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嵩先是一愣,当即明白过来,这是金陵城出事了吧!穆百里为什么没有回京,这一去数万大军为什么迟迟不归,原就是在萧容的计划之中的。
赵嵩更明白,这穆百里不回来也是件好事,毕竟他跟萧容是势均力敌的,到时候还得估计穆百里的倒向,难免会有些难以把握。
但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穆百里的久去不归,真当不是什么好事。这萧容必定是做了什么,以至于金陵城出了事,累及朝堂不安。
“摄政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嵩问。
萧容笑得凉凉的,“金陵城破了,丞相觉得本王是什么意思呢?”
赵嵩心下一窒,“什么?金陵城没保住?怎么可能!那赫峰纵然骁勇善战,可咱们派去的大军也有数万之众,再加上金陵城的守军,怎么可能抵挡不住。”
“若再加上诸国联合大军呢?”萧容笑问。
赵嵩瞬时默了。
那问题可就大了,金陵城乃是大邺的门户,金陵城破,敌军的铁骑势必会踏上大邺的河山。荒澜等地多蛮夷之邦,这些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所到之处恐怕百姓难逃一劫,如此……
大邺,危矣!
问题严重了,但赵嵩如今想着的是,这萧容既然知道大邺危矣,那么如今是想套他手里的权吗?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两个的心里还存着间隙。
这些日子京城里头也是乱得很,不是这个大人家里出事,就是那个家里闹鬼。便是丞相府和摄政王府也未能幸免,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什么,闹得整个京城不得安宁。
因为这事儿,赵嵩和萧容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以至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早前还有些面子上的缓和,如今两个人是针尖对麦芒,压根三句话说不到一处。
谁都不信任谁,心里都提防着对方,所以就算外敌入侵,这两人还在心存猜忌。
终是皇帝最后开了口,“丞相,此事当如何处置为好?若是打到这京城来,那这大邺可就全完了。”
赵嵩也不想当亡国奴,可又苦于没办法,“不如请摄政王把这围在京城外头的重兵撤去,齐心协力对付外敌如何?”
“军不久站早无士气,即便上了前线也会溃不成军,不是白白送死吗?”萧容道,“不如请丞相大人与皇上商议一番,看能不能把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调拨出去。又或者,请皇上下一道旨意,把东厂的禁军……”
他顿了顿,瞧着皇帝那一副阴测测的模样,再看着赵嵩那一副老谋深算的恭敬,便知晓这两人是不会答应下来的。
轻叹一声,萧容道,“既然二位不赞同,不知还有什么法子呢?”
赵嵩思虑片刻便道,“这蛮夷之邦为何要入侵,约莫是抢点吃的喝的,关外太苦罢了!等他们抢够了也就会撤了。”
萧容张了张嘴,奈何自己不想出兵,赵嵩也不愿把京城内自己的军力往外掉,这局面就只能继续僵持下去。实际上萧容也不太相信,大邺国土辽阔,竟然会输给那些乌合之众。
怎么说,也不太可能打到京城来!
那就这样僵着吧,谁都别出兵,闭门不出,看谁熬得过谁。
倒是赵无忧得了这消息,面色铁青,她已经疼了两天了,再不生怕是都没气力生了。可听得这消息,难免还是心中悲愤交加,“抢食?呵,这帮蠢货简直是愚不可及!人家都在家门口烧杀抢掠了,不好好的商议对策御敌,却还在想着守住自己手中的大权!”
阵痛来临,她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湿,素白的手死死揪着床单。
小桑榆在旁捏了毛巾替赵无忧拭汗,“快别说这些了,大哥哥疼得厉害吗?这可怎么办呢?都疼了两日了!”
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是急不得的。
温故端了药,瞧了一眼守在门外的沈言。
沈言道,“这都两日了,为何还不生?你这当大夫的也实在没用,赶紧想个法子吧!再不生,这京城的天都要塌了。”
“你以为是生鸡蛋呢?里头疼的是我家闺女,你以为我不心疼?有本事你去生一个人,看你是不是跟生鸡蛋一样,一天一个!”温故好声好气的。
却听得里头传来小桑榆的尖叫,惊得温故赶紧端着药进去。
这进去才知道,羊水破了。
沈言在外头焦灼的等着,赵无忧惯来是不会喊疼的人,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如今穆百里生死不明,这赵无忧又要生孩子了,沐瑶又在天牢里头,沈言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不够操碎的。
温故就蹲在赵无忧的床边守着,稳婆在小心的催产。
“爹!”赵无忧喘着粗气,“你出去吧!我、我没事,你把小桑榆也带出去!你们都、都出去,我不想、不想让你们看到我如此狼狈、狼狈的模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温故急了,“你莫担心,爹会陪着你的。”
“出去!”赵无忧切齿,“带着桑榆出去!”
小桑榆当即起身,拽着温故就往外走,“伯伯快走,快走吧!大哥哥不愿意咱们留下,你就别再让大哥哥为难了。”
瞧着温故和小桑榆出来,沈言忙迎上去,“生了吗?”
“没有!”小桑榆道,“大哥哥不许咱们在里头,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她还真是好强了一辈子。”沈言轻叹。
温故焦灼的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里头时不时传来稳婆的声音,还有赵无忧极力压抑的挣扎声。这让他想起了慕容,也不免为赵无忧提了心。
慕容当年生产,他并不在身边,是故也不知这女人生孩子竟是如此的痛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说起来容易,可真到了这一刻,就如同在鬼门关兜圈子。
生孩子的时候,其实不觉得疼痛,一门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
稳婆说用力的时候,赵无忧其实已经使不上劲了,若不是温故的药给撑着,她早就熬不住了。想起金陵城的穆百里,想起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生死未卜,赵无忧满腔的爱恨离愁都在此刻爆发。
有泪不断的从眼眶里滚落,她死死的咬着唇瓣,憋着所有的气在胸腔里,拼了命的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不知道,早在十多年前的那一日,她的母亲也曾这样拼了命的生产。
不过赵无忧比她母亲幸运,因为当时的慕容是孤立无援的,而此刻的赵无忧却有很多关心。门外的焦灼,那不安的低唤,都是她支撑下去的希望。
“用力啊,憋着一口气。”稳婆满头是汗,“深呼吸,别紧张,头一胎都不太容易。你深呼吸,再呼吸,重新来过。”
羊水已经破了,如果不尽快把孩子生下来,这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赵无忧也不敢懈怠,就算是撑不住也得撑下去,她能感觉到身下的坠痛,那种撕裂般的痛楚。然后有滚烫的血液顷刻间四溅开来,她微微弓起了身子,奋力的攥紧了被单。
稳婆欣喜,“头出来了,再用力,再用力。”
可赵无忧实在是没气力了,整个人都开始无力的颤抖。使出最后那一口气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离,脑子瞬间当机,出现了片刻的晕厥。
门外,所有人都听到了孩子的一声哭。
欣喜与兴奋,让所有人险些喜极而泣。然则隔了好一会也没见着稳婆出来,这一颗心又开始高悬着。孩子生出来了,那赵无忧呢?
温故脸上的笑靥逐渐淡去,当下拍着门,“无忧?无忧你没事?”
下一刻,稳婆满手是血的跑出来,“血崩了,血崩了。”
在这个年代,生孩子若是血崩了,就意味着一命换一命的代价。当日的王锦绣,便是死于血崩,而近日的赵无忧亦复如是。
她昔日身子被寒毒浸染,然后受了阿芙蓉的毒害,不久便怀上了这个孩子,以至于有些身体机能未能来得及调养周全。
怀孩子是极为辛苦的事情,她所有的营养都用来供养肚子里的孩子,是故母体便有些虚弱。虽然有蝴蝶蛊开化,始终护着她,可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哪里经得起这般生死折腾。
小桑榆红了眼眶问沈言,“什么是血崩?”
沈言僵直了身子,微微低眉去看小桑榆,眸光微沉,不知该如何言说。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赵无忧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数月来第一回觉得如释重负,那种放下一切的释然,真让人眷恋。
她想着,歇一会,就歇一会!
然则总有人在自己的耳畔吵吵嚷嚷,教人睡不着好觉。这几个月她担心着金陵城,怀着孩子又是艰辛,夜里总要醒来好几次,实在是没睡好。
如今,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闭上眼睛的感觉真舒服,连骨头缝里都轻松了。
昏暗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合欢!
合欢!
她环顾四周,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喊她,可是朦朦胧胧的,始终瞧不真切,只是听这声音听得格外耳熟。好像是……是他!
“穆百里!”她喊出声来。
那人浑身血淋淋的站在迷雾里回眸冲着她笑,那双极是清润的凤眸里透着些许亮光,含笑如初的道一句,“回去吧!”
她忽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