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之军的大首领张拓一时竟呆住了,久久无法回答。
飞鸟营众将士同样震惊,他们完全不明白黎云姿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们可以将这些暴徒杀的片甲不留!
“若拿着农锄可活,我们又怎会举起兵刃?”张拓开口道。
张拓的话语道尽了芜土眼下的无奈与绝望。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无路可退的民还在朝着这里聚拢,他们每个人绝大多数都是麻木的,被这个残酷的上苍折磨得已经没有资格去思考,只有凭借着一种本能在求得生存。
而且,此时看到的还绝大多数是男人们……
可到了冬天,这支队伍还会出现妇人与老人的身影。
再到寒冬,连那些孩子们都会出现,他们瘦弱的身影也会出现在战场上,本应该保持童真的他们会如同麻木,会在饥寒中被折磨成野兽!
怨天不公?
还是怨这世道无情?
张拓再抬起头,看着那绝傲的身影。
她的血,没有停止过,那是一个撕裂伤口,不涂抹药物的话,血永远都不会凝固。
芜土之民认得她,只要踏入九城之中任何一城池,一眼就可以望见那矗立在中央的雕塑,圣洁孤傲,绝大多数人第一眼都会感叹她是如此美妙,可她从来就不是美好的象征……
如今,他们见到了雕像的本尊,她有血有肉。
“飞鸟营,退回荣谷城。”黎云姿命令道。
“女君。”
“退下!”黎云姿怒道。
军令如山,两位副将不敢再做迟疑。
“退!”
“退!”
飞鸟营训练有素,随着两位副将驾驭飞龙飞向荣谷城,那一道道黑影更是快速的穿过洼湖上空,飞过了荣谷城城楼。
一时间,整个峡道上只剩下踏空的黎云姿。
她的面前,是数以万计的暴乱大军,是一群饥寒交迫被上苍遗弃的子民。
而她的身后,再无一兵一卒。
一大滴一大滴的血在滑落,夜仿佛寂静了。
没有人再向剑界踏去,人们麻木的眼神中似乎终于有了焦距,他们注视着这个当空傲立的女子,看着她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
“吾等皆凡人,女君乃神明啊!”城楼处,郑俞忍不住惊叹出这一声来。
女君到来,本以为拥有了军权令牌的她一定会大杀四方,将这缭绕在祖龙城邦东边的隐患给彻底铲除。
但郑俞彻底想错了!
一旁,祝明朗的目光几乎无法从黎云姿的身上移开,看着她的脸色逐渐苍白,看着她那开始轻微颤动的左手……
此时此刻,祝明朗忽然才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杨秀手中的那封割让书……
黎云姿在上面写的根本就不是哪座城池的名字,不是凌霄城邦的任何一座富饶之城!
是粮与衣!
是能够救济这整片芜土,
是能够让这些求生无门的民众们平安无事度过这个冬季的粮食与衣物!!
下达杀戮之令,对那些跨过剑界的暴乱之民没有一丝丝的怜悯与同情,那一刻的黎云姿是那般冷漠冷血!
可割掌滴血,为荣谷城子民、为芜土子民共求一条生路的黎云姿,又如神女降世,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生灵涂炭。
这就是为何自己总是无法从她清澈的眼眸中看清她的想法,她竟如此,当世无双!
第43章 喂粥
乌青色的天不知在何时变幻了一丝色泽,开始慢慢的透出青玉般的光辉,东旭要塞城的方向上一丝丝洁白的光线正在地平线处散开,将大地的轮廓逐渐勾勒,也将夜幕轻轻的掀开……
那些星辰,没有即刻离去,它们仍旧缀满晴空,有玫红、有湛蓝、有藏青、有玉白,将近黎明,星幕在这熹微的世界里呈现出另一幅美妙多姿的画面!
血还在从黎云姿的手掌上滴落,她依旧没有止血。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慢慢的侧过颜,目光注视着西面的方向,注视着西面的那片笼罩在昏暗中的山峦。
突然,山峦之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如黑雁的身影。
这些黑雁排成排,与这黎明之纱擦肩而过,似乎正从黑夜飞入白昼,它们朝着荣谷城飞来,身上并没有那股肃杀之气。
这是那一半被黎云姿遣回的飞鸟营,为首的正是那位卢江军,他率领着所有的飞鸟伪龙落在了荣谷城,并按照黎云姿的意思将所有的物资都放下!
物资一下子堆积如山,一些熟透了的谷子从那些麻袋的缝隙中挤出来,洒落在了地上,晨光洒下,其光泽甚至比黄金还要明亮。
在这些飞鸟伪龙出现的那一刻,暴乱大军还有一些慌张,尤其是作为首领的张拓,他那张脸紧绷着,干燥使得他皮肤出现了裂纹……
可当他看到飞鸟伪龙运载过来的正是粮食与衣物,如黎云姿之前说得一样,一时间张拓那张脸出现了轻微的颤抖,又过了一会,他自以为干涸了的泪腺涌出了黏泪,怎么擦拭都擦拭不干净!
“荣谷城城主会分发给你们,张拓,你也协助他吧。”黎云姿缓缓的绽开了一个笑颜,对张拓说道。
“这条剑痕……”张拓有些犹豫。
“放下兵刃的那一刻,你们就是我的子民,祖龙城邦境内,即便你们手无寸铁也可以随意出入。”黎云姿回答道。
“多谢女君,多谢女君怜悯苍生!”张拓跪在了地上,不停的朝着黎云姿磕谢。
……
荣谷城,居民也不再少数。
自从暴乱之军出现后,他们就备受折磨,因为他们知道那些被称之为野兽的流民会夺走他们的一切。
但此时城门大开,那些暴军声势浩荡,却没有一个踏入到这座城池之中,他们有序的在城楼前领走能够让他们度过冬季的物资。
古旧的大街上,陆陆续续有人从紧闭着的家门中走出,也又妇人牵着自己家的孩子,他们隔着很远,有些害怕,又忍不住好奇……
“妈妈,你怎么骗人呢,他们明明没有大獠牙。”一个四岁的女孩扎着朝天辫,奶声奶气的对自己母亲说道。
女孩母亲一脸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
城主府,一些青砖,一些灰瓦,湿漉漉的院子里种满了梅花,梅花花瓣被雨水打湿,落得满院都是,香气混着山谷雨后清新的气息,更是令人陶醉。
一张朴素的竹席,上面铺上了一条毯子,祝明朗坐在小板凳上,正细心的为黎云姿处理伤口。
黎云姿昏过去了。
症状就是失血过多。
事实上,祝明朗觉得黎云姿又赌命的成分,万一飞鸟营耽搁了,她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刚刚缠包扎好了伤口,就在祝明朗觉得自己终于派上用场时,黎云姿就醒了。
她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了祝明朗的脸颊上……
祝明朗自认为自己还算清秀,但也绝对达不到令女人犯花痴的地步,被黎云姿扎样盯着,祝明朗竟然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脸一红。
“有红枣粥,刚煮的,我去厨房给你端来。”祝明朗说道。
“好。”黎云姿点了点头。
端来了红枣粥,祝明朗本来还想递给人家,可看了一眼她手掌心上缠绕着的布,又看了一眼这位虚弱无比的美人。
轻轻搅拌了一下,让红枣的香气与甜味在粥里散开,祝明朗将木匙缓缓的递到了黎云姿嘴边。
黎云姿有所犹豫。
“我在厨房的时候抿了一口,不烫了。”祝明朗说道。
黎云姿深看了一眼祝明朗,道:“你放着,我自己来。”
“你得躺着,血液才好循环。”祝明朗说道。
黎云姿也算战场之人,受过重伤,她其实也清楚自己只要稍稍支起身子,一定会出现难以呼吸的症状。
“外面情况怎么样?”黎云姿喝了一口,才刚刚咽下去便问道。
“挺好的,郑城主和张首领都是有能耐的人,已经有一万多名芜土民众领到了物资,正在归途中。”祝明朗一边说着,一边将红枣粥喂到黎云姿唇边。
祝明朗递喂的很慢,这是比较合理的喂食。
倒是黎云姿,每一次薄唇轻启时,目光都会有一些闪躲,记得她凝视着数以万计暴军时,眼神凛然,大概祝明朗确实比千军万马更有威慑力吧。
“这是你的幼龙吗?”黎云姿看到了祝明朗身旁有一只白绒绒的小应龙,眼眸中荡开了一丝喜悦的涟漪。
“你认识它的呀。”祝明朗笑了起来,本来他想要说,是小白岂帮他们打开了地牢里的锁,但还好自己不是嘴快之人,觉得此时不宜提及那个环境。
“嗯?”黎云姿反而露出几分疑惑,过了片刻,她才想起了祝明朗时常放在掌心上喂养的那只小冰蚕。
小白岂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它显然也认得黎云姿,正朝着她发出婉转如歌声一样的轻吟,一副喜悦的样子。
“你看,我其实不单单蚕养得不错。”祝明朗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不过一想到她踏剑飞行,一人之力阻挡下数以万计的暴乱之军,祝明朗又觉得有点小受打击。
可能自己要走的路还长……
黎云姿注意力放在了小白岂的身上,有些苍白的脸颊上也有了笑容,没有人不喜欢可爱温顺的小萌宠,小白岂又拥有幻化玲珑之术,现在它的大小和一只有华丽翅膀的小白猫没有什么区别,就这外形若放在宠市中,可以轻易融化所有女子的心。
“它叫什么?”黎云姿问道。
“白岂。”
“白岂,白岂……”黎云姿念了几声。
……
院门处,一人快步走来,他汗流浃背,但脸上满是笑容,似乎正要将什么喜讯道出,他正要开口,却望见屋前这一幕,暧昧的气息似满院的梅香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