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高明的借口,但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潜意识驱使着不想让陆尽燃坐在副驾这一侧。
盛檀进了后排,先占据跟副驾同边的位置,给陆尽燃留了驾驶座的后面,才略略安心。
车开出别墅区,高峰已过,哪怕是没有封路的路段,附近也车流稀少。
陆尽燃在车里黏稠的夜色中说:“我可以去学赛车,我学东西很快,不耽误你开机的时间。”
盛檀胸口一紧,靠向椅背,侧过头盯着他被路灯涂亮的眼帘鼻梁:“阿燃,你可以是我一个人的演员,可我不能做你一个人的导演。”
她顿了顿,预示一般残忍地说:“我总会有其他人的。”
一语双关。
也一箭穿心。
长街空旷,偶尔有行人在路灯下走过。
风声吹动车窗。
红灯倒数结束,颜色变绿,车重新启动,在僻静的十字路口匀速向前开。
窗外渗进海水似的光,漫过陆尽燃全身,盛檀视野有些氤氲,想把他深黑的眼睛看清楚,没想到刚一挨近,陆尽燃瞳仁陡然收缩,脸上血色褪净。
盛檀心重重一坠,有所预感地猛一转头,车开到十字路口中央,同向和逆向都没有别的车,然而本该是红灯的交叉线方向,一辆中型货车仿佛失去控制,径直闯灯,车轮把地面碾出刺耳噪声,发动机震耳欲聋地轰响,由远及近极速往这边狂奔,正对着她的这一侧疾冲过来。
盛檀以为封死的记忆在一霎里全数掀起,夜里索命的车,撞击,剧痛,鲜血,奄奄一息,绝望地含着最后一口气挣扎。
那些忘不掉的恐惧兜头淹没,突如其来的变故,前后不过眨眼的一两秒钟,车根本来不及开得更快躲避,人也无处可逃。
盛檀眼睁睁看着灰白色车头死神般逼近,脑中最后的弦挣裂,唯一仅剩的念头是庆幸。
庆幸她让陆尽燃坐到了另一边,他在她后面,不会受最直接的伤,她没有害死他!
然而她僵冷的手猝然被拽住。
盛檀战栗不止。
冰块一样的体温,坚硬骨骼不可撼动,一个人的身体像无惧摧毁的屏障,也像牢固囚笼,狠狠把她扯进怀里严密箍紧。
车后排狭窄的空间,千钧一发的生死当口,陆尽燃如同挣脱开躯壳,用锁链束缚的本能,翻身把盛檀嵌进自己胸前,拿脊背给她做遮挡,强势压迫下来,把她完整笼罩。
盛檀蹦出比面对那辆车更甚的惊惧,恐慌地去拉陆尽燃,她耳朵里尖利啸响着,不能相信的泪夺眶而出。
你疯了……
你疯了是不是!
陆尽燃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恋爱!我是个骗子!我们不是刚刚开始吗?!你不是应该还没那么爱我?!
就算爱又怎么样,盛檀又怎么样!感情一文不值,死亡面前谁不自保,你在为一个人玩儿命吗?
不值得……不值得!
她没有机会说出口,嗓子里哽出血气。
撞击袭来的那一秒,盛檀看清了陆尽燃垂下来的眼睛,惊心夺目的刹那,她就被他摁进怀里,严丝合缝。
她恍惚听到他说话。
跟那个梦里如出一撤。
他声音低哑,扎进心脏。
“檀檀不怕,这次我在,我护着你。”
第37章 37.
盛檀头疼得像有千万个重锤在砸,也抵不过心口盘踞的痛感,刀剐斧凿似的一下一下碾着,想咳嗽想干呕,想歇斯底里大叫,眼泪一层干涸掉,又一层淌出来,有什么更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她混混沌沌伸手去摸,指尖上全是鲜红。
……血。
陆尽燃的血。
她拼命挣扎,要从他身体的禁锢里出去,把他挡在自己后面,但没办法,他铜墙铁壁,反复在她耳边喃喃,那些断续的语句被轰响声掩盖,支离破碎。
“别动。”
“檀檀乖,听话。”
血越聚越多,从他耳侧滑下,流进她嘴角,她完全崩溃,撕开堵塞的喉咙喊他名字,眼前光影错乱花白。
碰撞的冲击力全被他承担,变形扭曲的车厢中,她缩在这个血肉之躯围成的小小堡垒里,精神坍塌,发出变调的嘶声。
“檀檀!檀檀!”
“别紧张,先离床远一点,给她呼吸的空间,病人没受伤,这是对车祸事故的应激反应——”
盛檀半昏半醒,耳中嘈杂,陆尽燃的声息越来越远,被其他噪音取代,她慌不择路地去抓,扑了空,恐慌一瞬淹没她,她发着抖强行睁开眼,空洞地看着摇晃的输液瓶。
“醒了!医生——她醒过来了!”
简梨的声音,还有剧组其他人,黑压压一片。
盛檀张口,发不出声,她思维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哪,反射性坐起,头重脚轻地要下床。
针头被扯动,护士忙把她按住,让她躺回去。
简梨双眼通红,是在场唯一懂她心情的,哽咽安抚:“你在医院里,安全了,燃燃已经抢救结束,在隔壁病房,还没醒过来,江奕陪着他,目前……目前脱离危险了,你别怕。”
盛檀输的药里有少量镇定成份,医生看她的状态,临时又给她推了一针。
简梨看得心惊肉跳,泪一直流,知道她担心,尽量稳定地跟她说话,告诉她情况:“车祸发生时候,司机及时打了舵,幸运避开了伤害最大的角度,他当时还有意识,拼力报了警,叫救护车,那个肇事者抓住了,说是酒驾,喝了一瓶多白酒开车,肯定要判刑的。”
她攥着拳:“我们得到消息马上赶过来,燃燃那时还在抢救室,司机说车祸现场他整个背都不能看了,人裹在你身上,连警察和医生到了,第一眼都以为他……”
简梨没经历过这种生死大事,颤着声一股脑说完,才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让盛檀现在听,后面那句“如果是你受正面撞击,肯定就没有活路”及时咽了回去。
盛檀被药物控制,僵冷地躺在病床上,嘴唇轻轻嗫嚅,重新合上眼命令自己冷静。
冷静不了,她就机械地扣着掌心,用肢体疼痛碾压情绪,一次次反复,到细嫩皮肤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月牙形破口,她才发出醒来后的第一声:“我没事,让我下床,我去看他。”
“哎,病人不能——”
“让我去看他!”盛檀苍白脸上过于平静,显得异样慑人,蓦地厉声,“我根本没受伤!我有什么不能动的!”
她不顾阻拦,迅速拔掉输液针,胶布一摁贴住针孔,稳了稳脚步迫切往外走,医生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不要强迫她了,简梨赶紧跟上去扶她,把她带到隔壁。
为了不引起大规模舆论,事故发生后一直尽力保密着,住的也是医院vip楼层,都是安静的单人病房。
盛檀握着门把的手不停哆嗦,用力攥了攥才控制住,推开进去,病房里光线很暗,江奕背对门坐着,挡住了床上人的脸,乔微也在,站到床的另一边,目不转睛低头看着。
江奕闻声起身,盛檀也见到了陆尽燃。
素白被子盖到他肩上,看不见底下的伤,他脸色像脆弱的宣纸,合眼敛唇,仿佛只是生病睡着。
盛檀呼吸困难,乔微激动地上前,压低声冲她说:“他为你变成这样的,盛导,你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药,他才对你——”
盛檀面无表情反问:“你是怨恨我因为车祸,害得你走不成电影节的红毯,不能趁机跟陆尽燃炒cp,还是因为这场车祸意识到,无论你想什么手段,怎么努力,他都在为我拼命,不可能理你配合你,你才这么恼羞成怒?”
乔微如鲠在喉。
盛檀扯了扯唇角:“他还昏迷着,不是真的关心他,就给我出去。”
乔微红着眼反问:“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就不能是真的喜欢他?你自己玩他,就觉得别人也都这样吗!”
江奕一脸煞白,先把乔微推出病房,回来跟盛檀说:“医生说燃燃是捡条命,车撞击的角度算老天开眼了,加上冬天衣服的厚度多少有点缓冲,骨头内脏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头撞到了,一时醒不过来,状态也不好说,还有他后背……就算是皮肉伤也……”
他不忍说下去。
那会儿他是亲眼目睹,燃燃背上包扎好的大片绷带很快就红透过去,又重新换,露出来的伤让他光是看着都冷汗直流。
本来燃燃不能平躺,但头上受了撞击,需要平稳姿势,不得不把伤都压在下面。
盛檀整个人冻在一层冰壳里,点头轻声说:“知道了,还好苏白裸上身的戏都拍完了,是不是?”
江奕惊诧地愣住,消化不了这么冷酷的一句话,转眼对上盛檀空荡的瞳仁,他心又一坠,知道她不对头。
他担忧地想要安慰,盛檀强硬把他推出去,关上门。
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望着陆尽燃,伸手触摸他干涩破口的嘴唇。
盛檀浑身酸痛,探过去在上面亲了亲,恍然觉得自己也不湿,匆忙喝了几口水,唇肉跟他粘合,给他一点点润着。
她指尖碰着他乌长的睫毛,描摹他鼻梁脸颊,把被子迟缓地掀开,看到他后背缠到胸前的层层绷带。
现在不知道几点。
好像深夜吧。
一点声音都没,连他心跳都是微弱的。
车的角度或者身上的衣服,那辆车撞来时,陆尽燃哪里会考虑,他是抱着替她去死的心。
盛檀不堪难受地伏下去,头靠在陆尽燃手臂边,抓着他冰凉的肌理想暖过来,但都是徒劳,她窒息感更重,浑浑噩噩踢掉鞋子,爬上并不宽敞的床,纤细蜷着身,侧躺在他身边,紧紧贴着。
“对不起啊,”她音量很小,分不清是对昏迷的人说,还是自言自语,“我玩弄感情,为了自己目的,把你弄成这样,陆尽燃你也是骗子,你连爱我都没说过,就敢做出这种事。”
她空茫地望着虚空,握住他手指的时候一直打颤:“是姐姐的错,你小的时候,姐姐就没教过你,不要轻易把心给别人,不要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更不准搭上自己的命,现在你长大了,姐姐又来害你。”
“我错了陆尽燃,我错估你的初恋,”她嘶哑地说,“我想要你沦陷,让你迷恋我,可我没想过,我还什么都没有给你,你就会傻到这个程度,哪有人用命谈恋爱的,你喜欢一个人,就要把自己掏空么,我怕了你了。”
盛檀无声地笑,眼前水光模糊:“我不该招惹你,我不该……让你陷进来,我这里只有骗局,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我没什么能够回馈你,现在后悔喊停来得及么。”
她仰头,不厌其烦亲吻陆尽燃的唇。
阿燃,到此为止吧,我不想用你来报复了。
我认输。
我道歉。
只要你醒过来,我跟你坦白事实,告诉你我的卑劣,让你知道,我从最开始就没有对你动过心。
我绝对……绝对没有动心。
盛檀眼尾划下水迹,润透陆尽燃肩上的衣服。
阿燃,电影你拍完吧,我捧红你,补偿你,如果实在不想拍,我也没怨言。
趁着我们之间还没到最后一步,还有余地,你离我远一点,找一个正常的女朋友,我不值得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