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舍尔在街上转了转,觉得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间便去往领主府。
“什么?他出去了?让我自己先吃?”安舍尔听了秘书的话,浮现出满头的问号。
梅丹佐的秘书赔着笑。他是见过世面的,能穿流雪法袍的魔导师,整个阿尔丹行省也没几个——不,应该是一个都没有。
亚特兰蒂斯帝国上有大大小小六十余行省,根据帝国的规定每个行省的高塔圣殿内都必须有至少一位的大魔导士坐镇,但是大魔导士除非紧急情况,都不得离开省都,因为那可能导致行省的高塔结界被人抄底。而阿尔丹行省因为在梅丹佐刚刚接手的时候的确很穷,所以阿尔丹行省的高塔如今依然是最低等级的配置。因为最低配置的工资,是由高塔自己支付的,而更多的配置则需要行省出钱雇佣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虽然东接兽人与暗精灵的领土,但实际上阿尔丹的整体形状是狭长的,像一根针,两边的大行省分摊了更多的压力。
实际上,当初阿尔丹的所在就是被两边的大家族挑剩下的地,所以梅丹佐的家族一直也在传统贵族中地位不高。
“他有没有跟你说去做什么了?”安舍尔知道梅丹佐是一个富有贵族涵养的人,如果爽约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领主大人接到左边萨科·维克行省的传书,说是有一名实力强劲的凶犯正在往这边逃亡,大人已经乘坐传送台前往省疆布防了。”秘书毕恭毕敬的说。
“具体是什么实力?”
“情报上说应该是一位魔力浓度介于大魔导士和魔导师之间的邪术师。”
“邪术师?腐化力量……他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你们这里的那位大魔导士可否驰援?”
“威尔克大人仍留在高塔内。”
“威尔克?我都不认识这个人。”安舍尔腹诽道。他曾和梅丹佐关系莫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对那个秘书说道:“他在哪里,带我过去。”
“您确定吗?线报上说这名邪术师异常危险。”邪术师因为拥有腐化力量,所以一向是难缠的对手,大多数情况下,如果没有命令,没有哪个人愿意和邪术师扯上关系。
“少废话,带路。”
身着亮甲的士兵三五成群,扩散出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他们都是领主的亲卫队,每个人都有相当于高级魔法师的回路强度。
“应该快到了。都打起精神!”梅丹佐站在一座土堆上,拿着传讯的文书指挥道。
不远处的森林有飞鸟乍起,也许是发生了战斗,但是并没有人轻举妄动,向那边靠拢。
森林里仓皇逃避的黑影啧了一声,似乎是懊恼那些士兵没有往爆炸的方向聚集。没有办法,他发现森林尽头的卫兵想要改变前进轨迹时已经太晚,而后面的堵截让他没办法从容的横向逃脱。
电光火石间,他决定往防线的两端行进。相对而言,那里的防御力量是最为薄弱的,只要能够成功突破,便有机会继续逃亡。
晦涩的语言从邪术师的口中飘荡出来,带着腐化力量的火焰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他从斗篷里掏出一瓶魔药,打开瓶塞,倒在自己的身后并用火焰点燃了它。
一个小范围的剧烈爆炸拖慢了追兵的脚步,领头的那个人啐了一口,他已经厌烦了这些仿佛无穷无尽的魔药。
灌木发出了窸窣的声音,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但是黑影却是从另一端冲出森林,原本卫兵的注意都被那边的声响吸引了过去,骤然之下邪术师得逞了,他被黑火包裹的身体将一名卫兵引燃,然后只是稍作停顿就继续向远处掠去。
就在他刚刚走出不到十米的时候,几道强劲的风刃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向他袭来。只见邪术师抬起手臂,不见他吟唱咒语,一道黑色的火墙便从那人的手掌中绽放开来,风刃是无形的,但是其中蕴含的魔力在触碰到那片火墙的时候就一起燃烧了起来。
“嘁,火属性的邪术师真是烦人。”梅丹佐降低浮空的高度,挡在那名邪术师的必经之路上,邪术师的身后,那个被腐化之火感染的士兵正不断的发出惨叫,在他的魔力被燃烧殆尽后,腐化之火就会燃烧他的生命,若没法有效的治疗,那名士兵将会十分恶心的快速腐烂掉。
“梅丹佐,本来我还想着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到我的面前了。”那邪术师桀桀的尖笑,似乎嗓子因为常年修炼腐化力量而出现了异常。
梅丹佐脸色阴沉:“你认识我?”
邪术师摘下自己的兜帽,他的脖子上有被鞭打后留下的长条状伤疤,这些伤疤彼此纵横交错。
梅丹佐看着那人的脸,想到十六年前他刚刚接手阿尔丹行省时曾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的一项,就是治安的治理,彼时的阿尔丹流寇满地。而这名邪术师,是那时候阿尔丹最有名的强盗团伙的头目。他的同伴都被梅丹佐处以极刑,但是他侥幸越狱了,后来便不知所踪。
“呵,十六年不见,有点进步。”梅丹佐冷笑一声,身上的魔力回路开始奔涌,他华美的战袍在魔力的激荡下变得璀璨夺目。
邪术师咬牙切齿,他没有想到梅丹佐的天赋如此之高,魔力浓度已经接近魔导师级别了。想着两人刚对上的那会,梅丹佐还没有真正成为高级魔导士。但不管想的什么,都得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一点点出乎意料的事情并不妨碍两人想致对方于死地。
邪术师凝结出“黑炎标枪”掷向梅丹佐,梅丹佐则握住了腰间的剑,催动魔法,长剑逐渐绽放出了柔和的光芒。他将剑中铭刻的净化魔法叠加在自己的“狂风之息”中,避免被邪术师的黑炎腐化。
狂风咆哮着将邪术师的黑炎标枪摧毁,不仅如此,涌烈的怒风将尘土与落叶卷起,模糊了邪术师的视线,那个邪术师在风压的钳制下只能手忙脚乱的召唤出黑炎以此来抵消周围的魔力暴动。梅丹佐抽出了腰间的剑反手握住。长剑被高举过头顶,汹涌的魔力被注入到了其中,转化为了净化魔法。如果这一剑结实的刺中了邪术师的身体,就可以溶解他身上那些肮脏的魔法回路,届时,邪术师也会因为腐化力量的失控而反受其咎。
长剑光明大放,如同油画中制裁人间的神明所释放的雷霆。梅丹佐将狂风之息扯开一小条通道,再用魔力推动着长剑对着邪术师刺掷而去,随后便因为魔力消耗过快而气息不稳,被迫降落到了地面。
但事与愿违。
邪术师察觉到了狂风之息出现的一瞬间的空洞,长久以来刀尖舔血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危险,他没有利用这个空洞送出魔力破坏梅丹佐的术式,而是往左边就地一滚,几乎与此同时,长剑贯穿了他的防御魔法,在他的肋骨上留下了一道惊心夺目的血痕。
邪术师怒吼一声,不再顾及魔力的消耗,用“暴乱火蛇”硬生生炸开了梅丹佐的狂风之息。
狂风之息炸开的瞬间,士兵们蜂拥而至,打算用附魔的枪剑贯穿邪术师的身体。而追兵也在此时终于赶到,看到地上被点燃的卫兵,便派出了几人开始救治。
“四面楚歌啊。”虽然一击未成,但梅丹佐依然秉持优雅,不断的释放数不清的风刃压缩着邪术师的行动空间,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当初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有高级魔导士的水准了。当时想打赢你,还得靠智斗。时过境迁……哪怕是躲到老鼠窝里修行了邪术,渣滓还是渣滓。”
已被形成了合围之势,邪术师用“凋零之火”击退了围上来的一圈士兵,用那似乎已经千疮百孔的声带嘶吼着。然后他从斗篷里又掏出了一瓶魔药,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他那么大点的斗篷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魔药?”追捕的领头者一路上被这些不时丢出来的魔药干扰的不胜其烦,他本以为这又是一个障眼法,但没想到的是邪术师将这瓶药喝了下去,“他在干嘛?”追捕队的队长皱眉道。
“不好,他在强行巫妖化并点燃自己的魔法回路!快退!”梅丹佐正面面对着邪术师,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邪术师脸上的皮肤正在像花卉凋谢般迅速失去光泽,不受掌控的邪恶气息逐渐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邪术师点燃了自己的魔法回路,所谓的点燃回路,其实就是用所有的魔力逆向摧毁自己的魔力节点,那样原本储蓄在人体中的魔力就会逐渐失控,当中枢节点被摧毁时,就会发生巨大的自爆。正常情况下这个过程不可逆、也不可用外力解除。
邪术师桀桀狂笑,他忍着剧痛,开始向梅丹佐奔跑。
“我炸不死所有人,但我一定能炸死你!”他尖锐而饱含怨念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可怖。
梅丹佐也没想到这个人精神如此坚强、意志如此坚定,在强行巫妖化和点燃节点的双重痛苦中,他居然还能迈开腿奔跑。梅丹佐有些无奈,只能涌动起魔力再次施展狂风之息来拖住邪术师的脚步,然后吟唱咒语将自己剩下的魔力凝聚成一个净化护盾。但邪术师已经陷入疯狂,他丝毫不躲闪防御,只是用还能够驱策的为数不多的魔力推动自己穿越风带。
贵族的荣耀束缚着梅丹佐,他永远不会在战场上用后背对着敌人,所以眼下只能尽量的快速倒退。但是让梅丹佐很憋屈的是,他又不敢用狂风之息直接杀掉面前的疯子,因为这个疯子死亡的瞬间,魔力回路会瞬间起爆。
追捕队的队长与其他两位魔导士一起正在安全位置尽量的施展魔力拉扯着那个邪术师,但魔力在逐渐暴动,远距离的拉扯收效甚微。
一步一步,邪术师离梅丹佐越来越近。
“一起下地狱吧。”
话音落下,世界仿佛也安静了片刻。
然后邪术师身体里魔力爆炸形成的光亮刺目到令人无法直视。
爆炸的巨响声中似乎夹杂了一声龙啸,震的所有人都开始耳鸣起来。一时间烟飞尘逸,看不到梅丹佐究竟被炸成了多少块。
那队长脑子嗡的一下,觉得自己的工作怕是干不下去了,协助抓捕逃犯结果搭上了人家的领主。而且,梅丹佐的家族已经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本来还尚未婚配,未有子嗣。
“下半辈子可能是出不来了……”那个队长在心中哀嚎。
领主卫队的人跟疯了一样冲向爆炸发生的地方,虽然从开始到结束,他们的存在感都很低,但是对于这些不会净化魔法的魔战士来说,这种战斗他们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还没等众人靠近,爆炸发生的地方,风就涌动起来。
“狂风之息这样的高阶大范围控制性魔法,杀伤力虽然还可以,但魔力消耗这么大,你对付的还是一个敌人,为什么要用两次啊?”流雪长袍自然不会被烟尘所侵染,安舍尔负着手站在梅丹佐的身边教训道。
“你居然会用龙语魔法,还是靠自己发出来的颂唱音阶。”梅丹佐十分惊讶。
“开玩笑,这个龙语的‘极光屏障’一次要用掉我近一半的法力。”
两人几乎就在爆炸的中心,而爆炸所留下的深坑一米有余,甚至最深处接近两米,但奇异的是,那个深坑是一个半圆形,爆炸的影响在二人的身前戛然而止。
“饭没吃上还救你一命,你说这事叫你干的。我来之前只是觉得你一个人搞不定他,没想到你居然是差点让人家换掉了,怎么我一来就有这么个糟心事。”安舍尔开始对着故友碎碎念。
梅丹佐也不在乎形象,躺在地上一边恢复魔力一边说道:“最多重伤,我这还有条保命用的项链和一枚治疗用的戒指呢。”
“这样啊?嗯?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呗?就放着你不管,让你的这个——让我看看……唔,好东西啊,‘窒息’项链……用这个保护你,你那重伤就是它造成的。虽然也能算是风属性常规魔法中数一数二的了。”
窒息,顾名思义就是抽离附近的空气在施术者的身边形成空气障。可以算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魔法。但问题是,这种魔法如果不是人为控制的释放,而是储存在法器中,那么它不会给周围的任何人留下以供呼吸的空气,也不会保持要保护的人周围的气压,这样一来,人体内气压会失衡,从而对其中的人造成伤害。
烟尘散尽,追捕队的队长看着完好无损的梅丹佐领主,感觉自己的世界又充满了阳光。然后视线就不自觉的被身穿流雪长袍的安舍尔吸引,他觉得这那里是高塔的魔导师,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梅丹佐大人,这次的行动十分是抱歉,竟让大人身处险境,确是在下的严重失职。在下愿意尽其所能的来补偿大人这次所受的惊吓。”追捕队的队长小跑过来,在梅丹佐的面前单膝下跪。
梅丹佐站起来,在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一些贵族尊严的,不过当他听见队长打算塞钱给他来保住自己的前程时,心里乐开了花,但表面上故作镇定的说:“既然如此,让孤想想……那么就以一串魔法源石手链,来作为本次孤协助尔等完成任务的感谢之物吧。”
队长听到这话,心里暗暗肉疼,权衡一番后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孤将会于五日后返回省都,届时会就本次行动与你们的领主沟通的。”这话说的委婉,其实就时梅丹佐在提醒这个队长,他的“一点心意”该什么日子前送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队长赔笑道:“那还望大人多为在下美言几句。”
两队人分别之后,安舍尔作怪的清了清嗓子,揶揄道:“这当法师还是不如当贵族来的舒服啊,你不自称孤我都快忘了你也是帝国册封的世袭伯爵、堂堂一省领主。”说着还勾住了梅丹佐的脖子。
梅丹佐笑着推开他道:“少说怪话,领地穷,有补贴家用的机会,干嘛不做呢。况且本来我堂堂领主亲自来帮他们抓人,他们也该表示一下。”
“还不是因为你们省连第三个大魔导士都找不到,只能你亲自上场。”
“这不还有你吗?”
“少来,你这么穷,付不起我的薪水。不过我你如果把源石送我,我可以考虑留下来工作几个月。”说着安舍尔抬起手腕,手链上的魔石相较于六年前少了许多。
“你可是塔主的弟子!帝都高塔的魔导师!你居然想讹诈我!你要不要脸!”梅丹佐故作气愤的和安舍尔拌着嘴,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还在高塔求学的日子,那个时候小他三岁的天才安舍尔因为对生活上的事情一窍不通,经常给自己和别人捅娄子,所以梅丹佐就一直带着他、帮助他。
真是一种久违的松弛感,这感觉已经跟他阔别许多岁月了;而在这之后,应该又会阔别更多岁月,想到这,他看了一眼安舍尔,已经不是那个他得低头照顾的小跟班了。
夜幕里,两人来到了一个小镇的小饭店,梅丹佐让卫兵都先行赶回去,一路开销省里自会补贴。
梅丹佐点了这家饭馆最好的酒水,但质量仍然不算上乘,几道小菜很有地方特色,帝都吃不到。
“你当初为什么突然就离开高塔了。”安舍尔浅抿一口浊酒,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梅丹佐微笑一下,自嘲道:“帝国不念书的贵族子弟不都是被迫成年后去高塔进修三年嘛,这时间一到不就得从哪里来滚回那里去。”
安舍尔切开面前有名的阿尔丹猪排,说起来这个猪排的名气还是靠梅丹佐在任的这些年宣扬运作出的,如今它已经成为了最能代表阿尔丹的味道。
他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猪排,反驳道:“那是对于一般的纨绔子弟啊,你可是正儿八经的从温蒂学院修学四年毕业的风属性魔导士。”
梅丹佐无奈的笑了,只好吐露实情:“我的双亲突然去世,陛下命令我回来接任父亲的爵位。”
安舍尔抬头看向梅丹佐,脸上的神色十分抱歉,故作镇定的喝了口酒说了句:“我很遗憾。”
“无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也就是你这么不关心时事的人才不清楚。”梅丹佐绵里藏针,与安舍尔暗戳戳的互相伤害。
安舍尔打了个哈哈:“要是帝国多一些你这样的贵族该多好,修行也努力,管理行省也能这样蒸蒸日上。最关键的是你还这么年轻,我觉得再过些年,你或许会被召进宫里担任重要的大臣哦。”
梅丹佐不置可否,自家心酸自家知。
然后一时间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梅丹佐率先打破了僵局,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龙语魔法的?”
“二十三岁,成为高级魔导士、老头子收我为徒的那一年,我就开始学习龙语了,不过进步很慢。你知道的,正常来说我们的身体不能直接唱出龙语的音阶,一般都要用魔法模拟共鸣再反过来刺激魔法形成二次共鸣,但是这样消耗太大而且成功率也不高,所以我修行龙语魔法要长年累月的模拟音阶,然后还要喝一些魔药来辅助,改变自己的构造。反正很痛苦,不建议你自己尝试。”
“我还有时间学魔法?为了振兴家族,我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今天是我这十几年来给自己放的唯一一天假,明天就得赶回省都处理政事,还有很多的财团还有与其他行省的合作,都得我去求。为了我的家业,我不能得罪任何人。”梅丹佐苦笑道。
安舍尔抿了下嘴,有些替他难过。
“何必各处去求人呢……”
梅丹佐喝了口酒,笑道:“不用心疼我,这也是我自己选的,若是只为自己而活,我也可以活得不求人。”
安舍尔举起酒杯,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又嘱咐道:“祝咱们有一天,就算有想要的,也都能不求人!干杯!”
那一夜,两个以人类的标准不太年轻的年轻人今生唯一一次喝的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