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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踢踢踏踏,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紧跟着小双儿气喘吁吁地带着身穿六品官服的胡文和入了厅堂。

见含钏真请了位官爷来,莲妹阿良两口子腿一软,即刻跪倒在地。

含钏和钟嬷嬷是宫里放归的女使,照律法,不跪五品以下的官儿——别忘了宫里头的女使跪的是谁,若放出宫了便谁都跪,岂不是落了天家的脸面。

钟嬷嬷起身福了福礼。

含钏笑了笑,“胡大人,您来了。”

胡文和环视一圈,“嗯”了一声,见膀大腰圆的阿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又想起刚才路上那小丫头绘声绘色地描述,“...那男的跟头,张嘴就是咆哮,抬手就是一阵风,既不准那位年老的放出宫的女使离开,也不许咱们掌柜的离开——咱们掌柜的瘦胳膊瘦腿,小拉提见人就脸红,怕都不是那男的下饭菜呀!”

厅堂里瘦的瘦,老的老,小的小。

就这男的最唬人。

胡文和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天家放出来的女使,纳归京兆府尹管制,若违律乱法,也自有京兆府处置。尔等庶民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拘禁两位放归的女使!按律当处杖三十,罚二百银!”

第七十四章 不能入菜的金鱼

庶民对官差有天然的畏惧。

尤其是这豺狼虎豹两口子,昧着良心讹了姐姐的钱。

本就是惶惶的。

如今胡文和身穿绣着彪的六品官服,腰间佩刀,气势汹汹而来,二人的气势又再弱了三分。

莲妹和阿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莲妹当即嚎哭起来,“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诶!您可别信这小姑娘一面之词呀!这是妾的姐姐呀!亲姐姐呀!啥叫拘禁?”

女人在地上撒着泼,男人惊慌失措地看向钟嬷嬷,膘肥体壮地挪到钟嬷嬷身侧,“姐姐,都是一家人,您若想要小宝过继,那咱再商量商量也成...”

含钏看向钟嬷嬷。

若真过继了个儿子,也行。

照大魏律,过继同亲养,若儿子拜官入仕为母亲挣得诰命,亲母是没资格得封的。若过继的儿子不尊长辈,忤逆不孝,不赡养不尊重,按律法是要处重刑的。

甚至这宅子如今不是那外甥的户头吗?

那外甥若过继成了钟嬷嬷的儿子,这宅子,钟嬷嬷便可随意处置,是要卖还要是赁出去,若那外甥敢说一句不是,立马便可开衙门递诉状!

钟嬷嬷摇摇头,看向莲妹,“我不要过继。”

神情失望透顶,“我要你儿子做什么呀?我攒着钱投奔你,见你居棚屋、无长足,我这个做姐姐的心不痛吗?你却偏偏拿捏住我的心软、我对你的亏欠,对你的可怜,一而再再而三地讹钱要宅子要地...我如今只想出这个家门,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什么宅子什么银子,都当我丢水里了罢!”

莲妹和阿良当即大喜!

得了得了!

既不用投狱,又不用抛掉宅子,虽那老太婆一定还存有私房,可也得留条命来掏啊!

胡文和看向含钏。

小姑娘气闷闷的,像一只吃撑了的金鱼。

两腮鼓鼓的,气呼呼的,挺可爱的。

只可惜金鱼不能入菜,否则一定挺好吃的。

“不行。”含钏声音低低的,手紧紧握住凳子把手,看向钟嬷嬷,“宫中的凶险浮沉,掖庭里更不是善与的地方,您苦熬慢熬几十年,就挣了这么些钱出来。若妹妹妹夫懂事善良,您把宅子和钱留给他们,倒也是人之常情。可一个如狼,一个如狈,您用您半生的心血去填他们永无止境的欲望,您不亏吗?”

钟嬷嬷看着含钏,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

那男的一下撑着板凳起了身,恶狠狠地嚷起来,“苦主都不追究了!你个小姑娘还在这处煽风点火,你出了这个门小心着点儿!老子整不死你!”

胡文和皱眉,正欲开口,却听“啪”的一声。

那男的被人从背后踹了膝盖,单膝落地,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却阴鸷狠戾的脸。

嗯...

胡文和看向带他来的那丫头。

这就是你说的见人就脸红的小拉提?

含钏笑了笑,“您说话儿仔细些,官大爷就在跟前呢!”

与钟嬷嬷对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若钟嬷嬷想闹大,直接报官就是,何必抱着包袱自己出门呢?伤了心是一则,到底顾忌姐妹亲缘又是一则吧?含钏声音压得低低的,“银子,怕这两口子已经挥霍得差不离了,那些银子若无凭据,便是真打到官府,也不好办。只是这宅子...”

凭啥把宅子留给这两个泼皮无赖!

含钏起早摸黑,手都起了茧,才攒下一处落叶归根的宅子。

这两个扒在钟嬷嬷身上吸血,就能住上这样好的宅子?

呸!

含钏极不平衡。

他们空口白牙,压根就不配住!

钟嬷嬷拍了拍含钏的手,枯槁的手微微发颤,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你做主吧...都交给你做主了...”

含钏转过头,“宅子,咱们得去官衙立刻过成钟嬷嬷的名字,银子就算不要了,过了名字,你们今儿个就出去住!从此之后,若你们还认这个姐姐,便逢年过节地拎点好东西来看望,若不认了,那咱就一刀两断,就算是奈何桥上撞了面,也认不识!”

莲妹和阿良对视一眼,莲妹咬咬牙,蹬地一下起了身!

什么官爷!

什么衙门!

谁拿她宅子,她跟谁拼命!

“不行!”莲妹斩钉截铁,破釜沉舟道“宅子就是我们家的!本就是我们家买的!看姐姐出了宫可怜,这才把姐姐接过来住!你左一口大魏律法,右一口大魏律法,我都不晓得!我只知道,宅子写了谁名字,就归谁住!这宅子写的是我家儿子的名字,我就得住这儿!谁爱搬谁搬!”

让她继续回棚屋住?

下辈子吧!

就算罚杖责,罚流放,也休想把宅子收回去!

莲妹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

胡文和看着含钏,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佐证了女人的说法。

含钏紧紧抿了抿嘴。

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当真...当真是不要脸!

请胡文和来也是这么个结果,去官衙也是这么个结果——户名挂了别人的,再想拿回来便难如登天!

本想借胡文和的官威吓一吓这两口子,顺理成章拿回宅子,如今这样看来,再纠缠下去,也只能打打嘴巴仗了!

从长计议吧!

含钏情绪在喉咙口里闷了闷,扶起钟嬷嬷,吩咐小双儿,“把钟嬷嬷的东西、物件儿全拿好,咱一件儿不落的,都得收拾好!儿带嬷嬷回家!”

那莲妹还想拦,可看了看自家老姐姐垂下的手和浑浊的眼睛,到底将胳膊放下了,窘然开口,“若姐姐还想回来,回来便是...”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我这亲妹妹都不行,难不成那外人就行了?姐姐,您眼睛还得亮堂点儿,妹妹我到底给您留了棺材本儿。外人若将您棺材本都骗光,您别回来哭!”

含钏扶着钟嬷嬷往出走。

钟嬷嬷停了步子,扭过头,狠狠一声“啐”,“我死在外面,也不脏你眼!”

含钏有些难过。

与其说钟嬷嬷是恨毒了,倒不如说她心冷了,心死了...

挺心寒的。

家人不是东西起来,更坏。

含钏捏了捏钟嬷嬷的手心,轻声道,“您放心吧。这宅子,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家人。”

第七十五章 炙烤乌鱼子

又租了辆牛车,两个小的并一个老的坐在车上,胡文和同含钏走在路上。

回了家,天边都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薄雾,含钏暂把钟嬷嬷安顿在了自己的正厢房,又进灶屋煮了一碗润肺顺气的白萝卜鲫鱼汤,鱼是小双儿现跑集市买的,取了鳃和内脏,在油锅里先煎得两面焦黄,再加入热水和萝卜,等出锅时再撒上葱花,看起来诱人食指大动,闻起来也香香的。

钟嬷嬷喝了汤,便睡下。

含钏留胡文和吃果子致谢,胡文和从小瓷盘里拿了一块做成芙蓉花样的绿豆糕,拱手告了辞,“...还当着差,下回来叨扰。宅子的事儿,你先毋慌,总有办法,我去问问相熟的状师摸一摸底儿。”

含钏笑着应了,胡文和在京兆尹当差,门路比他们多。

“那烦请您问问,倒不是心疼宅子和那点钱,就是觉得心里堵。”含钏说着。

胡文和能理解,那两口子确实气人,若不是官服在身,他必定上去抽那两口子两巴掌,可节气当头,这话不能赶着说,便看了看门廊口挂着的大红灯笼,“恭贺您新春大吉,新年大喜!”

今儿个是年三十儿。

含钏回了个恭贺,“同贺同喜!”

年三十儿关门闭户,四处都不开张。

钟嬷嬷累了很些日头,睡下去了中途就没醒过。

含钏和两个小的在院子里轻手轻脚地做着年夜饭,食材是昨儿个准备好的,没甚特别珍贵的食材,多是鸡子、羊肉、鸭子这些个常见的市场货,只有四条熟成后如蜡蜜般的乌鱼子是难得好货。

这是十月份时,含钏在东郊集市买乌鱼的意外之喜,剖肚打开,两条金灿灿的鱼卵让含钏食指大动,码盐腌制,重盐渗透,重压脱水,风味便逐渐转化为如火腿般厚重的口感。

含钏力拔山兮气盖世地掀开压住乌鱼子的石块,得到了四条浓香褐变的硬邦邦的好东西。

小双儿伸头来看,蹙了眉头,“这是啥啊。”

含钏笑着拿将四条乌鱼子浸泡在高粱酒里,把膜皮撕干净去腥,放在旁边备用,“这是乌鱼的鱼卵,是嘉义那头的吃法,好吃着呢。”

小双儿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

天色渐渐黑得如稠墨一般,含钏让小双儿去隔壁铁狮子胡同瞅瞅白爷爷和白四喜下值了没,没一会儿门口便有“咚咚咚”几声跺雪的声音。

含钏迎了出去,白爷爷领着白四喜,后头跟着臊眉臊眼的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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