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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外室 第58节

谢凤池睁开眼,忽而笑了出来。

*

枝头上的叶子从翠绿深绿最后变得金黄,最终切断了与大树母亲的牵连,飘飘扬扬坠进树干周围的土壤中,成为供养来年的希望。

马车从少卿府邸的后门驶出,娇艳漂亮的娘子带着帷帽坐在车里,往外看了一路落叶,只觉得景色甚美。

陪在身旁的丫鬟笑道:“娘子这半年里日日埋头创作,许久没见到外头景色了吧?”

洛棠扭过头笑了笑:“是,每日坐在桌前,抬头只有院里的几株松柏,你们少卿真是苛扣我。”

丫鬟偷笑:“桃树在少卿屋前呢,娘子若要看,去少卿屋里看就是。”

洛棠一顿,好似羞赧似的瞪了丫鬟一眼便不说话了。

实则却在想,去什么屋,崔绍再不主动点示好,只知道叫她改稿改稿,她都快靠着自己攒满赎身钱了!

瞧她这双娇滴滴的手,原本白白嫩嫩,如今提笔的地方却磨出个了的茧子。

她原本还想靠这个去撩拨下崔绍的恻隐之心,崔绍却一本正经地同她说,他读书时连毛笔都写破过,罔提手磨出茧了,待到她写断了笔,下一本定能赚到比现如今还多的银子。

洛棠当即卡了壳,崔绍还没察觉,反问她,终于靠写话本赚到钱了,虽说这本文笔粗糙算不得精品,可毕竟如她最开始所想,可以靠自己立身了,高不高兴?

她高兴个鬼!

面上还要咬牙切齿撑出个笑,感动不已地说,她可真是高兴死了。

今日出门,也是崔绍同她说,如今话本已经放在玉山书斋售卖了,她若得空也可以去看看情况,好给下一本作参考。

气归气,可不论如何,起码这人是个实心眼,洛棠只好将心中不悦压下去。

再来玉山书斋已是不同心境,洛棠眼看着书架上排排摆放的浩瀚群书,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自己不过写薄薄的一本话本,都熬了大半年,这些文人当真厉害,不怪总是听些下人私下夸赞这个才子那个学士的。

洛棠正边想着,边绕到卖话本那边去,蓦地看到个熟人,令她下意识脚步一顿。

那人一身粗布衣衫,捧着书本好比拜读圣贤书,认真又动容,加上他似乎瘦了些,刻苦的模样当真像个殚精竭虑寒窗苦读的学子——

若他手中捧着的,不是洛棠写的话本就更像了。

洛棠心头一抖,下意识朝周围看了眼,发觉再无旁人了,扭身便走。

不料对方此时抬了头,扫到她的侧脸十分震惊:“洛娘!?”

洛棠的脚步便滞在当场,震惊于自己戴着帷帽,竟还能被程四郎一眼认出来。

可若是装作认错或不认得也不妥,她在侯府生活了半年,程四郎对她尚算熟悉,万一对方心中肯定,不依不饶要掀开她的帷纱,最后词穷的还是她。

她不想将事情闹大,况且程四郎也算帮过她不少忙,她想着与对方见面也该无事。

洛棠只好转回脚步,故作惊喜地一串小碎步迎上前:“程四哥?你怎在此?”

程四郎咽了口口水,笑道:“我听到有人说,这里的话本不错,来看的。”

不等洛棠开口,他反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半年没见,我都以为你不在京城了!”

洛棠又是脊背一寒,却硬撑无事,故作诧异道:“世……侯爷没提过我吗?”

“没呢,”程四郎笑得面庞都有些僵,随即摇了摇头,显出几分失落,“侯爷只说了你寻到了亲人,不待在我们府里了。”

他干巴巴地挠了挠头:“我都没来及和你说恭喜。”

洛棠抿了抿唇,想,原来谢凤池是如此处置她的下落的。

她其实一开始还担心,回京之后谢凤池会心怀怒憎报复她与崔绍。

可出乎她的意料,也或许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高了,谢凤池什么都没做,好似她从未存在过。

想想也是,若真要有所动静,让人知道他堂堂安宁侯,为千万文人敬仰钦佩的国子监司业,因被自己的小娘引诱却辜负了便要报复,多丢人。

男子向来如此,原先口口声声生生世世,可真要要出了什么事,断情绝爱得比女子快得多,是也是自古怨女总比痴男多。

洛棠便也不觉得谢凤池有多可怖了,连带着与程四郎说话都轻松许多,不过为免后患,还是扯了个慌,说今日也是得空才来,明日便要彻底离京了。

程四郎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看着话本笑了一声:

“我一看这话本就知道是你写的,当时替你传书的时候我就看过几个片段,最近看到有了成稿,就想着来看完。”

洛棠便又想起程四郎对自己的帮助,心中软了许多。

“多谢四哥当日多番帮我。”她真心实意地道谢,如今也用不上这人了,给他留个好印象,挥手道别才是最好。

不想程四郎接了她的谢,又红了脸。

半晌,他支支吾吾道:“我当时,其实怕你写不好话本,赚不到钱养活自己,便私下偷偷准备了许多细软打算送你,如今你既是用不到了,我也该回头把它们都卖掉,”

洛棠一怔,随即,程四郎又祈求似的深深看她,

“可,可还有根钗子,我觉得很配你,舍不得卖了,你既然以后都不回来了,要不,今日随我去拿了吧,就当我送你的临别礼物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是洛小棠的火葬场?

第五十章

从大理寺诏狱出来的崔绍眉头皱紧:“半年都未推下去的案子, 突然多了个新人证?”

手下点点头:“今日一早到的京城,还未来及送到大理寺,直接进了宫。”

“进宫?”崔绍难掩诧异,“大理寺都没接到消息, 这御史台的要求?”

手下谨慎回道:“听闻人证带了诸多犯官的受贿罪证, 圣上怒极, 直接越过了御史台,将人带进了御书房。”

其实不仅如此, 这半年来,眼见着宫中各处进了新人,到处的规矩与路子都变得有些让人看不懂, 又讳莫如深。

崔绍板硬着张脸没再说话, 抬头看到殿前广场两旁的树木都光秃了枝丫,落叶被风卷在地砖上三三两两地攒成一个个小堆,萧瑟又荒凉。

不知怎得, 突然心头有些莫名的不安。

另一头,洛棠随着程四郎去到了城东边的一处宅院。

她并非容易相信他人的人,只因着程四郎对她向来言听计从无甚恶意, 加上她也带了丫鬟车夫,自然这一路相去, 心中没多少顾忌。

心里想着, 她也不是贪图什么钗子,就连起初谢凤池送她的那根,不也最后没带上吗。

她只是顾及,给这人留个圆满念想, 叫他别吊在自己这棵永远不会属于他的树上罢了。

但当她叫丫鬟车夫待在院外, 自己随程四郎进屋后, 蓦然见到谢凤池正端坐在屋内,险些腿脚发软得一把跪在他面前!

她刚想扭身出屋,才转过头,便发现庞荣正提着刀站在门口,杀神似的紧盯她不松眼。

洛棠这才反应,今日的重逢,本就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为她准备的鸿门宴。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四郎,若非忌惮谢凤池正噙着笑紧盯着她,恨不得破口大骂,我信的人不多,你就如此对我!?

程四郎羞愧避开她无声的质问,得了谢凤池的准许后忙不迭从后门出了屋。

谢凤池听着那匆忙的脚步声,勾起唇,缓缓斟了一杯茶放在洛棠面前。

“难受吗?”

他的声音很轻,凤目虽抬着,可屋内光照不足,也未点灯,睫羽投下来的阴翳遮蔽了大半的眸色,叫胆战心惊的洛棠根本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谢凤池今日穿了件霜色的长衫,细密轻薄的绣纹如祥云轻笼,文人模样儒雅随和,墨发以玉冠高束,又衬出几分与寻常文人不同的贵气。

洛棠哆嗦着站在他面前,还未想好如何回,谢凤池自顾自点了点头:“难受就对了,我当日,也是如此难受的。”

洛棠的脸刷得就白了,再顾不上气愤被程四郎背叛。

能叫这般矜持自重的人说出如此的话,这些日子,是把她在心里磋磨撕拽了多少次啊……

“世子,”她下意识艰难叫了一声,随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立马改口,“侯爷,您,您今日怎么来了……”

谢凤池定定地看着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将那一声千回百转的“世子”反复回味,随即才轻轻回道:“来问问你,可玩够了。”

洛棠心中一紧,眼巴巴地扯出个僵硬的笑:“洛棠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谢凤池也笑了。

没见时,他想出了千万种折磨她的法子,只想着等抓住了人后,定要一一实施,叫她在惊恐痛苦中后悔曾如此对待他。

可再见时,她又露出这番语气,好似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未变过,她依旧可以通过扮可怜在自己这里蒙混过关。

是将他想得太好骗,还是这人本就没心没肺,视人心为草芥?

他是怒极反笑。

洛棠被谢凤池笑得心惊,恨不能立刻转头逃出屋,再叫车夫快马加鞭地逃,可偏偏庞荣那煞神就堵在门口,叫她连回头看都不敢!

谢凤池看出她的胆怯,抬眼淡淡对庞荣使了个眼色。

庞荣得了命令,同样从后门走了出去。

这场面只该有他们两人。

谢凤池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洛棠眼前,洛棠浑身抖得越发厉害,才发现自己更加逃不动了。

直到谢凤池摘了她的帷帽,俊美却阴沉的面容完全占据她的视线,她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侯,侯爷……我,我……”

一双杏目涟漪阵阵,乌黑的眸子如同沾了水的葡萄,被睫羽遮着乱颤。

半年未见,她变得有些清瘦,却更惹人怜了。

她便是用这副模样勾引得崔绍。

谢凤池伸手捏住她的脸:“你什么,你还是不愿同我回去,是吗?”

他声音依旧是温和的,低沉的,甚至是深情的,可洛棠在惊恐中却体察到了,他还是咬牙切齿的。

怎会如此!

那日分别,他明明大度地拱手送别了自己与崔绍离去,这半年来也无风无浪,她以为他这般天之骄子,早就逼迫自己淡忘她了,可怎会突然就变成了如今的场面?

“我并非不愿……只是,只是,我身份低微,如今您又贵为侯爷了,我如何能长伴您身侧!?”

洛棠慌不择言地给自己寻借口,谢凤池又是一笑,眸色暗沉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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