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也不是单个的一例,一早来刀府的,都是要来刀府讨个主意,得个准话的。
毕竟,现在全族是以刀府马首是瞻。
族里人生气,也是为了族人的声誉,往好里想,这就是家族的凝聚力还挺不错,正是一族人好齐心的时候。林大娘也很耐性,跟她们说:“你们一说,我心里有数,你们多说说,我听着,回头就跟大将军讲去。”
她还留了亲戚们的饭,大年初一,谁家里都有亲戚要走动,林大娘这边的女眷见她点了头也放心了,有急忙要办事的就走了,老太太要是得闲的,倒是留了下来。
林大娘可说是今儿一早才接手林府,好在她下人们都是管家的好手,这吃食招待都跟得上,也算是没慢怠客人。
等她问及族里儿女们的学业之事,老人们这才真正高兴起来,跟她有说有笑了起来,并道听闻他们回来了,孙儿们还朝他们打听,今天给他们发奖励的是不是大将军。
“我家那三个小家伙天天盼着你们回来,天天问,大媳妇,”先前那老太太又道:“你这个能给我准信吧?”
“能,日子就定在初九,您看如何?”
“使得,使得。”
在旁听着的人都松了口气,有小林大娘辈份的媳妇笑道:“得了小婶的话,我家那两个也放心了。”
闲话起了家常,众人也提起了小将军和林大娘刚生不久的小娘子,但林大娘都用客气话寒暄过去了,没把两个小娃儿带出来。
小娘子她现在还不想拿出来见人,这时候,刀府实在是不要再传出什么“盛名”出去了,安安稳稳地度过眼前这个难关才好。
但不管如何,刀府的这个年注定过得不能平静,林大娘安抚好了女眷那边,大将军那边的刀府爷儿们可没那么好说话,个个都要求去皇上讨一个公道,让皇上帮他们洗清冤屈,本来先前他们群情激愤,但等二爷带着两个公子出来,一族的男人们围在一起,坦陈布公地谈了现眼下如今的问题,说了皇上绝不可能让他们还得民心的事后,个个肚子里也是憋了一口气。
但他们也无可奈何,除了啐口痰,骂声王八蛋,出去了还是得只能憋着不说,回家了跟家里也不能提起。
刀府世代都是京城人,这一代,更是明白韦家是怎么没的,皇上什么心思,他们猜不出,但远远看着,还忌惮骇怕着的。
刀府这边全族上下这年都不好过,但皇上那,更如是。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皇后对刀府所干的那点事,先从阁老家传起,现在传到六部各门了。
他的内阁学士有几个听了话就直接进宫,跟他问话的。
得了他的默认,就差指着他鼻子骂荒唐了。
皇帝这几天也是把其中的事情想明白了,皇后啊,他是管不住了,要是管得住,她也举动自己给自己下绊子,他捞都捞不回,还能如何?
现在,只能保命为上策了。
所以,当大学士指教皇后不配为国母之后,他也默认了。
他这一默认,臣子们的火气是下了,就等着开朝后他的国书。
而皇帝这几天哪都没去,就呆在自己的盘龙殿,听着张顺德来报,谁又冲进宫里说有大事要报了。
什么报?一个个都是心惊动魄来确定事情真假的,皇帝这几天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当这天初五宫人来报皇后病重后,他也是摇摇头,挥退了人。
张顺德有些不忍:“您就不过去看看?”
等以后进了冷宫,就没那么好见了。
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过来了,不管皇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知道皇帝是万万放不下她的。
“过去看什么?就让她恨着朕吧,比恨别人好。”皇帝这几日没一日是能睡的,这时候他已经精疲力尽到了极点了,说着话,话也是懒懒的,“太子呢?”
“太子在东宫。”
“让他过来一趟。”
这几天皇帝想事,没见太子,现在决策已下,晚上就要写旨了,他该见见太子了。
太子一进来,皇帝就让他上炕,“过来坐会吧,陪朕吃点。”
“是。”太子爬上了炕。
皇帝示意他自己拿筷子夹菜,他则夹了口咸菜送进口了,就着粥喝了一口。
桌上都是清菜淡饭,连块肉都没有,咸菜是腌萝卜丝条,白白净净,素素雅雅,干净得就像外边的雪。
太子吃了一口,也喝了口粥,嘴里一点味都没有,他搁下了筷子,看向了他的父皇。
“吃不惯啊?”皇帝和蔼地问了他一句。
太子摇头,“吃不惯。”
皇帝笑了起来,又夹了一筷子进口,“朕这几日,这是唯一能进口的东西。”
太子低头苦笑了一声,他听说了,说他父皇吃块肉都会吐,张顺德说是有人要受罪了,他父皇心里苦,吃点好的,都觉得对不起人。
“这几日,这么多人进宫来,你都知道吧?”
“儿臣知道。”
“嗯,这么多人来了,朕想见的却没见着。你安王叔都没带世子们进宫来,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他们不来,你就替朕去看看。”
“是。”
“牟桑啊。”
“儿臣在。”
“等你以后,坐到朕这个位置上,你可能也会跟朕一样,没什么人有陪你走到最后,妻子也好,兄弟也好,都有会走的一天,你觉得,你受得了吗?”
“儿臣……”
“好好想想,”一碗粥完了,皇帝放下筷子,笑着跟他道:“这个不急。你现在要急的是,朕的废后旨意一下,你要如何自处,有个呆在冷宫的母亲,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知道沉盈以后哪点会比你强很多吗?”
太子看着他。
“他有一个自始自终从未说过任何一个妃嫔一点不妥的母亲,德妃这个人,与你母亲一样,一样在朕是皇子的时候就是我的侧妃,四妾之一,二十多年了,她以前还是德妃,现在还是德妃,她在你母后眼子底下安安稳稳地呆了二十多年,举宫就她一人,你觉得她没几分本事能走到这步?而你当了太子,可见沉盈有对你不服过半字?”
太子摇头。
“前年,大将军抬他压你的时候,你就差点要杀了他了,这一点,不止是朕,你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了。”
太子羞愧得低下了头。
“他们母子俩,那耐心是一等一的好,”皇帝笑了起来,他笑容深遂,因此眼角的细纹也因笑容深深地皱了起来,“有时候朕都想,可能朕这江山交不到你手上,反而会落在那耐心最好的人手里。”
“你啊,危险了,”说到此,皇帝收回了笑,叹了口气,“朕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抬德妃上位,要是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沉盈就名正言顺了,你在这宫里就尴尬了。”
“父皇……”
“牟桑啊,大将军那个,年纪没比你大几岁,但城府要比你深的多了,我现在这般压着他,你以为那天晚上你看到的大将军就是真的大将军了?他要是有这么简单,他早战死沙场了,朕想啊,只要有机会,他还会抬着德妃和沉盈起来,报复朕的……”
“你小时候,朕对你说过,朕是你的父皇,更是你的父亲,会好好教养你,亲手把你教养长大,这个,朕现在做到了。”
“父皇!”太子此时眼眶里全是泪。
皇帝摇了下头,接道:“沉盈做人不比你差,之前还要比你更懂得拉笼人心一点,好在这一年来,你长大了不少,朕也放心了。但皇儿啊,你现在这么难,父皇也帮不上你多的了,你要自己上心了,之前你还错得起,从今以后,可是不能了。”
现在他错了那就是错了,不会有人给他补救的机会的,他们只会他着他的错处,捅他的刀子。
之前他保皇后,未尝不是有保太子的原因。
可是,太子的母亲不觉得他用心良苦,可能现在还以为这事是病一病就可以过去的,他也是没办法了。
皇帝怜悯地看着太子,真不知道他这个太子,能不能撑过去。
太子这时候眼里的泪已经流了出来,他擦着眼泪,低头道:“父皇,儿子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走错的。”
“要不要娶刀梓儿,你看着办,这事,朕交到你自己的手里,你去跟刀府交涉,看刀府那边的意思,刀府历来不喜送女儿进宫选秀,你要注意这一点。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了,这几年,不管如何,一定要想办法拢络住刀藏锋,现在他是军心所向,军队需要他,朕也要用他,你现在更是要用他……”皇帝拿过帕子给他,“朕跟他生了这么大的龌龊,再回到以前有点难。但你得行,得让他别为难你,把你逼得喘不过气来,万万不能让他做到那一点,在他没动手之前,你现在就要开始解决他。还有,他跟你安王叔私交甚笃,他那个夫人跟你王婶更是情如姐妹,你知道要从哪里着手了吧?”
太了一听,立马抬头,“儿臣知道了!”
“要循循渐进,不要着急。”皇帝给他拿起筷子,“吃碗饭垫垫肚子,等会去看看你母后……”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才接道:“你娘。”
以后,就不是什么母后了。但就是不是,她也还是太子的亲生母亲。
他希望以后承他的位是太子,这样,就是他死了,她还能回到她的位置上来,也不枉她陪他走过来的这么多年。
他能为她做的,仅在于此了。
“牟桑,见到你娘,让你娘好好活下去,哪怕不是为你我,为她恨我们也行。”末了,皇帝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太子一句。
太子听后,拿着筷子呆坐了一会,才把这话里的意思想明白,也就是因为想明白了,他脸边的泪流个不止,用咸泪伴粥,吃了他有生以来最苦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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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在大年初六的早上,皇帝突然出了告天下书,他在告书当中历数了他当皇帝的这些年来所犯之错,边关不稳,连起天灾,这些都是老天看他不勤勉所降在他的子民上的罪,随即,笔锋一转,他又谈到了他对后宫的疏于过问,任由皇后祸乱后宫,且祸及到了朝廷,因此,他罪己三年不食肉糜,废皇后李氏以告天下。
此旨一出,京城哗然。
这厢,欲要带着家中儿孙赶去刀府领奖励的刀氏族人们脚步更快了,这些天里京城的风言风语也是送进了他们的耳朵,他们是真想去府里问一问,刀二爷的夫人是不是真被皇后娘娘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