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郎“哎哟”一声,手拍了拍大腿,“您知道这几日,那裴老七咋了嘛?”
她上哪儿知道去?
她晚上的生意一落千丈,全靠太太们下午的糕点和打赏,她都恨不得一辈子都别见那始作俑者了,见了也太尴尬了。
含钏老老实实摇头。
“他瘸了!”,张三郎继续眼睛抽筋,“您说这是不是报应!您那档子事儿刚出,第二天晚上,裴老七的马车掉到沟里去了!那孙子脚踝骨摔得个稀烂,本还想报今年的武举考试...”
张三郎手一摊,幸灾乐祸,“这下啥也报不了了!人大夫说这脚若是能好则好,若是不能好,便是瘸了!”
这人真不能有坏心。
老裴这事儿不地道,把人清清白白的姑娘往妾室的身份上逼,还把人小姑娘放在火架子上烤——这郎君如是当着众人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大张旗鼓的好,这压根就不是真喜欢,这是在毁人姑娘的名誉,还是在逼着人姑娘点头。
这种胁迫式的求爱,负担太大了,也太自私了。
张三郎冲含钏眨了眨眼睛,“您放心,等那孙子脚好了,爷让人再废他一只手!”
....
真是谢谢您了。
含钏让拉提把烤好的半只鸡拿油纸裹好,用半只鸡把这要废人一只手的纨绔赶紧打发走。
张三郎一走,含钏额头上冒了冒冷汗。
这么巧的吗?
头一天在食肆大放厥词,第二天马车便摔下水沟去,把脚踝骨都摔烂了...
这也未免太巧了。
还是说报应来得太快?
含钏挠了挠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再不可思议,缺也只能归咎于天意。
这事儿,含钏听过便忘了。
食肆晚上生意不好,店里便有时间鼓捣其他的东西,含钏带着小双儿去城南逛木料集市,在一个老匠人处定了十来个模具,有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有五子登科的,有蟾宫折桂的,有状元骑高头大马的...老匠人手快,第二日便差遣徒弟送了过来。
含钏把去年的干绿豆泡在水里一晚上,在豆子被泡得微微膨胀的时候放进篦子里上锅蒸熟,豆子开花变得粉粉的后,又被倒入石臼里先拿棒槌舂烂,再拿刀背一点一点刮成沙沙的豆泥,待豆泥彻底凉下来,放入小火烧热的菜油中,慢慢翻动豆泥,撒入白糖。
含钏拿一半的豆泥撒白糖,拿一半的豆泥撒白糖和去了苦涩味的茶粉。
待豆泥散去水汽,逐渐成块儿,用勺子一压就是一块时,便可出锅了。
稍稍放凉一些,便可用模具压成糕饼。
小双儿洗净了手来帮忙,压成一块儿一块儿特别好看的绿豆糕,豆糕用粗粗的麻纸,包裹成四四方方,上面盖一张大红的招贴纸,再用细细的纸绳子扎紧,上面留一个圆环,可以手拎。
家中有学生参考的,小双儿挨家挨户去送,一户送一户说着吉祥话儿。
含钏亲拎着绿豆糕去余举子家,是家里的小厮开的门,将她领到冯夫人跟前。
冯夫人看含钏手里的糕点笑起来,“...您也太客气了!”一边笑,一边拆开,一拆便拆了个三元及第的喜庆图样,冯夫人笑眯了眼睛,“承您吉言!承您吉言了!”
含钏也笑起来,“也不是什么贵东西。想着咱们胡同今年参考的学生没有三户,也有五户吧?讨个吉利罢!儿最景仰的便是这些个读书人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咱便只能上手干[ ]粗活,压根比不得!”
最景仰读书人!
冯夫人眉心一动!
话到了嘴边,到底咽了下去。
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两人针对掺了茶粉的绿豆糕好吃,还是原滋原味的绿豆糕好吃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和友好的会晤。
过了几日,春闱放榜了。
东堂子胡同敲锣打鼓,一片欢腾!
全中!
二甲榜单取了三十二名,余举子考了第二十二名!
其余两个考秀才的也顺利考过了乡试!
胡同里热热闹闹的,虽与自己无关,可食肆里也高兴了起来,钟嬷嬷唱了句佛,笑着同含钏道,“看起来东堂子胡同还能再兴旺个三十年啊!”
胡同兴盛,地段就好,地段好了,生意才好!
含钏也高兴,和着墙外的锣鼓笑着重重点头。
第九十五章 大盘鸡
“您别提了...则成这四五年可真是苦过来的...不说头悬梁锥刺股吧,那也是闻鸡起舞...虽说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可真要是四五十岁考上进士,圣人一看,这不养老来了吗!还能有几个前程呀?”
此话一出,桌上全是轻轻脆脆的笑声。
油灯下,一桌子人,都是姐姐妹妹。
声音传到柜台后面,含钏笑意盈盈地支棱个耳朵听。
这是街坊里家里头有考生的人家,松了劲头约在“时鲜”聚一聚。
含钏特意送了一斤金波酒助兴。
酒过三巡,拉提特制的一大盘鸡肉端了出来——一个特别大的瓷碗,特别宽,深度却很浅,鸡肉铺在瓷碗里,还有炖得软烂的土豆块儿、洋葱、大葱、绿椒、干辣椒和许多样连含钏都不认识的香料。
都是拉提自己去东郊集市里靠鼻子嗅出来的。
这些香料上桌之前,含钏分成两份,一份拿到善药堂请大夫过目,一份贴了礼信请胡文和拿到胡太医跟前过目,两边都点了头后,含钏还自己吃进嘴,亲身试试有毒无毒。
她还活着。
所以,这些香料上了桌。
那大盆鸡一上桌便占据了大半张桌子,便引来夫人奶奶们一阵惊呼。
这一大盘色彩鲜艳、爽滑麻辣的鸡肉和软糯甜润的土豆,辣中有香、粗中带细,冯夫人吃眯了眼,太香了!这一大盘,不同于江南菜的婉约,也不同于四川菜的侵略,更不同于地道北京菜的浓油赤酱,吃进口就像坐在了广阔的大漠中,砂砾里燃起旺盛的篝火,篝火边竖插着焦香的烤鸡...
“是西域菜。”含钏介绍道,“今儿个才将香料尽数配齐,您几位夫人是头一位吃到新菜的食客。”
冯夫人抿着嘴笑起来,“是我们的荣幸!”
含钏特别喜欢冯夫人。
时时刻刻都在笑。
说起自家余举子,一口一个则成,亲热得简直不像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亲的夫妻。
含钏也笑道,“有您几位好邻居尝菜,是儿的荣幸!”
又寒暄了几句,含钏就走了,一转头却听身后的桌子,冯夫人一个激灵,声音低低的,“考试前,参考的学生有吃贺掌柜送过来的绿豆糕吗!?就是有的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图样,有些是蟾宫折桂图样的!”
“吃了的!寓意这样好,我儿子考前,我专门拿这绿豆糕做的朝食!”
“对对对!寓意特别好!”
冯夫人“哎呀”一声,“我记得前朝,宽街开过一家状元烧饼,进京赶考的举子只要吃了那家的烧饼,就很少有落榜的...再不济也是个三榜同进士!”冯夫人声音低低的,“你们说,贺掌柜这绿豆糕,会不会...”
这给女人们打开了新思路。
大家伙纷纷说起自家考生吃下绿豆糕文思如泉涌的具体事例,说到兴起处,还配之以生动的故事与夸张的语调。
这样也可以!?
含钏在原地愣了愣,转过头,却见冯夫人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含钏抿唇笑了笑,遥遥地同冯夫人作了个揖。
这种事儿,在余举子获得殿试第八名好成绩、进了翰林院编书后被传得更广了,余举子还带着自家夫人拎着四只红彤彤的喜蛋来谢礼,含钏简直是哭笑不得,“您赶紧收回去!这关儿什么事儿啊!是您自个儿厚积薄发才考了好成绩的呀!实在是...实在是...”懒人听书
含钏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了。
这种事神乎其神的,一般带有故事和传奇性质的吃食,要么靠编,要么靠骗,都是有人运作的...
余举子却笑起来,“您别说,先前某去殿试,一位老翰林专门点了某的名儿问,‘那绿豆糕好吃吗?’——可见贺掌柜这进士绿豆糕的名头传得有多远!”余举子和他家夫人一般,爱笑爱闹的,瘪瘪嘴,作出一副特不好意思的神情,“也怪某不争气,若是某争点气,考个状元回来。您这绿豆糕,便不是进士绿豆糕了,是状元绿豆糕了!”
含钏一下子笑了出来。
再看冯夫人看向余举子,笑如弯月的眼睛。
含钏笑得更甜了。
这就是夫妻间最好的样子了嘛。
这事儿越传越远,许多今次落榜的士子坐着牛车点名要买绿豆糕,食肆里就四个人,八双手,除非一天不开店专门做绿豆糕,否则总有人买到了,有人走了空。含钏索性就在门前立了块儿牌子,“若买绿豆糕,请或对诗一句,或颂词一首,或赋论一篇,且绿豆糕不单卖。若有实在有才者,馈送绿豆糕一盒。”
也就是说得在店里起码花上一两银子吃顿饭。
一两银子一顿饭...单这个条件,便能筛出许多人了。
可也不能唯利是图嘛。
若您实在有才,诗词赋论都对得特别好,那也行,送您一盒绿豆糕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怎么辨别谁对得好...
含钏自己是没这个本事去评判的。
她能把字儿认全,已经是白爷爷教导有方了。
含钏在厅堂外,刷白了一面大墙,把士子们的诗词、赋论全都誊上去!给每一位落座就餐的客人发上一朵扎得鲜红的小花儿,食客们若是愿意花时间品评,便可将手里的小红花儿贴在自己认为最好的那篇文章下面,以一旬为期限,谁的文章获得的小红花儿最多,“时鲜”就送谁一盒绿豆糕!
这个法子,没法儿指摘!
这是大众的评判!
代表了北京城文人的最高水平呀!
没几天,那面墙就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文章,北京城的读书人越传越广,没事儿就写上一篇递交到小双儿手里,再有小双儿挂在墙上。
徐慨走在东堂子胡同,正准备进宅邸里看看工期,却见胡同尾巴门口排着一队青衣高发、读书人打扮的学生,眼一瞥,吩咐小肃,“去看看,胡同尾巴在干嘛。”
在徐慨都要忘记这件事时,小肃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盒贴着红封的食盒。
小肃兴奋极了,“主子爷抢到了!‘时鲜’在卖绿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