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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含钏把车帘子放下来。

再一板一眼的人,也有放肆挑战的一面吧?

徐慨的人驾车,驾轻就熟,一路匀速平稳,若不是窗外的景色在变,含钏压根感受不到马车向前行。晌午十分,车队人马停在了运河边的一处酒家前。

要了三个雅间,徐慨的人坐一间,含钏的人坐一间,徐慨和含钏坐一间...

李三阳琢磨出来的安排,徐慨表示很满意。

含钏倒是没甚——徐慨在“时鲜”吃饭,偶尔来晚了,不也是她陪着徐慨单独开一桌吗?

菜上得快。

打头的就是通州名菜,小楼烧鲶鱼,紧跟着便是大顺斋糖火烧和几样出了名的通州地方菜,许是靠近运河的关系,鱼鲜挺多的。

含钏夹了一筷子鲶鱼,一口咬下去,脆蹦蹦的,很香。鲶鱼切块挂厚糊炸透,表面形成个硬壳,咬一口以为咬在鲶鱼头骨上,焦脆的口感有些像东北的名菜锅包肉,口味也类似,是糖醋汁的甜酸口。

含钏点点头,做得不错,再看徐慨,压根不夹这道菜。

他啥时候有喜好了?

不是给啥吃啥吗?

含钏笑起来,“...挺好吃的,有点像瓦块鱼的口味,做得比瓦块鱼更香酥,你尝尝?”

徐慨摇了摇头。

鲶鱼这东西,他吃过。

先头去天津卫办公差,在驿口,没甚好吃的酒家,便同一溜子七品小官混在一起吃过两次小饭馆。

说实在话,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鱼,鱼腥味很重,肉也老,像吃了一根浸泡在沼泥堆里的绳子似的。

徐慨这么想,嘴上便说了出来。

含钏乐呵呵地笑起来。

合着,冷面阎王还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呢!

含钏再夹一块儿,吃在嘴里嘎嘣嘎嘣脆,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儿。鲶鱼不好煮,又泛滥,随处都能养活,便卖得便宜。家里拮据的,若想吃肉,花少少的钱买上一条,一家人分着吃,也高高兴兴、其乐融融的——是老百姓的吃食。”

徐慨不愿意吃,含钏也不勉强,自己吃得挺高兴的。

不过鲶鱼这东西,往前白爷爷同她说过,这鱼命贱,泥潭子里能活、土坑里能活、连猪圈下都能活,且啥都吃,小鱼小虾也吃、腐烂的树叶子也吃、连残羹剩水、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来者不拒。

含钏恶趣味地夹了一筷子,“您猜猜,鲶鱼若是长在猪圈里,一无腐木、二无食料,它们靠吃什么过活?”

徐慨蹙了蹙眉,半晌没懂。

等他想明白了,脸色一白,一股陌生的暖流涌上了喉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干呕。

含钏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笑到最后浑身无力。

逗人真好玩儿。

怪不得小双儿爱逗拉提。

逗徐慨,又比逗拉提好玩儿。

因为徐慨聪明,一准听得懂。

拉提因语言不通,还要想半天。

含钏笑着笑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第二百一十七章 铁锅蛋

都是鲶鱼惹的祸。

一条鲶鱼引发的血案。

一下午,徐慨闷头赶路,独个儿一骑绝尘,完全没有理会含钏的意思。

李三阳看了看马车,再看看徐慨那匹枣红宝马的屁股——刚不还黏黏糊糊地一桌吃饭吗?

这怎么就分道扬镳了呢?

年轻人的事情,原是他不懂...

含钏左边靠着马车的抱枕,右边和小双儿抱在一起,舒舒服服地睡了场午歇,再一睁眼,马车略显颠簸,车厢里的光稀薄微弱,只有几缕光束透过摇曳的帘布直射而入,呈如同透明的橙色,其间夹杂着轻微缥缈的浮尘。

含钏迷迷糊糊地拨开帘布。

一轮火红的太阳,从西边落下,倒影投射在光洁无波的大运河河面上。

光晕的倒影中,甚至有一队大气磅礴的宝船在运河正中,缓慢航行。

含钏轻轻一声喟叹。

太美。

实在太美了。

就像钻进了《醒世迷梦录》里,化成一只蝴蝶在三川九岳游走飘飞。

含钏趴在车厢框边,眯了眯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到通州官驿时,天儿已彻底黑了下来,含钏一行没这资格住官驿的——只有当朝在册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住官驿。

含钏预备带上几个小的去隔壁的客栈将就一宿,谁知徐慨身侧那位李大人手一抬,官驿的小二便机灵地过来将两辆马车往马厩里牵。

几个小的束手束脚地怂在含钏身后。

小双儿胆子算大,贴着含钏,“...掌柜的,这店瞧上去有点...”

小双儿想说贵。

整个厅堂,瞧上去并未十分富丽堂皇。

可看上去很古朴沉静。

嗯,换一种说法,一看就是藏在面子,贵在里子——俗称,低调的奢华。

含钏四下看了看,这就是“时鲜”努力的方向。

徐慨将今儿个的官驿包了下来,将含钏安顿在了三楼,自己在四楼,秦王长史并几位小吏在一楼,含钏身边几个小的都安顿在了主楼旁的裙楼,又特地叫店小二留了一套顶层的上房。

还要来人?

含钏默了默,没多问,带着小双儿进了房间。

含钏是住过官驿的,在梦里,也是和徐慨一道。

圣人薨逝后,三皇子恪王即位,二皇子端王被圈禁,大皇子、四皇子与淑妃的八皇子分赏封地,其余几个更小的暂留在了京城,待成亲封王后分封封地,新皇颇为大气,几位藩王带着满载的银钱与土地,待孝满后便出了京城,若无诏,一辈子不许回京。

沿路,他们住的便是这样的官驿。

含钏至今记得,马车第一天缓缓驶出京城,煦思门重重阖上时,徐慨的神情。

凝重而悲怆。

出京的第一晚,车队歇在大兴,徐慨站在官驿的高阶上,凭栏遥望,京城的楼檐绵延,屋脊被银白的月光覆盖,起伏平缓的山峦,隔断了他与京城最后的、唯一的、再难寻得的联系。

......

许是徐慨打了招呼,刚放下包裹,店小二便敲门送了餐食,一整碟白肉、一盘刚煮过腥的酒蒸姜丝蛤蜊、一小碟清清淡淡却用料颇足的铁锅蛋羹,外加一碟脆生的茭白,托盘里另装了支厚厚的册子,小小的一个,和手掌心差不多大小。

含钏拿起一翻。

好家伙,里边画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漕运用的千石漕船,平底方头的沙船、风顺则扬帆、风息则荡橹的苍山船...

含钏低头细看。

店小二笑盈盈地开口,“您慢看,听您到通州是来买船的。那位主子爷便让备下了这船册子,您挑哪个,明儿个就带您去看哪个。”

含钏翻到最后,嗬!

竟把福船也画上去了!

含钏:...

徐慨也太看得起她了。

她看上去像是买得起三层船舱的人吗!

含钏一边吃饭,一边看册子。

白肉和蛤蜊都一般,白肉煮得有点老了,且肥油浸润,就算蘸上蒜酱和椒圈也有些腻人,冬天不是蛤蜊的最佳产出时间,肉不肥,大大的壳里瘦瘦小小的肉,看上去有些可怜,吃进嘴里也没多少肥美的感觉。

唯独那道铁锅蛋很不错。

铁锅底盘,蛋涨得高高地起蜂窝,切成了四四方方的菱形,上面铺了一层蟹柳、肉松、绿豌豆和肉沫,上了桌还有滋滋作响的滚沸声。

含钏舀了一口,连连点头,挖了一勺送到小双儿嘴边,“尝尝这个,好吃!”

小双儿吹了一口热气儿,包在嘴里,也点头,“好吃!蛋嫩嫩的,蟹柳和肉沫又香又鲜,绿豌豆粉糯回甘,想和着饭一起吃。”

含钏笑眯眯地记下了这道菜的做法儿和用料,心里头琢磨着等回去了再加点儿啥当作新菜推出去。

有句话咋说来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书要读,本子要看。

更要多行走,多见识新鲜东西才能长见识,否则读再多书,也是坐井观天那只蛙!

楼上正吃着,官驿底下闹闹嚷嚷的,有男人契阔的高声也有爽朗的笑声,含钏侧过头透过窗棂向下看。

大红灯笼下,徐慨快走半步簇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往驿站里进,难得见徐慨态度温和尊敬,更难得听见徐慨笑声阵阵。

含钏若有所思。

这便是徐慨来通州的正事儿吧?

屋子里暖烘烘的,四周的方桌里都放了炭火,床榻上、墙角、屋子正中也放了暖炉,小双儿从包袱裹子里掏出——

一大叠床单、被褥和枕头巾。

含钏看得目瞪口呆。

小双儿一边利利索索铺床,一边解释,“...要走的时候,钟嬷嬷塞的!说外面的床单褥子不干净,叫咱用自己的!估摸着是没想到,咱能住上这大官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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