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隐没在黑暗的树丛里,婉婷透过挡风玻璃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座小房子,按照黑子的说法,过一会儿会有另一辆车来把尸体接走。
一直等啊等,等到差不多凌晨两三点,才有一辆没有牌照的车缓缓开入公墓区。
车子前排坐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壮汉,都是一身黑衣黑帽,捂得严严实实。
副驾小弟原本昏昏欲睡,结果那辆车突然车灯一闪,他一下子就梦中惊坐起,揉了揉眼睛低声冲着后排说:“黑子哥,人来了!”
黑子在后排闭目养神,一听人到了,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辆车缓缓驶到小房子门口,两个黑衣人下车快步走进房间,屋里没亮灯,摸黑从屋子里抬出一口棺材,砰砰砰几声用力关车门的声音响起,车子前照灯一闪,很快启动驶离公墓区。
婉婷眼见着车子越走越远,就要脱离视线,连忙说:“赶紧跟上啊!”
黑子看了看她,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转头朝她脸上吐了一口浓浊的烟气,眯缝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着什么急啊?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这种交易双方不能见面。”
婉婷冷眉一横:“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棺材里放了那么多钱了,你就能确认他们收了钱就真的会办事?”
黑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猛吸了一口烟,顿了顿按下车窗,手指一弹,烟头顺着窗口飞出去,他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跟上!”
两个小弟一听都有点堂皇,顾虑重重地说:“黑子哥,真去啊?这要被金爷知道了,可就……”
黑子仰倒在后座里,一脸无所谓:“她不是想看吗?就让她看看!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天!”
两个小弟对视一眼,驾驶座小弟一脸为难,副驾小弟用余光瞄了瞄黑子说:“黑子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有啥事儿都有黑子哥罩着呢!”
这话说得委婉,但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意思,黑子无言地轻笑了几声。
车子起步,向着远处亮着的车尾灯追过去。
半夜的时间,路上车不多,跟着前方那辆车子一路开回了市区。
行到中途,黑子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电号码,整个车内的气氛就变得紧张焦灼起来,黑子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才接了电话。
“喂,金爷,怎么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呢?”
听得出来对方的语气不太好,黑子整个人有点紧绷,小心翼翼地说话应对。
“那我怎么敢呢……金爷您听我说……到底是哪个鬼东西在您面前乱嚼舌根……您放心……绝对没有这样的事……真的没有……”
黑子急于解释,整个人显得有点慌乱和狼狈,他可能是忘记了在电话这头谦卑的模样对方根本看不到。
“人手都已经派出去了,应该这两天就会有眉目了,您再等等,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黑子铁青着脸挂掉电话,后背上早已浮上了一层冷汗。
婉婷幸灾乐祸看着黑子那可笑的样子,呵呵冷笑两声,这个黑子平日里作威作福,一副很厉害的样子,真要遇到手段更厉害的还不照样恨不得趴在地上跪舔,呵呵……
两个小弟屏息凝神,关注着黑子的状态,听到对话内容就知道他受了气,心情一定非常不美丽。
果不其然,黑子挂掉手机,想想心里都不爽,一扬手狠狠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怦一声摔在挡风玻璃上,婉婷被他突如其来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往一旁缩了缩,用余光不停瞄他。
前排两个小弟显然已经见怪不怪,非常淡定地捡起手机又重新递给黑子。
黑子有点气急败坏,唾沫星子横飞地狂喷道:“去特么给我查查,到底是谁在金爷面前嚼舌头!”
副驾小弟有点为难:“金爷接触的人广,各个地界儿都有,这怎么着手去查呀……”
驾驶座小弟立马插话:“我看于波那个兄弟有点嫌疑……就那个胳膊上纹身的那个……”
“有可能,他本来不就跟黑子哥有点冲突来着?!”
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婉婷,婉婷别过脸,就当没看见。
黑子没说话,从衣服内侧兜里又掏出另一部手机,往外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低声问:“进行的怎么样了?”
他听着电话,注意力开始一点一点挪向一旁的婉婷,心里一动,故意将手机挪到了她的耳边,婉婷刚想伸手推开,就听见耳畔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瞬间如遭雷劈,这声音她永生都不会忘。
等到黑子挂掉电话,婉婷还呆愣愣的没有回过神,黑子拍了拍她,她才如梦初醒般木然地转过头来。
“刚刚是鬼……”
鬼字还没出口,就见黑子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其实黑子并不是很信任那两个小弟,这个社会是个人有可能成为钱的奴隶,为了钱有些人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所以谁也靠不住,谁也不可信。
婉婷生生咽下了话头,心里蹦出无数的疑问。
车子一路跟着,跟前车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穿过主城区,进入老城区后突然拐入一个岔道,后来车越走越偏,竟然七绕八绕,绕到一片废弃的棚户区。
前车一直开到最里面不能通行的地方才停下来,两个壮汉下了车,他们打开后备箱拉出棺材,一前一后抬起,借着月夜天光,婉婷见他们朝着棚户区深处走去,直至看不见。
婉婷想下车跟过去,被黑子一把拦住:“这里不行,有埋伏,去了一定是有去无回!”
说完,他看了看前排,出声示意让两个小弟下车等着,两个小弟立马心领神会,知道两人是要说点私密话,于是对视了一眼就推门下了车。
两个小弟刚下车关上车门,婉婷就迫不及待地问:“刚刚……是不是鬼婆?”
黑子笑笑:“记忆力不错呀,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认出她的声音?”
婉婷心里疑惑丛生,她并不理黑子说了什么,自顾自地问:“仙女山不是炸了吗?她没死?”
黑子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婉婷会知道这件事,当初他也是笃定张少,也就是现在躺在棺材里那个叫小杰的男人,不会轻易告诉她这件事,毕竟一个多情的男人怎么会忍心告诉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残酷的事实呢,他们最擅长就是编织粉红色泡沫来自我感动。
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知道仙女山爆炸的人不多,想来一定是张少告诉她的,这也就说得通她为什么突然就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仙女山爆炸了,那么救桃子就没戏了,很可能鬼婆也死了,没了血丹她很可能随时会死,唯一的希望来自张少,结果张少也死了,她顿时就没了活下去的动力,想想这个女人的一生也是真的惨……
“小杰都告诉我了,他说仙女山爆炸了,桃子没了,我可能也会死……”
“所以你才不想活了,想跟我同归于尽?!”
婉婷没说话,黑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朝着她压过去,她刚想挣扎,就被黑子紧紧拽住了胳膊,一直隐藏在手里带着尖头的注射器现出了原形,他冷笑了一声就要去抢,婉婷剧烈挣扎起来。
“你别动!”
男女的力量毕竟悬殊,话音刚落,注射器就已经到了他手里,他按下车窗顺手就扔了出去。
“以后这种小动作少做,太容易被发现,你从小护士推车上偷拿来,就不担心人小姑娘挨罚?从医院拿了这一路,不嫌累啊!”
婉婷不发一言,无力而绝望地靠在车窗上,看着远处那辆停在废墟上的无牌车,眼神变得轻飘飘的,没有一点温度和内容。
黑子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走吧,这会儿,你的情郎应该已经在地下了,你放心,一旦找到骰子,我一定第一个救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黑子冷笑:“那你告诉我,你现在还能相信谁?我警告你,不要再想着死,如果你死了我是不会救他的。”
婉婷凄凉地笑笑:“那就不救吧,他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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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黑衣壮汉抬着棺材,走到一个已经坍塌的活动板房后,以前的主人在板房后面又搭了几间屋子做库房,屋子四面包围,形成了一个四合的状态,中心位置堆着一堆破破烂烂的遮雨布。
一个壮汉伸手拉走遮雨布,露出一口水井。
两人把棺材放在地上,把里面躺着的男人拖出来,一起合力扔进了井里。
刚开始是咻咻两声,有东西喷射而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摩擦下滑的声音,两人趴在井口听了一会儿,确认货物已经进入了预定轨道,起身拿走放在棺材里的一扎扎现金,棺材搁在一间活动板房里,又拿遮雨布堆在井口,等一切恢复原状转身就走了。
井下四通八达,通道纵横,小杰的尸体被网子紧紧裹住,向着预想目的地飞速滑去。
这时突然火光一闪,他脖颈处原本已经缝合处理好的伤口突然崩裂开,从里面蹦出一串东西,啪嗒一声,磕在石壁上,又骨碌碌朝着别的通道滚去。
是那枚被张少伟拿走的青铜骰子,还有木江蓠的那串手链。
两者紧紧衔接在一起,像是受到什么吸引,在通道里飞速旋转,向着下方滑去,周身都带着火,有那么点无敌风火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