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好不容易将郑闲劝好,然后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殿中。
到了门口,他眯了眯眼睛,往柱子那边又招呼来几个人,声音压低,几乎听不见,“你们去殿下殿中守候着,注意罗蝉司指挥使的一举一动,如实向我汇报。”
“是。”
江寒毫不意外地看见又进来了几个丫头和侍卫,侍卫就站在旁边候着,丫头给郑闲和江寒上了瓜果点心,然后安安静静地也站在旁边,看似只是一块背景板。
郑闲状若不知,挑了一块小小的白色软玉团,一口就吃完了,他将盘子往江寒那边倾,眼睛格外地清亮,“江大人吃一点呗,我敢肯定你们宁国肯定没有这种东西。”
“多谢殿下了,不过我素来不爱吃甜的,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江寒神色平淡,几乎让人看不到别的情绪。
郑闲闻言“哦”了一声,却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拒绝了,“真的不要吗?我这次把我最信任的厨子也带过来了。真的,我跟你说这可是郑国宫廷最正宗的雪玉香团,你别看它样子不惊艳,比不得你们宁国的花样,但在郑国民间就这么一丁点可是要五十两银子呢。”
他都这么卖力了,江寒自然是要给些面子的,他挑了挑眉,“是吗?”
“当然了!”
郑闲越说精力越足,“我记得你们京城曾经风靡过一种叫‘碧若心’的糕点,那个时候我在奉安也颇有耳闻,还请人费了一番功夫弄来了碧若心呢,唔,怎么说呢?”
江寒坐在旁边,看似认真地听他讲故事,实则注意力分了一半给这殿中待着的人。
自从两方要联盟,彼此都坦诚相告之后,江寒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在层层密密的楚家爪牙之下,郑闲是怎么与外界取得联系的?
“很精致,很好看,也很好吃,但我就是觉得太工巧了,工巧到一看那就是精心设计的,这样就少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恰到好处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给人以一种很……”
郑闲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由原本的滔滔不绝忽然语塞,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在想出一个很符合的词语。
江寒见他忽然沉默,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安静片刻,假装试探着询问,“很刻意?”
“对!”
郑闲眼睛发亮,一个激动险些把茶水给打翻,宫女连忙上前两步将郑闲面前的小桌子固定好。
“好看是很好看,就是太刻意了,甚至连口味都很刻意。”
郑闲说着,又吃了一口白玉香团,心满意足地笑笑,“吃食就要恰到好处才好。”
江寒微微一愣,看向那小盘子上的糕点。
名叫雪玉香团。
小小白白,软软糯糯的,有白雪一般的颜色,又有白玉一般的洁白细腻,除此以外并无装点,大小跟早春的花差不多。
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糕点,反而像澄澈又丰盈的艺术品。
“恰到好处?”
江寒低声疑惑。
郑闲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抓了两个团子,“哎,有时候啊人生真的不必要那么劳累忧心,看看这些个可爱软糯的团子,多么美好,世间也是这样美好的。”
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习惯了郑闲诸如此类的“叛逆”言论。
江寒却一顿,“三皇子的意思,我不太懂。”
郑闲给了他一个“你怎么这也不懂”的眼神,也没有想要给他讲明白的打算,“算了算了,要是小七在,他肯定懂。哎,说起小七,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上次天雪城一别,我们之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了,有好几次小七去奉安,可是我都没有机会去见!都怪赵凛,坏我好事!”
他的情绪变化极其快,思路也甚是跳脱。
江寒还没从刚才他雪玉香团的神秘言论中出来,他忽然又提起了郑归。
也是这个时候,江寒发现,周围的人开始有了隐隐的变化。
“是七殿下吗?”
江寒假装不太确定地问。
郑闲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不然还有谁?我快恨死赵凛了,他这个老奸巨猾的专门趁小七来奉安的时候,联合宫中师傅给我布置很多很重而且很艰难的任务,而且他还跟母妃串通一气!”
他越说越来气,鼓着腮帮子,十分不悦。
“殿下,您不能这么说的。”
一旁随身伺候的宫女百凌终于忍不住了,开口相劝,“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误会,您这样会让江大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
郑闲没好气地说,“他们就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让我见小七!我告诉你们,别当我傻,我都知道的!”
“这……”
百凌有些难为情地看看江寒。
江寒摇了摇头。
他虽然好奇郑闲与郑归之间到底关系如何,却也不会冲动到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去问。
如今这个殿中,几乎都是赵凛的人,也就意味着,几乎都是楚家的人。
楚家……
江寒敛眉。
联盟过后不久,欢煦坊那边突然递来了消息,说郑国楚家意欲与秦王达成合作,这也是他们之间要合作的原因,而且须得赶在对方结盟之前,免去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
眼前这位三皇子是货真价实的三皇子吗?
他可是楚家小辈中身份最尊贵的,又是皇子,而且楚家就他这一个皇子,若是楚家在势,最终必然送三皇子上位。
但他却要与支持自己的阵营楚家暗中宣战,转而支持楚家视为眼中钉的七殿下,甚至为其谋,而那现在的欢煦坊,据说是因给七殿下在宁国行事善后而存在的。
这很奇怪。
他到底是无心权势,还是另有原因?
江寒从未如此疑惑过。
“江大人,您想什么呢?”
郑闲颇为埋怨地看着他,“从我进来开始,你就走了好几次神,怎地?是不是听我说话感觉很无趣啊?”
江寒扯了扯嘴角,“三皇子误会了,您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了,走神只是因为这几天没有休息好,让三皇子见笑了。”
这话是真的,江寒活到如今,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但唯独郑闲这样的人,他看不透。
每次当他以为他只是个善于伪装,厉害地能将身边人都骗得团团转的高手。
但每次见面,他永远赤子心,孩童貌,他的烦人是孩童般的,带有天真气质的,他的令人担忧也是基于此。
因此江寒都会情不自禁怀疑自己的这个想法。
要么他是天真的表演家,不着痕迹地就让别人入局;要么他本就是如此。
“好吧,”听到最夸奖,郑闲嘴角上扬,“对了,这些雪玉香团还是送些给江大人吧,每次也只有你不将我当异类了。”
江寒微微一笑,确认郑闲这是在说假话。
郑闲又迅速说,“你也别急着拒绝,你不喜吃甜,可以送给别人吃呀,我不介意借花献佛的。”
“送给别人?”
“对啊,比如说送给大人心仪的姑娘呀。”
郑闲嘿嘿一笑,“她一定会很喜欢的。一般的姑娘家都会喜欢的,到时候爱屋及乌,说不定也对大人您另眼相看了呢。”
对方的眼神清澈洁净,不染杂质。
他的话颇具魔力,让人不由顺着他的思绪走。
江寒面色平静,只是稍稍扬了眉,以示他的心动。
他知道郑闲的言外之意是要他拿这糕点去讨程妙音的欢心,但他也不敢确定他有没有别的意思,毕竟这个人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