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尴尬,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问道:“依你之意,你同我哥一样,亦是很久很久都不曾与人说话了么?”
澅雨微微颔首,幽幽道:“我看你是一个小姑娘,怎的就能看到我?若是换了旁的凡人,理应看不到的!哎,我倒看你和她长得倒是颇为相似的!”
他这话讲得我云里来雾里去,于是乎,我好奇的问道:“你想说甚么?”
没有理会我的疑问,他继续幽叹道:“我已是多少年不曾与人说话了,更是多少年都未见过她了,哪怕只是见一面、说句话!以前,她常常同她的师兄来这儿赏花,而我总是躲在很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望着她,虽说她并非凡人,修为和阶品更是高我不知多少,然,她从未有过架子,从来都是最善良的,每每发现我,总是会偷偷的扮个鬼脸对我笑笑......”
我听得虽说仍旧有些模糊,却又饶感兴趣,追问道:“我,我有些不懂了,若是你那么想见一个人,想跟他说话,又干嘛要远远的呢?”
重重的叹了口气,澅雨苦笑道:“倾本佳人,怯相对,如何近前?更何况,即便我靠近她,又如何?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师兄,她的眼神只给他,亦是只有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目光才会柔情满满,我知,那便是凡人所说的爱慕,我至今未能真正懂,亦是永远再无机会懂了!”
“为甚么?”听到这里,我惊讶了起来。
澅雨复叹了叹,道:“一千年了,我已修成了正果,今日子时我便要飞升去那九重天上位列星君,又如何能带着儿女情长呢?”
位列星君,便是飞升成仙了,名列仙策了。凡人大抵上都愿意得道成仙,然,千百年来能真正脱开肉身羽化成仙的又有几人?当真那些修成了仙的,起初皆是凌云壮志,却到最后又有几人不是落了个孤家寡人?仙亦是要往上修的,脱仙化神便又是一个更高境界了,然,这其中要经历的更是无法想像,能成者便是真正大彻大悟的,理应欣慰成悦。
然,眼前这个澅雨却不然,明明修成正果了,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正当我好奇想要发问时,澅雨却笑了笑,对我说道:“姑娘,虽说你我不识,但,我却感谢你在我离开这里之前陪我说最后一段话。你既是来替旁人摘花,那这朵最大最漂亮的便送予你罢!”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那朵最大最漂亮的雪苋花便清脆折断,悬浮空中轻轻款款的落进了我摊开的手掌中。
“谢谢你!”好生的捧住之后,我开心都要笑开花了。
澅雨微微叹道:“小姑娘,我看你天真无世故,应是未曾经历过世间伤痛,那,我愿你永世如此刻一般,开心幸福,还有姻缘美满。我,就此别过了......”
说罢这话,他的身体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缓缓旋转,渐渐往上飞去,越飞越高,越高越远,渐渐的消失在那高不可触的蓝天白云中,口中似还吟着甚么句子——
“广寒雕洞锁清秋,九重天上仙影愁。遥想红尘正年少,雪苋颔首伴倾游......”
蒙怔怔地站在原地,我的脑海中反复盘旋着这两句话,恍神中竟有些痴 了。
缓过神来,我便赶紧捧着手中露水欲滴的雪苋花奔回了禁地山洞。
我还未进冰洞,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声慨叹。
“惟儿,可是你回来了么?”
一听玄天的声音,我便更加紧了脚步,兴兴冲冲地奔进了洞中,手中捧举着那株雪苋花,道:“哥,你看你看,好漂亮的雪苋花我给你带来了呢!”
望着我手中的花,玄天的目光竟有些痴了。缓缓的雪苋花自我手中升起,浮到了冰柱尺余地方,上下沉浮了起来。
“哎,雪苋花现,清灵丽秀,然,雪儿却不在了,不在了......”
他的话教我心头一凛,且狠狠的疼了起来,追问道:“我,我娘亲?哥,你是说我娘亲喜欢这花么?”
玄天的神色开始变得痛苦不堪,道:“是,雪儿凡有闲时便会偷偷跑去冥思谷里看雪苋花,一看便是一下午。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人亦好仙亦罢,人有生老病死,仙有天人五衰,花更是有花期,花开愈盛便意味着花期将至,然,花开花落年年有,人去人来人不归!”
不知怎的,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的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滚了出来。
“惟儿,我乏了,你让兄长一个静静罢!”
赶紧低下头去把眼泪掉在了地上,我就这样低着头无声无息的退出了冰洞。我不愿在玄天看到我的眼泪,我很怕让他明明就已心碎的心再平添新伤。
出了冰洞我并未直接退出洞外,而是站在洞道里,偷偷的望着玄天。
只见他久久地凝望着那沉浮的雪苋花,眼中再次泛起了泪光,良久良久,才叹了一句:“茕茕孑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世人皆道新衣好,旧袄防风渐渐老,世人皆知孑兔好,顾盼自在骋逍遥,世人皆道故人好,旧恨离魂借花消!”
这几句话之前我娘亲在世之时亦念叨过无数次,只是某字某词上有些许差异。
才想到这里,玄天复长叹一声,悠悠道:“翩翩雪舞,思思我心,痴以忘负,劫劫难除,何日雪苋共雪处?雪儿啊雪儿,若是你倘有一缕芳魂尚在,可有恨我么?若是你早知今日境地,可否仍那般执着义无反顾?”
随着一道令我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的亮光闪过,那朵之前沉浮在冰柱前的雪苋花瞬间粉身碎骨,纷纷飘落下来,如同一片一片的雪自天上落入凡间。
抹干净眼泪离开了冰洞,出了禁地,我才想起,许久未见清尹宿阳,他竟会丢下我一人离开?
四下里寻了一圈儿,没见着他的人影,我便只好作罢,回去自己的弟子房,洗了个舒服的澡,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云螭的病倒似没甚么大碍,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只在房间里迷迷糊糊的睡了三天三夜,精神便逐渐好转了。
倒是苌菁这个家伙,一天到晚跑前跑后,又是端水又是送饭,夜里亦不回房,只是伏在床头小憩一会儿,这三天下来,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大圈儿,精神亦不似之前那么抖擞,甚至一对黑眼圈都挂在了脸上。
然,见云螭好起来了,倒也是安心了下来。
这一日下了晚儿,苌菁便拉着我和清尹宿阳同他们一起坐在了冥办谷里。
“缘何不在房中谈,偏偏要跑到此处?”
趴在草地上,用一根草棍拨弄着一只萤火虫,我好奇地问苌菁。
话才问出口,我的脑门就被重重的拍了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响,跟着便是苌菁爆如雷公的声音。
“你小点儿声,真是的,这里平素是没有人会来的,那房间还有个隔墙有耳的,这里开阔通透,却是最为保密的!”
抬起头来望了望他,云螭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说苌菁兄,你可,你可真是的!”
他这副样子也实属正常,毕竟,苌菁自己说的隔墙有耳,在这里虽说安全却不会守音,像他这般大的嗓门若是再喊几次,只怕要把全梵阳门的人都引了来的。
哄笑了一番之后,我们四个便切入了正经话题,商量着要如何继续去寻找下一件寒物的计划。
月亮如一面玉盘似的挂在天上,梵阳仙山又高,这里似是离天很近,随便寻棵高树一伸手都感觉能摸到天,故,我们在这冥思谷中,非但不会显得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反而觉得静谧漂亮皓月当空。
坐起身来将草棍叼进口中,我看了看苌菁的脸,道:“苌菁兄,你这气色怎的亦不大好,这云螭才好,不如你再休息一天罢!”
摆了摆手,苌菁用力的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道:“哎呦,男子汉大丈夫,只是少睡了些而已,又没生过什么病,哪儿那么容易趴窝啊!”
清尹宿阳亦同意我的说法,沉声道:“你确定身体没问题么?若是不行莫要强撑,欲速则不达!”
“说了不用就不用!”苌菁似是有些烦躁了起来,声音略大的吼道,“行了,咱们还是想想,天亮出发女娲庙罢!”
抓了抓头发,我疑惑的问道:“怎的不去极北冰海抓大鱼呢?”
“极北冰海离这边比较远,而那个女娲庙比较近,再加上去极北冰海抓那种鱼许是要到海底,尚需一些准备,故,我和小宿阳才商量着要先去女娲庙!”苌菁解释得很快,照这个意思看来,他们之前是真的已经决定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很开心的跳了起来,却不想眼前一黑竟一个跟着摔倒在地上。
“惟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窝在清尹宿阳的臂弯里,一脸紧张兮兮的盯着我看,“你没事罢?”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感觉脑袋有一瞬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而又一瞬间恢复了原样,不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