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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含钏想了想,总觉得悬吊吊的,“...倒也是个办法,便看官员如何判定了。”含钏叹了口气,把主动权交给素不相识的官员,也好过一点希望都没有,可问题在于,钟嬷嬷愿不愿意作为苦主和妹妹对簿公堂,含钏直觉钟嬷嬷不愿意。

倒不是说钟嬷嬷是非不分,只是老人家的想法和他们到底不一样。

许是压根就不想再见到妹妹一家人。

许是看透了看淡了,觉得自己还有一兜子的棺材本,便不想多生是非了。

含钏有点拿不定钟嬷嬷的主意,之前试探性地问了问钟嬷嬷,老人家只是抿抿鬓角的头发,垂垂眼睛便没了后话。

管闲事,不能管到事主自己不开心吧?

再想想吧!

宅子就在那处,跑了跑不掉!

含钏打起精神抬头,对胡文和笑了笑,想了想,厨房里还有没端出来的乳扇,便让胡文和稍等一下,自己钻到灶房用油纸折了个纸盒子,在里面放上了炸制好的乳扇,又挖了一勺甜甜的豆沙泥,拎了出来双手递给胡文和,“辛苦您了!您尝尝看!用乳扇包住豆沙泥吃,好像是以前南诏国的吃法。儿刚做出来的,味儿应该还行。”

系纸盒子的麻绳被含钏打了个纷飞的小结,像偏飞的蝴蝶。

胡文和看着便笑起来,脑子里莫名想起,每次他从“时鲜”拎了东西回京兆尹,同僚暧昧的眼神和揶揄的话语。

“老板娘又给你做东西了?”

“好口福!好口福!”

“咱们去‘时鲜’吃饭,报文和的名儿,是不是也能打折啊!”

胡文和耳朵尖有点红。

可又想起爷爷说的那番话,“他娘正给他相看着门当户对的姑娘”。

胡文和抿了抿嘴,伸手接过含钏的纸盒子,拱手作了个揖当做答谢,便又带着风霜气出了食肆。

徐慨大马金刀地坐在厅堂东南角,一手端起斑斓叶茶,一手放在四方桌上,指节轻轻叩了叩木桌板,甩了一小锭碎银子在桌上,没和含钏打招呼,便出了门去。

随从阿金牵着马,等在门外。

徐慨翻身上马,随口交代阿金,“去查一查刚刚进食肆,那个六品官儿的底细。”顿了顿,“查一下他现在手上的案子,腾个手帮忙解决了。”

一处宅子罢。

值得小姑娘费尽心思地斟酌思虑?

官道不行,就走匪道。

白的不行,就走黑的。

没有能力,帮什么忙?

平白让人欠人情。

徐慨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巷道厚厚积雪上的一排脚印,再面无表情地一拎缰绳,扭头向定己门疾驰而去。

食肆中,含钏转过头来,发觉徐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桌上留了一锭碎银子,含钏掂了掂,五两的样子,不觉瘪了瘪嘴。

这要是所有食客都跟徐慨似的多好呀...

一碗清汤米粉,一块乳扇就赚了五两银子。

食肆的未来可期呀!

含钏把银子揣进兜里,便没再想这事儿了。

钟嬷嬷有空时,含钏专门泡了壶雨前龙井,又腾手做了芙蓉莲花糕配着吃。

钟嬷嬷笑了起来,拿了一块儿五仁酥饼进嘴,外皮糯的,里面的馅儿香得粘牙,粗略品了品,有瓜子仁儿、花生仁儿、核桃仁儿、陈皮、山楂碎,还有些许蜂蜜糖浆做调和,钟嬷嬷吃了一块儿再配上龙井,茶叶的清香冲淡了糕点带来的甜腻感。

有时候吃饭,是一加一大于二。

一道菜,配上另一道菜时,收获的风味远比单用更美妙。

这就是“时鲜”与其他食肆不同之处。

掌柜的深谙饮食之道,知晓薄配浓,淡配烈,俗配雅,知道葱丝配鸭片、梅酱配烧鹅、蜜瓜配火腿,食客若非老饕,是不会有掌柜的配菜精准的。

钟嬷嬷细嚼慢咽后,看向含钏,“怎么了?”

含钏三两句话将胡文和的建议告知了钟嬷嬷,如她所料,钟嬷嬷沉默地垂了垂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神望向窗棂外,似是在回想往事,“...我是通州人士,当初我采选入宫时,我十三岁,我妹妹三岁,我比莲妹年长十岁,母亲产下妹妹后,身子骨便不太好了,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莲妹,可以算作是[ fo]我带大的。”

“当初采选的太监到我们村子来,我听几个姑姑说,进宫是好事,每个月能寄钱出来,等我年满二十五岁出宫时,还能攒下一笔丰厚的银钱,全家人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含钏静静地听。

钟嬷嬷语声很平静,“可我一没算到,我一进宫,父亲就带着妹妹娶了隔壁村的寡妇,连家都搬走了,我每月寄出宫的银钱压根没有送到妹妹手中,而是被几个姑姑私吞了。二没算到,待我出宫时,已经四十有余了,而我的妹妹也已经三十出头...她的成长中,没有我的踪影,甚至在遭受后母欺辱时,她时常想起我这个姐姐,渐渐地想念就变成了怨怼。”

“她觉得,如今的我衣锦还乡,应当补偿她受过的那些苦和罪。”

钟嬷嬷顿了顿,笑了笑,“世人觉得我愚也罢,蠢也好,长姐如母,我本就应当补偿她。”

含钏一下子站起身来,手捏得紧紧的,克制着情绪,“那谁来补偿您!”

钟嬷嬷再笑了笑,面色很坦然,“路,是我自己选的,何须他人补偿?”

含钏低了低头,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目光很坚决,“您没有对不起她,您也无需补偿她。您的想法,儿不赞同。但您拒绝与妹妹对簿公堂的决定,儿十分尊重。可您愿意给是给,送不送,她却不能骗,不能要。若有其他的法子,儿一定会将您的宅子拿回来的。”

钟嬷嬷笑得极温和,伸手轻轻摸了摸含钏的头,点点头道,“好。”

第八十一章 水粉汤圆

一晃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含钏特意摆了朝食摊,重操旧业,拉提在宅子门口支起两口大锅,把灶生得虎虎生风;小双儿开开心心地端着碗跑来跑去;钟嬷嬷往日严肃的脸上也轻轻挂了一丝笑,帮着含钏端碗递碗。

含钏把水粉和成一个一个汤圆,汤圆中用松仁、猪油、糖、芝麻做成馅,也有用嫩肉去筋丝锤烂,加葱末、秋油做馅的。

两口锅,一口煮甜的,一口煮咸的。

一碗水粉汤圆甜的五文钱,咸的八文钱。

相比于食肆的正常物价,这简直是在回馈老食客了。

胡同内来来往往的人,知道“时鲜”日常餐位价格的,都愿意停下来买一碗——这算是占便宜,有便宜不占,不就是亏了吗!

有熟面孔的食客端着碗问含钏水粉的方儿,蹙着眉,“...自己婆娘无论咋做都做不出这样又糯又香的水粉团子...糯米是一样的米,磨子也是一样的磨,咋吃起来就觉得不一样!”

因为这碗是您花钱买的,家里那碗是夫人求着您尝的呀!

含钏笑眯眯,“令夫人的手可是用来画画儿写词儿的,您太吹毛求疵了!”

这食客,含钏认识,五年前的举子姓余,娶了恩师的幼女,考了四次春闱都还没登科,如今正蹿着劲儿瞄准新春的开科,压力太大,吃啥都觉得有毛病。

含钏抬了抬勺子,给余举子加了三个汤圆,“九九归一,祝您心想事成,早日登科。”

这吉祥话儿说到余举子心坎上去了。

笑呵呵地打赏了含钏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碎银子。

甭管银子有多大,有银子就是好事儿。

含钏笑得更真诚了。

一早上忙活完,含钏累得手臂像挂了只铁秤砣似的,含钏坐在门口歇息,小双儿探出个头看了看胡同巷道,问含钏,“...掌柜的,咱们都是一条胡同,怎么东边的关门闭户,咱们西边的门廊前都挂着各式的灯呀?”

钟嬷嬷头也没抬,“一条胡同,也分贵贱。东堂子胡同东边的尽是钟鸣鼎食之家,或家中有爵位,或一门三进士。西边的多是商贾,元宵节要挂‘五谷丰登’的灯当做彩头。虽大家伙都在一条胡同里,却是井水不犯河水,东边的瞧不起西边的。”

小双儿撇撇嘴。

一条胡同谁还瞧不上谁呀!

含钏笑呵呵地乐。

这能理解呀。

就以淑妃娘娘的长乐宫为例,正殿的杨淑妃位居正二品,膝下有皇子,还有一个快出生的皇嗣,前途无比光明。而偏殿住着的一位美人、一位贵人,都是早早失了宠,退出宫闱争斗舞台的配角。这还是一宫里住着的呢,这贵贱便如云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小双儿特意探出头看了看胡同的尽头,含钏也跟着探头看了看。

最东边那处宅子,正有人进进出出的,或几人合抱住一棵大树干,或抱着一个红檀木的五斗橱——那处宅子,这几日都有些热闹。

含钏把空碗空盆递给小双儿,“最东边那一户正在翻新呢,许是哪位封疆大吏开了年,进京述职时买下的宅邸。”

封疆大吏,就是这么豪气。

客栈住得不舒服了,怎么办?

在京城买一处宅子呀!

这可不是臆想。

这是真有的事儿。

含钏如今宅子隔壁的隔壁就是江宁织造的皇商买下的,听街坊说平时不来住,六月七月进贡绸子时才在这儿住下。

钟嬷嬷,“咱们食肆还好是开在这儿,若是开在远处或是贫一点的胡同,咱们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

含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没这个能力,便不会花这么多钱在吃食上啊!

天儿黑了,含钏闭门谢客得早,听外头人声鼎沸的,便锁了院门,带上两个小的出门逛夜市——钟嬷嬷说她听见人声嘈杂就心慌,拉提也不想去,拉提想睡觉,钟嬷嬷揪着拉提耳朵,耳提面命,“宅子就你一个男子汉,不护着姑娘出门子,在家里睡觉?还是不是小男子汉了?”

小男子汉拉提被说得耳朵都红了,耷拉着脑袋跟在含钏和小双儿身后。

一路火树银花的,彩楼松棚搭得老高,竹柏插在上面,被称为“浮光洞”“攒星阁”,有金凫银雁,白鹭转花,黄龙吐水等各色机巧。子弟伶人扮演的舞队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奏丝竹,跳大舞,热闹得人与人之间得跟喊山似的,才能听见对方的话语。

小双儿一张脸快笑烂了。

一路买着吃食走,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拿着红糖锅盔,还买了只小兔子样式的六角灯挂在拉提身上。

人来疯·毫无理智·富婆双转头问含钏,“掌柜的,您是属猴的吧?”还没等含钏答应,富婆双转头就递了五文钱给摊贩,颇为大气,“再给儿来只小猴子灯吧。”

又问拉提。

拉提缩了下巴,三根手指并在一起放嘴前。

含钏:???这是个啥?鸡?还是蛇?:

富婆双瞬间就懂了,“再来个小耗子的灯。”

叹为观止。

真是叹为观止。

含钏被这两人配合之默契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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