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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很想很想

每个人所要经历的遗憾并不相同,同样的遗憾也会因为经历的人不同而受到的创伤不同。

世界上有种人不受任何人的喜爱,却往往受到他人的羡慕,因为他们仿佛没有心,没有灵魂,所以百毒不侵。

可沐恩并不是这样的人,甚至于沐恩偶尔故意表现出的冷漠正是因为太过在意。他在亲自杀死第一个生命的时候就开始战栗,因为他发现了那团血肉原来是如此的脆弱。哪怕是牛羊牲畜,在死亡被放血的时候也会从眼眸里传递出深深的哀伤,然后以此为武器折磨那些杀害它们的人。

有些人在这个过程中不见习惯,他们把杀生与随时可能被杀当成生活的惯例,他们不会再因为生命在自己的眼前逝去而感到悲伤,他们是用这把原本要杀向他们自责的刀屠戮了自己的共情心。然后对他们来说,杀生就不是什么罪过了,他们的道德感逐渐从灵魂上剥落,变成了世人们都会恐惧的脸。

而这样的人,不管声名多么显赫,看上去衣冠多么华丽,其实和那些膘肥体壮的屠户都没有任何区别。

在帝国的任何地方都备受尊崇的教宗狄亚勋就是这样,生活在南国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他们从小就被迫拿起刀,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周围的人而战斗,时代如此。他们早已习惯了不流泪不动心。在手中利器一次次挥下的时候也斩杀着自己的内心。

或许从今往后不再需要了,因为教宗大人终于将所有的深海族赶出了南疆,将他们圈养在黑海,大师毫无以为,这种巨大的仿佛传统般的生活惯性还会在这里持续很久很久。

面对这样屠戮无数生灵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感觉到窒息。

沐恩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男人口中语气并不算多么嘲讽,但是本身所带的那种巨大的压力就已经让沐恩难以说的出话来。

这里是幻境,沐恩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他无法看出来,周围的石壁是完美无瑕的,并且也都是在他曾经开电脑过的,海神教团三千多年来都没有变化的建筑风格。

“怎么可能?”沐恩咽下了一口口水,或许到了这个层次的人哪怕是有缺陷的幻境沐恩也依然解不开,就像是苏丹主教的那样,但是连丝毫的缝隙都看不出来,这超乎了沐恩的想象。

传说中的完美幻境,此刻展现在沐恩的面前。

“你太急迫的想要宣泄自己的情绪了,甚至于放弃了自己思考的能力。但凡你现在能够稍微动一点点脑子,也该知道这不是我干的。我很奇怪,难道你这么傻你的师兄也跟你一起傻吗?”教宗转过身,又回到了长廊的尽头,然后他凭空坐下,周围的灯火瞬间黯淡了下来,再亮起的时候已经换到了他的神殿之上。

身后巨大的海神想面庞在昏暗中模糊不清,这是提醒人们敬畏这位海域深渊的神明,不要去妄图揣测神明的模样。

而神像的前面,那方巨大的宝座上孤零零的只坐着狄亚勋一人。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还一点表示都没有?”沐恩似乎感觉到那个带着巨大压迫感的男人离自己远了些,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狄亚勋瞥了他一眼,如同岩壁般的身体缓缓倾倒下来,仿佛是想要换个舒服且慵懒些的姿势。

“我没有表示什么?孩子,不要用你那有限的眼睛看到的破碎片段来妄图揣测世界的全貌——我记得这是精灵中生代哲学中的重要观点,我以为你好歹还是看过两本书的。难不成要我为你父母哭孝三天才算是表示?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教宗的话一直是这样毫不客气,但是他似乎也丝毫不在意沐恩的想法。

“你这混蛋!”沐恩对着他大吼大叫。

“这话你应该刚刚我在你面前的时候对我说的,现在说实在是太过可笑了。难道说你还是会害怕?我以为你这次来是抱着必死之志的。”说着,狄亚勋残忍的一笑,“顶撞教宗,哪怕你不信教,我也可以审判你。”

大殿之外,安舍尔刀剑出鞘,虽然那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存在魔法回路比他高上一筹,但是他仍然在战斗中渐渐取得上风。

“大天使好本事,不过如果你敢放下两柄神器跟我打一打说不定我会更尊重您。”管家的年纪已经是暮年,又是南海海神教团不对外昭显的成员,显然是所谓的“海神密宗教士”,他们的作用类似于宗教裁决所,或者说是乌鸦。只不过相比前两者海神教团因为不太参与帝国的庶务所以也不常出现,他们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负责处理教团内部的叛徒,或者教团外部对抗深海族时候的斩首行动。

当然这些都是比较少出现的工作,更多的时候他们其实是负责帮教宗陛下解决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比如说秘密保护某个重要的人之类的。

想要进入密宗,就必须先要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并且通过重重考验,最后才能成为密宗的成员,轮拳脚工夫,本来海神教团就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而密宗成员还要在他们之上更上一层楼。

目前几乎全部的海神教知名人物都有密宗的背景,可以说是,密宗的人数可能比明面上的海神教团人数还要多——不加上没有南方血统的情况下。

所以哪怕安舍尔是高塔的大天使,如果沐恩没有出现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塔主还拥有两柄神器,想要在战斗中处于上风也仍然十分艰难。何况人家已经年纪很大了,战斗经验比自己丰富也是十分正常的。

但让那个管家没有想到的是,大天使听到了自己的挑衅之后竟然将那柄凤凰剑涅槃丢给了自己。

“这下公平了?”安舍尔嗤笑一声,然后催动了手中的长刀。

在黑色的触手刚刚出现几秒钟内,安舍尔就能感觉到有无数的强大身影落在自己的周围,但即便神殿之外非常的空旷,他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这个时候,有两根手指轻轻的夹住了安舍尔的奈落,对他轻声的说:“大天使,您不该用这样邪恶的兵刃,这糟蹋了您纯洁如珀的灵魂。将他毁掉吧。”

声音的主人显得有些佝偻,身上只披了件麻布的长袍,身上没有任何配饰甚至还光着脚,看起来十分的消瘦落魄。但奇异的是,哪怕的的外形已经如此不堪,但是声音仍然非常的悦耳,就像是某些地方的传说中已经得道的闲人那样。

“亚圣大人。”安舍尔能感觉到对方深不见底的魔力,这个人只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就仿佛个黑洞一样,成为了他视野中的盲点。而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只有在宗师甚至以上并且有某种擅长的方面才可以做到,联系着不修边幅的外形,别说整个海神殿了,就是整个帝国,也只有一个适配者。

亚圣讲经师。

“这是您的命令吗?”安舍尔问道。

“不,这是我的恳求。我不忍心看着您这样的灵魂被这种邪物污染,那是整个世界的不幸。而且如果某天,它落到了叵测人的手里,那就会是更大的不幸。”

“如果只是请求的话,那么我拒绝。”安舍尔收刀入鞘,转身回到大殿的门前继续等待着沐恩的出现。他之所以选择没有告诉沐恩其他任何的信息,是因为他虽然从梅丹佐那里知道了些消息,但是也明白事情有太多可以操控的余地,既然不能给他个完美的答案,不如缄口不言。

讲经师在后面看着他,眉宇中尽是慈悲之色,他违反教宗的命令从先代教宗的陵墓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将这长刀毁去。

“这个世界不需要完美无瑕的灵魂,只需要有用的安舍尔。您明白吗?”安舍尔似乎知道讲经师的想法,他知道所有人的想法。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老师将它作为礼物,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虽然无奈但仍然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更明白为什么精灵王与其他许许多多的善良之人希望自己毁掉这柄半步圣器。

因为它带来痛苦的同时会将自己原本澄澈无瑕的琉璃魂鞭笞出一条条斑驳的痕迹,这样的鞭笞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他们能忍受住痛苦,反而可以带来更多的力量,但是对于天生拥有琉璃魂的人,这是种得不偿失的交换。

“拿上这个,如果超过了三年,你也无法在湖心见到那些天马、无法一步跨到我的面前了,我的孩子。”

“没关系,我愿意。”

除此之外,他失去的还有很多。

谁都不知道星辰之泪何时会落下,也没人能保证自己可以活过那场灾难,所以安舍尔选择用自己的灵魂来换取让所有人都惊疑的成长速度,用鞭笞灵魂的方式来稳固之前自己的贪图冒进。

他要在两百岁的时候成为圣人,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些人。

“反正如果失去了他们,我的灵魂也会破碎,所以我怎么也不亏,对吧?”

讲经师无言以对,所有的善心在坚定的意志前面都会显得如此虚伪,只是很多时候,代价真是大到令人唏嘘。

大殿之内,沐恩已经被狄亚勋扼住脖子,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他不断的反抗挣扎也挣脱不开那只如同钢钳的手掌,力气也逐渐变得微弱。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掐死的前一秒,教宗把他丢了下来,他摔到地上,如饥似渴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哪怕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海水挤压的鱼类一样呼吸不畅。

“我不知道你现在冷静下来了没有,如果你没有,那我就把你丢到黑海中喂鱼;如果冷静下来了,就跪在我的面前听我好好跟你讲讲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让自己好好想想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你的父母。”

沐恩的眼睛里噙着泪,使用怨怒的看着狄亚勋。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突然狄亚勋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被老师惩罚的时候似乎也是这种让人以为很有威胁力的表情。

不过两人的性格一点也不像,只是在某些方面表现的让人容易联想罢了。

最终教宗站起来,叹了口气,如同深水的压迫感逐渐从空气中消失,沐恩可以正常畅快的呼吸了。

“杀你父母的不是我,你要恨的人也不该是我们。首先,当初要叫他们来参加宴会的不是我,不是你的老师,不是任何人,就是你自己。所以所有的错误,都是你自己造成,都需要你自己承受。其次,杀害他们的凶手非常的邪恶,现场的情况十分惨烈。我的确杀过很多人,也为了严刑逼供折磨过无数的灵魂,但是在杀死对方的肉体前,我没有虐杀的习惯。而你的父母,和保护你父母的那些士兵,毫无疑问,都是被虐杀而死的。”

教宗扬起手,周围的景物再度变化,变成了他从现场的痕迹中找到的残留魔法气息。

“这些魔法气息,我用倒推的方式推导出了它们原本的回路轨迹,水平非常的底下,都只有大魔导士左右的力量等级。唯有领队的,是个魔导师。”狄亚勋沉吟了片刻突然说道,“也不能说是领队,因为他们的结构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奇怪。从现场残留的魔力痕迹来看,没有太多邪术的痕迹,但那种诡异的运行方式会让我联想到回路,而犯案者大概有八人。我说的那个领队,可能只是前五个人的领队。”

这个时候狄亚勋手上已经出现了他之前模拟出的魔法回路,那个回路非常……奇怪,不曾存在于任何记载之中。甚至连架构的方式都与正常人的方式不一样,他们的核心部分并不是精灵符文。

“这是什么?”他问道。

“问的很好,我尝试运行了一下,始终面目可憎的火元素回路,那种气息不同与邪术的腐化力量,要比它们……更高级,但是我没有在任何书上看到过。我去问了安舍尔的父亲,连他也不知道这种回路的逻辑。后来我又去问了精灵王,精灵王给了我一个模糊的答案。”

“是什么?”

“神山中有个封印的门,那是永恒帝国灭国的真正根源,但是他没说究竟是封印着什么东西,所以我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跟邪术师有绝对的联系。”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没有骗你的理由,说真的,哪怕你是所谓的史诗、哪怕是你真的觉得塔瓦西斯很混蛋——虽然我也觉得他很混蛋,以至于想要叛逃,我都无所谓。反正就算你成为了邪术师,百年之内,你在天下的任何角落,我都杀得。可我没有这样做,我救了你,不止一次。光是因为你误入歧途导师魂魄离体,我帮你缝魂就有过两次。更别提那次你师兄拿自己换你的性命,我还专程去救了你的师兄。哼,我就感觉你们高塔仿佛是群婴儿在玩过家家,而我就是那个给你们善后的老师。”

沐恩沉默,而狄亚勋则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如果没有沐恩就可以离开了。

“那个人的回路,您还记得吗?”

“谁?”

“您说的那个领头邪术师。”

“我记得,好像是暗。”

沐恩叹了口气,他感觉现在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整个事情就像是巨大的阴谋,他在努力尝试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然后他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了巴顿曾经怀疑沐恩和安舍尔的关系是兄弟,还说安舍尔杀了他的朋友。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还有疑问吗?”

“没有了。”

“那以后记得,要对上位者保持尊重。”

“我会的,教宗大人。”

殿门大开,沐恩其实就站在门口,他抬眼看着眼前清隽的男子,不知该爱、该恨,该哭、该笑。

“怎么样?”安舍尔问道。

“师兄,”沐恩轻轻呼唤安舍尔的名字,彷徨的向外走去,“我想恨你,但恨不起来。”

安舍尔看着沐恩远去,有些不知所措,而教宗从宫阙中踱步而出,看着安舍尔,叹了句可惜这副琉璃魂。

“究竟是怎么回事,教宗大人。”

“我不能告诉你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自己去问他吧。”狄亚勋似乎对现在的安舍尔很宽容,言辞中没有了往日的那种鞭策意味。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你比他懂礼貌多了,去吧……对了,这个东西送给你。”

安舍尔听到教宗陛下居然要送自己东西,十分的惊讶,因为教宗大人一般都只会送人投胎,这次居然会送自己点东西,这可是教宗的赠礼,就算只是黑海的一抔沙,规格也非常的高。

大天使回头借助那个看起来不大的玩意,狄亚勋说这是给不死鸟家主登门拜访的致意。

是鲛人泪,类似于珍珠般温润,但其实并不是珍珠,传说中鲛人四年自己的情郎就会对月流珠,指的就是这个东西。如果黑海溺魂水最浓郁的哪些地方,鲛人会流出黑色的鲛人泪。

普通的珍珠是中等偏高的魔力疏导材料,常见于首饰和中端的魔法道具中。而鲛人泪不仅魔力疏导性极佳,而且可以作为炼金材料,在魔像雕刻上也有非常广泛的用途。而教宗大人赠与安舍尔的,就是整整二十颗黑色的鲛人泪。

说来奇怪,鲛人虽然还保持着当初身为精灵的美好外在条件,但是魔法和性情都十分凶暴,可流下的眼泪却如此的纯净,不知道他们流出的到底是眼泪,还是灵魂中仅存的善良。

“感谢教宗大人。”

之后双方就此别过,狄亚勋还是往日那样风轻云淡的样子,向南方看过去就能感受到黑海吹来的风,他的长发被扬起,在这深沉的环境中如同高扬着头颅的黑色雄狮,让人觉得威严而美丽。

沐恩变得沉默了许多,在不断的追问下最终还是跟安舍尔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他看着安舍尔,眼中没有太多的波澜,反而让安舍尔更为心痛。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幸运,至少在年幼无知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沐恩却不一样,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之后沐恩回到了学校,但是他休学的时间还没有过,也不想回去,就和西蒙在一起住,夜夜笙歌,连高塔里的学生们都知道了外面新来了个符号,人傻钱多,没事可以去玩玩。

偶然的一次秋假,迦尔纳他们跟着从低年级那里知道的讯息来到了沐恩开派对的房子里,再来的路上迦尔纳就觉得不对劲,到了之后他的神情都出现了些恍惚。

他之前预想过很多此自己和沐恩重逢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想怎么做,是该责怪他还是该安慰他。

但从没想过是愤怒。

“你在干什么?!”

沐恩喝的烂醉,也不用什么其他的方法醒酒,西蒙倒是没喝多少的样子,安静的在角落里弹着琴,口中传来悠扬有伤心的旋律。

“呦,迦尔纳少爷,您怎么来了?”西蒙看到迦尔纳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将他拦在沐恩的身前。

“你让开!”迦尔纳想要将西蒙推开,但是西蒙年纪比他大了不少,不用魔力的情况下身体素质要比他好上一些。

“大人说了,如果你们来,告诉诸位不用管他,如果愿意喝酒,我们这里非常欢迎。”

迦尔纳气笑了,他把眉头一皱道:“我听说这里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了,他想干嘛?喝死在这里!你给我让开!”说着,迦尔纳强横的把西蒙撞开将沐恩拉了起来。

“沐恩!”他叫着沐恩的名字,而沐恩也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似乎看了半天才认出他是谁。

“迦尔纳……你、你怎么来了。”沐恩打了个嗝,带着难闻的酒气,让迦尔纳更加火大。

因为此时的沐恩披头散发,脸上衣服上全是各种污渍,这哪里是体面人家,这分明就是个流浪汉。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同学,都是沐恩的熟人,他们看着沐恩这副颓废的模样,还以为是上次的外出让他受了什么刺激。

“快!把他拉出去催吐,给他醒酒!”迦尔纳招呼着,已经有几个人站在西蒙的面前,大家都认识,也不好动手,所以就是这么对峙着。

“酒,给我酒……”沐恩被扛起来的时候还在傻笑,然后似乎因为手中没有酒,就开始痛哭了起来,开始乱敲乱打,甚至有魔力溢出扎伤了周围的人。

在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沐恩终于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此时迦尔纳已经浑身是血看上去非常惨烈,其实受的伤不算特别严重,都是浅浅的伤口。看得出沐恩在喝醉酒的人里面还算是相当克制的。

“呼,他喝醉了也这么暴躁吗?怪不得帝国禁制大魔法师过度饮酒。”阿兰看着沐恩在自己家的房子外沉沉的睡过去,感觉很奇怪。

沐恩虽然看起来才十五岁,好像年纪还非常小。但他的同学,迦尔纳他们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连相当年轻的克洛伊今年都已经十七岁,其实大家都不小了,知道这种情况一般只有在受到巨大的打击时才会发生,而对于沐恩来说,迦尔纳几乎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变成这样。

“别贫了,叫西蒙把人赶走,问问他沐恩到底什么情况。”

“这……别人玩的好好的,不好赶走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想什么东西啊!”

半个小时后,沐恩被几人简单的梳洗之后放到了床上,然后一众人在楼下围着西蒙站了一圈,大有他不说就把他弄死的架势。

“你们为难我干嘛?我只是他的雇员,他要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西蒙看着周围的这些人,觉得他们实在有些不讲道理。

“冷静,”丹伸出手示意西蒙和迦尔纳都冷静一点,然后尽量轻松的说,“我们非常理解你做这种事情的无奈,但是相信您也看得出来,沐恩绝对是出了大问题。你刚刚向迦尔纳大致咨询了一下你的情况,非常令人艳羡。你也跟在沐恩身边有两年了,肯定也知道沐恩他是个相当容忍克制的人,能让他变成这样几乎超越了我们想象力的极限。他需要帮助,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情况,让我们为他提供帮助。

西蒙看着这个并不算熟悉的男孩,言辞交涉有些亚伯的感觉,不过亚伯今天没来,毕竟他是和沐恩差不多的人,不是特别爱凑热闹。他环顾四周,看得出这几个人确实非常希望知道沐恩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西蒙只能无奈的叹出口道:“我也很想帮助你们,之前大人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也非常的惊讶。我也问了他,但他不告诉我。只是说他吩咐的照做就好。”

“之前咱们分别之后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迦尔纳此刻也差不多冷静了下来,做到西蒙的身前问道。

“我那个时候是跟阿诺德少爷去了他们家游玩,毕竟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之后听说大人要休学半年,然后我就想着回来等他,毕竟管家先生给我来了封书信说他家里出了点事要返回自己的家乡比较长的时间。所以我开学的时候就跟阿诺德少爷一起回来了。”

“没见过沐恩?没有过任何书信往来?”

“我都不知道他在哪怎么样了,听说要休学我还以为他是受了伤。管家先生也告诉我沐恩少爷没有回家所以我就没有回去。”

迦尔纳弹了口气,觉得事情非常让人烦躁,然后他吩咐西蒙不要再让沐恩做这种事情了,等过几天他们再来看他。

“我拦不住他的,迦尔纳少爷。”西蒙对着迦尔纳说道,“他会辞退我,然后继续这样的生活。我虽然无所谓这份工作,但是不管如何,您无法通过沃达成您的目的。”

迦尔纳回过头,看着西蒙,他知道写明说的对,沐恩很少跟人起争执,因为在别人不同意他的想法时他总能找到同意的人跟他一起做。

“我留下来照顾他。”迦尔纳看上去非常郁燥,似乎在恨沐恩这么不省心。

有什么事,找哥几个聊聊不就完了吗,哪有什么大事值得这样呢?

但是他的想法并不能入院,因为自己的身上还背着处分,再无故缺课很可能会被学校劝退。

“我来吧。”丹拍了拍他的肩。

“谢了,兄弟。有什么事情你多担待。”

“嗐,沐恩啥人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迦尔纳在克洛伊的房门前敲了很久,但是克洛伊似乎不在。自从他和沐恩分手之后,并且升上二年级要往学院的中心移动后,她就不和漱月殿下住在一起了,而且因为小学期的事情,现在也非常抗拒与迦尔纳等人见面。

摩印的少年已经十八岁了,比刚刚认识沐恩的时候沉稳了不少,面庞的轮廓也已经逐渐清晰了,看上去非常的刚毅。他叹了口气,并不放弃的接着敲门,反正他就站在门口,克洛伊如果是不愿见他就把她敲到忍不下去,如果是出去了,那他也在这等。

第二天,克洛伊开门,惊醒了墙边正在睡觉的迦尔纳。不得不说,他这个样子很像尾行的痴汉。

在克洛伊惊讶的目光下,迦尔纳站了起来,眼睛中有很多血丝,显得有些憔悴,看得出来他昨晚上睡得不算太好。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沐恩出了大问题,我希望你能帮帮他——至少看在那个时候我舍命救你们的份上,就当还我个人情。”迦尔纳与克洛伊对视着,心中不由自主的感叹这个女孩真的是人间绝色。

克洛伊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并没有多问,跟着他离开了。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麻烦教皇和恩奇都他们了,毕竟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就这么着吧。”亚伯早就和阿兰在宿舍下等着,昨天迦尔纳跟两人说无论如何,今天会把克洛伊带过去,那么亚伯肯定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

“还有谁?”

“漱月殿下就不要打扰了,只剩莫德雷德还没有到了。”

十几分钟后,从衣着风格和身材上都与教宗极像的莫德雷德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讲讲了吧?”莫德雷德已经升上了三年级,但是看起来比他二年级的时候更憔悴了,他今年十九岁了,魔力回路也来到了大魔导士水平。

迦尔纳跟着所有人再说了遍大致的情况和自己掌握的资料,然后莫德雷德和克洛伊的脸上都露出了和之前迦尔纳他们一样的表情,显然很难想象什么东西可以让沐恩如此崩溃。

到了沐恩租赁的别墅,却发现那里仿佛被人抢劫了一样,问过周边邻里,才知道房子里面的人都被巡警带走了。

众人大惊失色,赶紧跑到了警署,发现西蒙正站在门口。

“什么情况?!”

“大人跟丹少爷打了一架,然后把房子给炸了,丹少爷受了点轻伤,周围的邻居报案把他们抓起来了。”

“那你呢?你怎么没事?”

“我没参与斗殴啊,只是也在房子里所以就被拉过来做笔录了。”

“他疯了吗。”莫德雷德皱起眉头,这哪里是精神崩溃,简直就是灵魂易主。

走进警署,沐恩正坐在椅子上,看上去非常的慵懒,满脸的不在乎。

“沐恩,你疯了吗。”迦尔纳看着沐恩,语气很平淡,就像是老友见面,随便的唠嗑那样。

沐恩看到迦尔纳,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但没有说话,又把头低了下来。

“我们能跟他单独谈谈吗?”阿诺德亮出自己的身份询问道。

“当然,也不算什么大事,这边的程序也已经结束了。不过要拘留几天,如果交保释金的话可以提前离开。”那个警员回答道。

“我们先跟他聊聊。”

警员出去之后,迦尔纳当仁不让的占了一半椅子,他自诩是沐恩在这个天下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迦尔纳问道。

沐恩还是那样无所谓的笑,“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那你就作践自己?有什么东西那么难以启齿?别告诉我是你上次探险被人救了,咱不是天天被人救?”

沐恩看着迦尔纳,笑得很温柔,但就如同杜鹃啼血那样,叫人心疼不已。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啊。”他问。

但迦尔纳不知道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沐恩却觉得这种事情,真的是没有亲自经历,任何的共情行为都是满目荒唐。

迦尔纳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没有追问,而是转过头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克洛伊说道:“我们确实不合适,我配不上你。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是我到现在为止唯一交过的女友,没有任何其他人。你的占有欲是无端的,没什么东西会真的属于自己,更何况是我。”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沐恩那端莫名其妙得来有莫名其妙失去的爱情有理有据的被他宣判了死刑。

克洛伊没有什么话说,只是觉得自己来到这里简直是今年最错误的决定,没有之一。只是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发作罢了。

“让他们都出去吧。我想跟你聊聊。”沐恩再次看向迦尔纳,第一次流露出真切的情绪。

迦尔纳点点头,站起身对着其他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有好几个人到现在为止甚至还没有发出过声音就被请了出去,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沐恩不会在意。

人都走空了,接下来是兄弟俩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迦尔纳看着他。

“我父母死了。”沐恩此时的语气就像是旁观着一样。

但是这对迦尔纳无疑是个惊愕的消息。

沐恩看着他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滑稽,就笑了出来,只是他现在不管干什么,都让人觉得是败柳残花般的令人心疼。

“而且死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被他们欺骗着。唯一从始至终没有欺骗过我的人还是导致他们死亡的原因之一。”沐恩笑着、说着,眼泪悄然再次汹涌。他还记得他们的相貌,虽很常年都见不到了,但是毫无疑问,哪怕他们是假的,也是自己父母的样子,也曾见过几次,也让沐恩印象深刻。

“是,安舍尔大人吗?”

“嗯,但从大义上,我似乎又不能怪他。这……真是……真是……”沐恩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哽咽起来,情绪再次崩溃。

迦尔纳上前拍着他的后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人与人是不同的,那个时候迦尔纳看着自己的父亲倒在血泊之中,也很绝望,但是看着自己的母亲,还有哪些弟弟妹妹,他只能振作起来。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了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只关注于眼下的一切,不回朔,不展望。但沐恩显然无法做到这样。

况且,如果当时自己的母亲也一同过世的话,自己恐怕也会像他这样彻底的崩溃吧。

“那你也不能这么下去。”迦尔纳咬了咬牙,一狠心对他说道,“你难道不应该振作起来吗?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为他们报仇,让那些混蛋死无葬身之地。”

沐恩现在已经泣不成声,只能断断续续的蹦出几个词汇,迦尔纳侧耳倾听,大概知道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也会的。我就是……很想他们。”

听到最后的那个词,迦尔纳拳头骤然握紧,身体也颤动了一下。

是啊……报了仇,很好。但又能如何呢。

那些失去的人,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真的很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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