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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你别拿这个态度对我。”女人静了几秒,声音到底发抖,强撑着说:“算了,大不了我也做个手术好了。”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更冷。

“你说呢?”那边轻轻笑了一声。

“有话我们方面讲,电话里讲不清楚。”

电话挂断,周进攥紧手机,瞥一眼马路上被车轮碾过的肮脏雪痕,脸色难辨。

他们约在一家幽静咖啡厅。

唐可盈向来直接,递过来一张hcg尿检反应单,“我怀孕了。”

周进僵了一瞬。

那天他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记得,清醒后身旁是面色潮红的女人,床单还有点点污渍,不是血。他不认为自己能在醉酒时勃/起射/精,但证据确凿,心里也犯起嘀咕。

他在邮轮上工作极忙,妻子不在身边,又是集体宿舍不方便,也确实禁欲许久。

周进脸色黑沉,仔细看了看,医院和姓名看不出问题——hcg浓度,阳性。他不懂这个,听唐可盈说:“阳性,就是妊娠阳性,怀孕,明白么?”

他下意识往她腰身看去,女人确实胖了不少,只是穿着宽松毛衣,看不清楚。

“才两个多月,你想看出来什么。”唐可盈笑了,说完这句,她静了一会,暗中打量着男人的神色。

一个快三十五的男人,骨子里还是中国的大男子主义,传统,守旧,把传宗接代当作第一大事。

孩子分量所占多重,不言而喻。

差不多了,唐可盈拿出右手,比了一个“五”,宝蓝色指甲油晃得周进眼花,“什么意思。”

唐可盈说:“手术加营养费一共五万,我会立即做掉,不骚扰你。”

她向来聪慧,以退为进用得极好,此话一出,男人神色果然有异。

“怎么,五万多了?”她慢悠悠地搅着牛奶:“我这个年纪,打个胎可不像小姑娘那么容易哟。”

真是打蛇打七寸,字字诛心。明知道她是下套,可周进听她提及那个被无辜流掉的孩子,还是心痛至极。

已经失去一个孩子,难道再失去第二个么。

捏紧了的拳头,又缓缓松开,掌心薄薄的汗。

沉默许久,周进攥着那张化验单,问:“你确定是我的么。”

唐可盈抬眼,睫毛刷得根根分明,看上去精致妩媚,刚才的伪装卸下,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的心酸和哀怨,“进哥,这几年,我对你的感情还要质疑吗?”

这份感情是真的。

相识于六年前,念念不忘。

周进固然也听得出来,刚才的厌恶淡了一些。手肘撑着桌,食指搭在眉骨间,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多少钱,你愿意生下来?”

刚才的心酸愈发浓重,他看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代孕母亲。她忽然有一丝退意,但不过一瞬,隐去。

“不可能。”

她扬唇,一手捂住腹部:“过了年我就三十岁,绝对不可能。”

周进不语,平淡地等她的下文。

“除非,我们结婚。”

第88章

雪花扑漱扑漱落下。

手冻得太痒, 一拿起笔就难受,方璃没有再画画,裹上一件最厚的羽绒服,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只粽子走到门口。

外面天黑了,今晚的月亮蒙着层白霜, 月光灰蒙蒙的。她打开院子里的灯, 一盏昏黄老旧的灯泡,亮着淡淡的光。杂乱的小院铺着厚厚的一层雪,软软的, 像是一尘不染的棉花。

风吹过, 寒冷刺骨, 雪景凄清温柔,她凝视了一会。

忽然想起过去下雪的日子。

那年的平安夜;那瓶独角兽香水和芭比娃娃;他陈旧却厚重的大衣包裹着她, 两人相拥着取暖。

方璃擦了擦泪水, 抱紧手臂要转身进屋, 没走几步, 小俊说的那五个字又跳进她脑海里, 狠狠地剜了一下。

——里院要拆了。

明天早上就拆了。

她闭上眼睛。

过去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最后一点点都没有剩下。方璃太阳穴突突地跳,一种窒息的痛楚扼住喉咙。

她又回房间坐了一会,做什么都做不进去,屏了屏呼吸, 再按捺不住, 小跑进院子, 推开院门,出去。

跑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拿伞,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加快脚步。

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如果明天早上八点动工,她至少还可以再去那里,再去那里待最后一夜。

方璃说不清自己的感觉。

想抓住什么,却抓不住。

只能看着过去在慢慢远走。

一出门满天风雪,她深一脚浅一角地前行,穿过h大,穿过老东门,穿过梧桐树,穿过停着破破烂烂二八自行车的那条巷子。

然后,她停住了脚步。

不过几公里的距离,这几个月,她刻意地不来这里,回避着这里。没想到一夜一世界,全部变了。

他们住的里院大名是天香里,位于最后一排。前面还有平兴一里、平兴二里。一栋里院非常大,围绕着中间的方形院落,能容纳上百人居住,像一座小城堡。

此刻,那两栋近乎成了废墟,断壁残垣,满地的建筑垃圾,油漆斑驳的红色栏杆异常刺目,断成一截一截。雪团积在上面,更显萧索。

方璃捂住嘴唇,伤感袭来,加快脚步。终于到了天香里,房子还在,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空无一人。

晾衣绳孤独的从这头系到那头,屋门大开,里头空空荡荡,走廊和院落堆积着一些不要的杂物。破了口的瓷盆、脏兮兮的凳子、塞着旧衣服的蛇皮袋,如同那些岁月,被遗忘在角落。

她揉揉眼睛,抬头望向沉在黑夜里的建筑。

一种难掩的悲凉落寞。

她小跑着上了二楼,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穿过废弃的厨房、淋浴房,最后,停在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前。

深深地喘了口气。

门是虚掩的。

手被冻得发木,她推了好几下才推开,克制住内心的无尽感慨和激动,抬眼望去。

房间是空的,月光和雪光浅浅地从窗户投下。

黑暗中依稀能看见一个高大人影,倚靠着墙,微微弓着腰,指间一点微亮的火星,明明灭灭。

听见开门的声响,男人轻掀眼皮,看见来人,也是一滞。

方璃惊愕地僵在原地。她压根不知道周进回来,也从未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缩在口袋里的手用力抠挠着掌心,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往后退了半步,后背倚靠着门。

男人并没有说话,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仿佛没有看见她似的,缓缓地抽着烟。

见他这般冷漠麻木,方璃还是钻心的疼,垂下眼睫,盯着陈旧的水泥地。

走廊里涌进一阵阵阴冷的风,呼啸声剧烈,方璃虽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但心底还是发冷。

好冷好冷。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尴尬,或许是痛苦,或许是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会见到彼此,所以都僵持着。

太冷了。

方璃吸了吸鼻子。

余光里,瞥见那一小截烟头从他指间滚了下来,落进地板,被狠狠碾灭。

“嗒”的一声,打火机亮出微弱的火光。屋内有风,他一手挡在火前,又点燃一根烟。

他这样,方璃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尴尬地立在那里。

渐渐,她能感觉到面前男人的暴躁。他狠狠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一地的烟头,而在那暴躁之中,方璃还察觉到一丝痛苦。

剧烈的,难以压抑的,痛苦。

好像不仅是因为她。

他的神色,像是遇到巨大的难题,无法攻克的困难。

方璃看着,微微皱起眉,想到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他是被公司炒了么,还是出了什么事?

明明离了婚,但她知道自己亏欠哥太多太多,所以,她其实一点也不恨他。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关切担忧,男人动作一顿,视线扫来。

果然如小俊所说,她更加憔悴,穿一件近乎淹没她的黑羽绒服,帽沿上一圈绒绒的毛。小脸煞白,眼睛泛红,嘴唇没有一滴血色。

零下十几度,她浑身发抖,瑟缩着肩膀,神色间带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病态。

“你来干什么?”再忍不住,嘶哑着喉咙问。

“我…我回来看看。”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话,方璃怔住,好半天才回答。

周进盯了她几秒,想起过去某一次,声音透有淡淡讽刺,“这有什么好看的。”

方璃手被冻得发痒,她用力抠挠,垂下脖颈,“…对不起。”

周进背过身,从那扇狭窄的窗户看着漆黑的窗外。

他捏紧手里的烟,声音烦躁:“赶紧回去。”

方璃绞着手指,一时没答。她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这因为没有家具而略显空阔的房间。

“方璃。”男人声音冰冷,无法忍耐,“这是我家。”

半刻,并没有等来方璃的回复,扭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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