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工后,那只大狼狗还孤零零待在墙边,剧组的人都喜欢得不行,又怕它,不敢上前,它的皮毛本来应该很漂亮,现在却骨瘦如柴,满身新新旧旧的血痕,有人靠近,就攻击性极强。
有人问到它主人的名字,故意朝它叫。
它马上看过去,眼睛湿漉漉的。
盛檀看得极其难受,犯傻地对它喊:“那种主人别要了行不行!”
她喊完才觉得自己幼稚透了。
这不是她的小狗。
盛檀转身回酒店,到房间后,组里负责后期的组长给她发消息:“盛导,第一版预告片的粗剪出来了,还有几段我们挑出来的花絮,你审审。”
深夜,盛檀把片子投屏在电视上,一上来就是陆尽燃的满屏特写,她撑着额头,要求自己专业地看,但那张曾经满足了她对于苏白所有幻想的脸,像味毒.药,无孔不入。
她烦得切换视频,花絮里,陆尽燃始终盯着镜头。
他在看她。
画外音有人说:“燃燃这么会演,看来是对于表演很有执念。”
陆尽燃在镜头前,穿过时间,穿过电视的屏幕,和她对视,轻轻挑眉笑着:“我没那么高尚,对表演没有执念,对人有。”
盛檀捂住眼,手指乱摁,又切了一个自己手机里私存的视频文件。
画面光线昏昧,少年躺在储物间的小床上,眼角通红,手在下方,热躁激烈地扭动,暗哑对镜头叫着姐姐,阴郁又性感。
这个人无处不在,占满她镜头和情绪,盛檀成功被弄疯。
电视一关,她手遮着眼睛躺倒。
手机震动声在被子里并不清晰,隔了会儿盛檀才注意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表情微变,清清嗓子接通:“杨老师?”
杨素导演笑呵呵:“檀檀,没打扰你吧。”
“没有,”盛檀语气恭敬,“是不是赛车那部片子有什么事?正好我还想跟您说,方铎不能——”
杨素没让她说下去:“演员我只是建议,方铎确实被家里惯坏,听说最近遇上事了,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你不用他也没关系,我今天找你,是有个酒局,你得参加。”
“酒局?”
杨素听出她本能的抵触,语重心长:“檀檀,你的天赋能力没得说,就是人际上太孤了,你混这个圈子,没背景没靠山,还不自己够一够资本人脉,再往后怎么走?”
“老师是为你好,本来就是人情社会,尤其电影圈,明里暗里最讲这些,你越红,受制就越多,不能太清高了,”他劝,“我知道平常这种纯社交的场合,你不爱露面,这次就当给老师一个面子。”
杨素说:“后天晚上,你应该回京市了吧,跟我一起去参加,大场面,联合电影涉及到的导演,制片人,投资商,都到场,你作为导演之一,不能缺席。”
盛檀揉了揉眉心:“好,我会去。”
她想纯粹拍电影,可她孤身在这圈子里,必定要对某些规则让步,既然接了这种大型的联合电影,就无法回避厌恶的场合。
可想而知,她本来就争议大,脏水多,不会奉承讨巧,《独白》目前也不被看好,去了这个级别的酒局,会是什么情境。
盛檀问了一句:“几家投资商,都是谁?”
杨素吸口气:“原本是六七家,金额差不多,谁知道大佬空降,突然入主砸钱,光你那一部,他就投全额,现在是全系列最大投资商,彻底搅了电影圈的水。”
“……是哪家?”
“谈今科技,幕后没公开露过面的那位创始人,应了后天晚上的邀,酒局上,他会坐主座。”
第52章 52.
谈今科技的名字让盛檀恍了下神,她记起带着陆尽燃去谈今总部的那次,在办公室里见到的社恐老板,他明明暗暗帮了她太多,在她四面楚歌的关头伸手跟她合作,摆平几次舆论,送来电影节的天价礼服珠宝,连这次投资也……
如果tan不是他跟恋人的名字,她都止不住要多想了。
对于这位从不出席公开场合的大佬,她其实一直有种说不清的微妙违和感,总觉得传闻里的人,跟办公室坐着的那位,并不符合。
而且他既然那么排斥跟人交流,这次又有什么特殊原因,足够让他破例,赏脸参加酒局……
盛檀思绪乱,一时没答杨素的话,杨素继续说:“你答应肯去就好,跟那些掌握生杀权的资本们姿态放低一点,在这圈里太骄傲了不行,女导演本来就少,能做出大成绩的多少年都出不了一个,太受瞩目了,檀檀,我怕你太刚硬,没人撑腰,会吃大亏。”
这些不堪又现实的生存道理盛檀明白,她一直拼命在做的,就是希望用能力,作品,来堵所有不屑一顾的嘴。
她不想对那些污浊的眼睛妥协,不想朝他们弯腰,但也不会在电话里硬要跟老师辩驳。
路是很难。
满地荆棘。
她在用尽全力地走。
“毕竟……”杨素又叹了一声:“你自己就没钱没人脉,又谈了个给你提供不了什么助力的大学教授,圈里人最会拜高踩低,你感情不确定的时候,不少投资人追你,他们还观望,现在恋情一公开,等于宣布你容易欺负,要是再不低点头,你就更难了。”
盛檀这下听得懵住:“杨老师,什么恋情公开,我没谈,你说上次晚上街边被拍的新闻?都是误会,那是我朋友而已。”
杨素也愣了:“没谈?那怎么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那男朋友今天还上热搜了,说喜欢你很多年,网上闹得挺大,夸你这次眼光好,都嗑上cp了。”
“跟老师不用藏着掖着,”他还宽慰,“谈就谈了,那大学教授确实根正苗红,长得也帅,跟你很配,老师就是看他没权没势,护不住你,才多说了几句。”
“真没有!”
盛檀忙着拍戏,根本不知道出了这些事,忙打开微博粗略看了看,简直眼前一黑,这些网友是多闲,一个导演,一个教授,就因为对方帅,居然连“深潭”cp超话都建上了。
超话里最上面置顶的,就是下午曝光的一段视频,秦深穿着黑色大衣在学校里,一群学生追上他问:“秦教授,你跟盛檀导演的恋情是真的吗?”
秦深笑了笑,眉眼深邃:“我已经喜欢她很多年了。”
没正面回答,可也没否认,全网嗑得飞起,什么深情教授收服了一片鱼塘的大海王。
盛檀按着太阳穴。
最早营销号乱传的那天,她马上找了谈今的负责人,还没等说,就得知陆尽燃出事,之后注意力都在他那,把这件事完全忘了,接着又马不停蹄出来拍摄,组里最近都怕她,不敢谈八卦,才会提都没人提,以至发酵到这个程度。
她早就错过最佳的澄清时机。
她这几天的沉默,看起来等于纵容和默认。
盛檀眉心拢紧,跟杨素又解释了几句,简单敲定后天晚上的时间,就挂了电话,她盯着屏幕里倒映出的自己,捏住手机。
陆尽燃没跟她联系过。
她说不要干扰她,他真的听话照做,几天来一次也没出现,所以……从她走的那天起,他始终都在面对着她跟秦深的这些“般配”,“甜蜜”,是么。
他这次倒是乖了!
盛檀的手指悬在陆尽燃号码上,自我斗争几秒,还是收回,转而打给秦深,响了几声后接通,秦深抢先一步说:“檀檀,我在机场,去找你,当面跟你解释道歉。”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你隔壁纪录片的剧组里,碰巧有我朋友。”
“那也不用来,”盛檀拒绝,“有话直接说。”
秦深声音低缓:“我已经登机了,明早到,这几天我都忍着没找你,知道你心乱,怕打扰你,我想当面跟你讲。”
他那边主动挂了,盛檀再打他也不接,铁了心要来,她扣住手机,索性不再管,编辑了一条澄清微博,想发出去的时候又停顿,鬼使神差点开了陆尽燃的微信。
最后一条文字,还是她给他发的,冷漠狠绝的话。
盛檀敛着唇角。
他不是在乎得要死么,连问都不来问……
那她干嘛上赶着撇清。
现在发微博,本身就太迟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最好的方法,是找谈今那边正式发声,出声名摆证据,扭转舆论。
她总觉得梁原对陆尽燃不一般,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私交,还不如等后天晚上,直接面对面跟谈今老板谈。
盛檀连夜把预告片和花絮审完,反复看了不下十遍,提完意见蒙头就睡,眼前全是陆尽燃深黑凛冽的眼睛。
她一夜昏沉,清晨起床,走到酒店楼下,秦深已经长身玉立等在那了,不知道几点到的,手里提着给她的早餐。
天还很冷,时间又早,门口人不多,盛檀要把他带到酒店的小会客厅,他摇头:“我不进去了,被人看见怕你困扰,檀檀,我非要过来,是想在你面前跟你正式表白,这些话我早就想说,耽误了太多年。”
“上学的时候,我对你就——”
盛檀礼貌地跟他对望:“不说下去,我们还是朋友,秦深,谢谢你心意,我对你没那种感觉,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绯闻的事后面我会澄清,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她太果断,秦深眼角微微红了,胸口起伏着问:“试都不能试吗?因为我只是个大学教授?那你对谁有感觉,对陆尽燃?对一个小五岁的弟弟?他不也就是个大学生?”
“跟身份地位职业没有关系,我要是喜欢谁,无所谓他在什么位置,”盛檀神色冷下去,“秦深,我感谢你帮我查到盛君和的那些证据,不想说伤人的话,你适可而止。”
秦深一怔:“证据?我不是跟你说过,那些证据需要时间,我还没查到吗?”
盛檀愕然,本来完整的一块拼图,猝然被打破拨乱,那天病房里的画面回到眼前,某种不切实际的预感倏地扎进心口。
不是秦深……
那盛君和在医院的证据,是谁给她查出来的?!
盛檀倒退一步,错过身要走,秦深不甘地握住她手臂,她坚持抽出来,冷声说:“学长,我这人很不讲情面,别逼我别闹得太难看了。”
盛檀干脆地绕开他,没发现在她视野死角处,有个躲藏的相机正对准这边,秦深注意到了,他攥住拳,咬牙转开头,就当没看见。
第二天上午,《独白》全片正式杀青,而紧跟剧组的欢呼被引爆的,是各大营销号铺天盖地的恋情偷拍。
神颜教授坐深夜航班赶赴偏僻片场探班,跟盛檀在酒店门前亲密互动,送早餐聊私话,甜甜拉手臂难舍难分,俨然热恋中。
照片不够清晰,盛檀的表情基本都被挡住,就显得一组特意找好角度的偷拍格外亲昵暧昧。
话题如火如荼时,盛檀正在返回京市的飞机上,三个多小时航程开飞行模式,她对自己沸沸扬扬的绯闻一无所知。
飞机落地已经是下午五点,酒局七点开始,盛檀没时间耽误,坐上杨素来接她的车,跟约好的化妆师见面,她选了条白色长裙,乌润长发用一根簪子挽起,淡妆红唇。
年轻化妆师看得出神:“盛导,你比女明星还美,我好像打扮了一支绽开的白兰。”
“你是真喜欢那个教授吗,”她壮起胆,红着脸小声问,“可我好嗑你跟燃燃,绝世小奶狗简直仙品天呐,你怎么做到不动心的。”
盛檀唇边自嘲地一勾。
小奶狗?
跟她一样眼瞎的。
他要是小奶狗,那这世上就没有叼人的猛兽了。
晚上六点四十,盛檀跟杨素一起下车,走进京市上流权贵圈里推崇的某家会员制私房菜,她听说过那些邀来的各国名厨,娇贵食材,几个人一顿便饭轻松六位数,这种纸醉金迷都离她太远。
房间在顶层,全店最大的一个包厢,盛檀踩着柔软无声的地毯,不自觉抓紧手包,门徐徐打开,正对着纱帘浮动的偌大露台,包厢里闲闲散散坐了大半,同步抬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