牢捆在腰间,好身材一览无余。
不过话说回来,“现原形”小朋友的腿是真长,他本来尚家哥哥在曹醒、徐慨、张三郎几人之间身量就是最高的,如今换上短打劲装,那腿哟...真是脖子下面全是腿!
蜂腰宽肩,长腿笔直,又带有读书人特有的羸弱与风度,简直就像在眼睛里炸开的最直接的弹药!
含钏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地移开,谁知刚往旁边一动,便闯入了一个不解的目光里——徐慨正蹙着眉头看过来,手上还在收拾刚刚用过的马鞭。
徐慨大大的眼睛里透露出小小的疑惑,“你在往哪儿看呢?”
好像随时准备冲过来,把她的眼睛挡住。
含钏赶忙猛地甩头,低头再喝了口茶,一本正经地、好似无事发生地转向老左,眼风扫了眼隔壁桌案侍奉婆婆喝茶的齐欢,压低声音,“齐欢知道吗?”
“知道啥?”左三娘垂头丧气。
还能知道啥!
知道你想对她哥哥图谋不轨!
含钏到底没失了智,这话在嘴边转了个弯,“知道你对...嗯嗯...有些不一样的情愫?”
左三娘这回听懂了,赶忙摇摇头,“我又不是虎!”
这事儿怎么能让当事人的妹妹知道!
若是不成,她和齐欢还要不要做朋友了!
还不如虎点儿呢...
至少也好过一个粗粗大条的姑娘在这儿寝食难安。
看着贼闹心了。
含钏想了想,转头笑眯眯地朝齐欢招招手。
左三娘在旁边使劲儿扯含钏衣角,含钏安抚似的拍了拍左三娘的手背,示意其稍安勿躁。
英国公夫人一向洒脱,拍了拍齐欢的肩头,让小媳妇儿过来,还顺手塞了一大块红艳艳的西瓜。
齐欢捧着西瓜,圆圆脸蛋笑得像跟怀里的西瓜一模一样。
“咋的了?”齐欢兴奋地挖了勺西瓜,“可有什么消息?钏儿,你是不知道,刚刚你和秦王殿下那一场球哟,看得我这胸膛怦怦直跳,又是甜又是酸的...我还听见好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秦王殿下是...”齐欢歪头想了想,“说秦王殿下是‘沧海遗珠’‘漏网之鱼’来着...”
沧海遗珠、漏网之鱼是什么鬼...
含钏捂住嘴笑起来,眼风扫了眼场下,随手一指,“我记得那是你哥哥来着?”
齐欢眯眯眼看了看场下,应和着点头,“是我哥。”紧跟着便笑起来,“我哥骑马骑不过半柱香,如今也敢下场了?多半是被秦王殿下刺激的...”
这丫头一开口,就是老话痨了。
一个人能唱一出戏。
含钏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齐欢的话头,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你哥哥年岁也不小了吧?可定亲了?你爹娘也不着急?”
含钏感受到左三娘的手一下子揪住了她的衣角。
齐欢不疑有他,单纯又可爱地再挖了勺西瓜递到左三娘嘴边。
左三娘略带僵硬地张口咬住。
齐欢方笑道,“可不是!说是考上功名,就给说亲。谁知考上功名后,又被外派北疆、又是封赏爵位...我娘本预备给哥哥说她娘家侄女儿,谁知哥哥莫名其妙封了广德伯,我那舅舅一家觉得齐大非偶,前些时日给我表姐定了门江南读书世家的亲事,如今我娘也正头疼着呢。”
左三娘心头一波三折。
听到本有定亲时,眼睛一下子红了,再听这门亲事作废了,眼睛一下子又亮了。
齐欢感知到左三娘的情绪变化,“咦”了一声,“你干啥呢?眼睛亮得跟只见了油的耗子似的。”
以为好友是馋了,说完便伸手喂了块西瓜,“喏,吃吧。”
含钏抹了把额上的汗,略有些无语地看了眼左三娘。
姑娘诶,能不能矜持点?
她可是矜持了两辈子,这才让徐慨那厮得逞的诶!
第四百章 卤肥鹅
左三娘到底还是换了劲装下场,可惜磨磨蹭蹭的时间太久,等她翻身上马,“现原形”尚探花早就骑着马不知跑哪儿去了。
含钏看着马场上,左三娘双手牵马缰欲哭无泪的样子,非常不厚道地捂嘴笑了起来。
薛老夫人塞了颗葡萄到含钏嘴里,凑过来低声道,“三娘子和尚探花...”
含钏一惊。
薛老夫人一副“我都是成了精的狐狸,甭在我跟前说聊斋”的高深莫测状,轻声指出,“自尚探花下场,左三娘子的目光就没离开他...小姑娘的心思哪里藏得住哟!”
小姑娘的心思藏不住。
篝火晚宴上,三皇子灌徐慨的心思,也根本藏不住。
男宾不分宗室世家,分列圣人与龚皇后主案左手边,三皇子与徐慨挨得非常近,临近两张桌案,一伸手就能勾肩搭背好兄弟。依次下来坐着的是曲赋、龚国舅、英国公、北国公这些个老牌勋爵世家的当家人,再往下才是曹醒、尚探花、东南侯这些个新出炉的新贵,再往下就是各家的世子、嫡长子、嫡次子...零零星星三十来人,倒是凑得成几桌席面。
女眷这处便多了,男宾女眷用一团烧得红旺的篝火隔开。
含钏被安排在与自家哥哥面对面,旁边就是左家,左家的正对面就是...咳咳..正是衣冠楚楚的“现原形”小朋友。
含钏觉得,左三娘这老姑娘好似一瞬间连筷子怎么拿的都不知道了。
含钏埋头夹了块卤肥鹅放入嘴里,不自觉地点点头,卤得恰到好处,鹅肉选的是鹅脯肉,未去皮,皮糯肉嫩多汁,嚼下去迸发出混合肉香、卤料香,含钏细细嚼了嚼,有种香气吃起来有些陌生,像是柑橘或是苹果的果香。
总而言之,是道很不错的下酒菜。
含钏这个念头刚过,便听男宾席面上首传来阵阵喧嚣,含钏抬头一看,透过跳跃的篝火苗,男宾席上觥筹交错,各自推杯举盏,说场面话的说场面话,拉关系的拉关系,好不热闹。
篝火之间,人影重叠,含钏眯了眯眼,见三皇子站起身来先敬圣人与龚皇后,再敬二皇子,紧跟着满了整整一杯盏,似笑非笑地递到徐慨跟前,“老四,贺你今日得御笔之喜,三哥喝了这酒,你随意。”
说罢,三皇子便仰头一饮而尽。
酒场无大小,三皇子此番做派,倒是投了世家子的眼缘,引得连连叫好。
如此场面之下,徐慨站起身来,亦一言不发地仰头饮尽,正欲坐下,便见三皇子又满了一盏酒再次敬到徐慨跟前,“弟弟从北疆回来,咱这做哥哥的却是未曾祝贺弟弟凯旋,这杯酒算是哥哥自罚一杯!”
三皇子再次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后笑嘻嘻地将杯子翻了过来,好似展示又好似挑衅。
徐慨眸色深沉地看向三皇子,低头看了看粼粼起波的酒盏,双手举盏朝前拱了拱,跟在三皇子身后,利落抬手仰头,杯子倒过来,将三皇子刚才的动作还给他。
“嚯!”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家子在席面上发出低低的嘁声。
含钏下意识地歪过头看向端坐上首的圣人——两个儿子快打起来了!这当爹的也不管管!
待看到圣人的眼神,含钏愣了愣。
怎么说呢?
圣人的目光压根就没有往这处瞥,当今圣上正专心埋头听英国公在旁说些什么,时不时地点头致意,好似根本未曾听到两个儿子针尖对麦芒,端着酒像喝水的一样...
含钏脑子里有个念头闪得很快,快得压根抓不住。
在含钏思考之际,三皇子的第三杯酒也敬到了徐慨面前,身形朗阔、声音粗犷,带有看好戏的腔调和不容人拒绝的强硬,“第三杯酒嘛...”三皇子的眼神笑着落在了篝火外的女眷席面上,“哥哥贺你喜获王妃,你这亲事呀...啧啧啧...可谓是一波三折,先头烧了钦天监,后头自己又生死未卜,也不知是命硬还是怎的?来来回回,可算是正儿八经指了一位王妃了。”
徐慨眸色深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三皇子。
隔了良久,方笑着端起满满当当的一杯酒,“嘭”的一声,这杯酒主动碰到三皇子酒盏上。
“谢谢三哥对弟弟的关注。”徐慨薄唇轻轻勾起,眸光幽深,笑意只停留在了嘴角,未及眼眸,“弟弟刚回来,也借此机会敬哥哥一杯——贺您纳妾娶妃,嫂嫂嫁进门才多久,您就为弟弟添了一位出身名门的小嫂嫂。”
出身名门的小嫂嫂...
这怕不是指着三皇子的鼻子说,这门纳妾有点门道?
三皇子面色一沉,待片刻后,方展眉一笑,挑了挑眉头,将手中那盏酒放到了案桌上,单手搭在徐慨的肩头,附耳轻声道,“去一趟北疆,口齿功夫倒有些长进了,原先笨嘴拙舌,几句话打不出一个屁,如今也敢同哥哥争利顶嘴了?”
徐慨身形未动,手里仍旧端着一盏酒。
三皇子眼风一扫,马场上风大,那盏酒漾起涟漪来。
三皇子笑了笑,拍了拍徐慨的背,低声道,“新王妃我见过,是原先那个开食肆的老板娘,对吧?”
徐慨捏住酒盏的手紧了紧,强迫自己目光不要露出杀机。
“你想想看。”三皇子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薄薄的热气吹过来,让人心头一凛,“京中那么多漂亮的、能干的、颇有名誉的世家姑娘,父皇为什么要单单指给你一个先头是卖菜的贱民?就算她是曹家失散多年的姑娘,可曹家又是什么好人家?”
三皇子刻意将声音压得像发不出音的弦,闷得像天际处滚了三圈的惊雷,“...如今父皇重用曹家,只是因为修缮河道、疏通运河,需要银子...等曹家银子没了,你说对于帮派出身、混迹江湖的人家,父皇会不会打压?到最后,会不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