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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2 章

祁丹朱双脚踏进京城的时候, 忍不住微微吸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天气晴朗, 她头上戴着轻纱维帽, 站在热闹的街市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觉得四周熟悉又陌生。

习绿同样觉得有些怀念, 忍不住轻笑道:“小姐, 以前呆在这里的时候,我总觉得压抑, 现在离开两年回来, 奴婢忽然发现这里也没有那么糟糕,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没有那么凶恶可怕, 是我以前看大家的目光充满了仇恨, 所以才觉得他们面目可憎。”

祁丹朱莞尔,“你说得对。”

习绿浅浅笑了笑,转头问:“小姐, 我们现在直接去找四皇子么?四皇子好像还没有出宫建府, 我们想进宫找他可能会有些难度, 要不您先等一等, 让奴婢去找找宫里以前认识的姐妹, 看能不能把消息递给四皇子, 让四皇子出来见面。”

祁丹朱沉吟片刻, 微风吹过,风吹开了维帽的轻纱,露出她娇美倾城的容貌。

她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乌发, 将维帽重新遮住, 轻声道:“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来,再从长计议。”

她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回京城,可如今真的回来了,却是近乡情更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是。”习绿应了一声,跟着祁丹朱拐到旁边的街道,去找客栈住。

她们转身而去,没有注意到墙角处一名护卫模样的男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匆匆朝着太子府的方向而去。

太子府里一片安静,门口守卫森严,只有后院传来小孩咯咯的笑声,仿佛是整个沉闷府院里唯一的亮色。

“小殿下,您慢点。”青枚跟在朝朝后面,气喘吁吁地喊着。

朝朝追着漂亮的小蝴蝶,开心地迈着步子往前跑,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小脚丫歪来歪去,却踉踉跄跄地没有摔倒。

青枚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歪歪扭扭的步子,忍不住笑。

朝朝跑过拐角的时候,忽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一下子弹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青枚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起朝朝,给朝朝揉了揉额头。

朝朝瘪了瘪嘴,但没有哭,他心里还惦记着蝴蝶,伸着小手指,指着飞远的蝴蝶,委屈巴巴道:“福蝶飞走了。”

青枚心疼地摸着他的额头,“奴婢等会儿帮您抓。”

魏沁雪在朝朝面前蹲下,语气关切道:“朝朝没事吧,告诉表姨,有没有摔疼?”

朝朝刚才就是撞在她身上,才摔到了地上,青枚轻轻蹙眉,松开朝朝,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

锦帝这两年一直想撮合魏沁雪和君行之,所以魏沁雪经常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到太子府来走动,偏偏魏沁雪现在是君行之的表妹,谁也不能阻拦。

朝朝听到魏沁雪的话,低着头不说话,甚至往后躲了躲。

魏沁雪轻轻蹙眉,抬手想摸朝朝被撞红的额头。

青枚眼疾手快地抱着朝朝往后躲了一下,语气恭敬却冷淡地道:“表姑娘,您贵人事忙,奴婢带小殿下去给太医看看就行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魏沁雪抬眸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以前是祁丹朱的奴婢,护朝朝护得紧,所以虽有不悦,但没多说什么。

她只是轻轻拧了拧眉,还想跟朝朝多多亲近,但看到朝朝依赖地靠在青枚怀里,扭过头去,背对着她,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小殿下有什么问题,记得通知我。”她叮嘱完之后,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

走远之后,她的贴身丫鬟紫藤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青枚,神色不悦地撇嘴道:“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这个青枚真是跟她的前主子一样嚣张,竟然敢连小姐您都不放在眼里。”

魏沁雪听到‘奴才’二字,不由呼吸一窒,不自觉想起自己父亲曾是君家家奴的事,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她亦觉得难堪。

她敛了敛眉,不悦地睨了紫藤一眼,低斥道:“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少说点。”

紫藤赶紧讷讷应了一声,她跟着魏沁雪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讨好道:“小姐,奴婢在这里才可以畅所欲言呢,这里可是太子府,以后啊,这里说不定就是小姐您的家了。”

魏沁雪面颊微红,低声道:“不可瞎说。”

紫藤伺候她多年,知道她心里其实喜欢听,便接着道:“小姐,您是丞相的女儿,还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在太子殿下重回太子之位之前,您就已经慧眼识英,与他有过一段渊源,放眼整个京城,还有谁比您更适合做太子妃?”

魏沁雪神色微动,唇边隐隐扬起笑意,她虽然早就料到君行之并非池中物,早晚有一天会一跃化身成龙,却没想到他本就是龙子。

紫藤神色有些骄傲道:“这京城里想做太子妃的女子多了,可她们都比不过小姐您,任她们再在太子面前积极表现,也比不过您跟太子相识于微时的情谊,您与太子兜兜转转,合该在一起。”

魏沁雪听到她的话,心中有些五味陈杂,祁丹朱和君行之成婚之后,她本以为她与君行之此生再无希望,好生失落了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机会又摆在了她的面前。

紫藤说到兴起,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大家都觉得小姐适合做太子妃呢,就连陛下也屡次想要撮合您与太子,这不就派您亲自来给太子送御膳房新做的参汤了。”

她忍不住觉得开心,她觉得她家小姐就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妃,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家小姐早晚都会成为太子妃的,到时候满京城的女子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魏沁雪神色微黯,眼中划过一丝失落,轻声低喃:“大家都觉得我合适有什么用,他又不觉得我合适。”

锦帝三番五次提出立太子妃的事,如果君行之对她有意,早就同意了,何至于让她屡次借着锦帝之名前来太子府讨这个没趣儿。

她声音太低,紫藤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自顾自道:“太子样样都好,就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那个小殿下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小姐您对他百般好,给他买吃的买玩的,闲着没事就来看望他,可他就是不领情,跟您一点也不亲近。”

她忍不住替小姐打抱不平,提前开始担心她家小姐以后做后娘的事。

她想了想,忍不住叹息一声:“小殿下这性子实在是像太子殿下一样不容易讨好,偏偏太子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事事亲力亲为,听说就连认字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教导。”

魏沁雪微微有些吃惊,“太子有时间么?”

“对啊,太子日理万机,每天还要抽出时间亲自教导小殿下,听说陛下想将小殿下接到宫里教导,太子都不肯。”紫藤忍不住感叹,有些庆幸道:“还好小殿下不止对小姐您这样,他对谁都不假辞色,想通过他接近太子的贵女们都拿他没有办法。”

魏沁雪轻轻凝眉,想起朝朝那张跟祁丹朱有些相像的脸,心里微微有些堵。

她想起祁丹朱,不由有些出神,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君行之的书房前。

她瞥了紫藤一眼,低声道:“别再说了,小心让太子听到。”

“是。”紫藤敛眉肃目,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屋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君行之坐在桌前批阅公文,听到她们敲门,说了一声‘进来’,头都没有抬一下。

魏沁雪迈步走进去,看着君行之英俊的侧颜,轻轻笑了笑,语气亲昵道:“表哥,陛下让我给你送参汤来了。”

锦帝经常找各种理由打发魏沁雪过来,君行之习以为常,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魏沁雪看着他冷淡的态度,神色微微黯然。

她低了低头,将参汤放到桌上,柔声道:“表哥在忙么?先将参汤喝了吧,不然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不忙。”君行之简短地答了一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手里的折子上,没有丝毫喝汤的意思。

魏沁雪懊恼地咬紧了下唇,以前君行之虽然对她态度冷淡,但他性情温润,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的君行之冰冷而让人难以接近,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她总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忍不住有些踌躇不安。

紫藤站在魏沁雪身后,见君行之从魏沁雪进门之后,连看都没有看魏沁雪一眼,不由有些不甘心,她家小姐过来之前特意换了一件新衣服,还梳装打扮了一番,可不能这样白白浪费了。

她眼睛转了转,开口道:“太子殿下,小姐这么老远过来,脚都走疼了,就是为了给您送一碗参汤,您多少尝一口吧。”

魏沁雪神色透出一丝委屈,心里同样有些不甘心。

君行之抬眼,冷冷地看向紫藤。

紫藤全身一颤,只觉背脊发凉,赶紧噤若寒蝉地跪了下去,不敢再发一言。

君行之放下手里的折子,声音沉沉道:“你家小姐是相府千金,出门连顶软轿都没有吗?”

紫藤心底一凉,心惊胆战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这婢子,何时轮到你跟太子说话?”魏沁雪看了紫藤一眼,打圆场道:“表哥,是我没把奴婢教好,你别生气。”

君行之收回目光,淡淡道:“下次不必大老远给我送汤来,就算父皇让你来送,你也不必过来,半路倒了即可,有事我担着。”

魏沁雪懊恼地皱了皱眉,这两年君行之公务繁忙,她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见他,如果君行之再不让她过来,她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道:“表哥,皇命难为,你也多体谅体谅我,更何况我送汤过来也并非只是为了陛下,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姨母,姨母看你太累,总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她知道你能喝些补汤,多少能放心一些。”

提起陈皇后,君行之神色微微柔和下来,像身上的冰冷稍微褪去,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参汤接了过去,拿起汤匙,低头喝了一口。

魏沁雪不由莞尔一笑,她就知道,别人的话君行之也许不会听,但陈皇后的话,他是一定会听,她见好就收,没有再打扰他喝汤。

她在屋里走了几步,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不由轻轻笑了笑,君行之现在虽然变了许多,但还是跟住在相府的时候一样喜欢看书。

她微微有些怀念,抬头望去,目光在一本本书上扫过,看到其中一本书的时候,不由眼前一亮。

她踮高脚尖,惊喜地将那本书拿了下来,开心道:“表哥,这本书好眼熟,我记得你住在相府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本书了,没想到你还留着。”

她故意提起相府的那段往事,想要勾起君行之的回忆,让君行之想起她的好来。

君行之看到她手里的书却是面色一变,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书抢了过去。

魏沁雪不由一愣,错愕地抬头看着他:“表哥……”

书页随着君行之的动作不小心翻开,魏沁雪看到书页上画的牡丹,倏然一愣。

盛京里曾经有一名女子极爱牡丹,那就是祁丹朱,这本书上的牡丹出自何人之手,已经不言而喻。

魏沁雪咬紧下唇,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瞬间空荡荡的,君行之和祁丹朱之间的回忆,她是永远插不进去的。

君行之将书放回书架上,他眉心紧蹙,仿佛在忍耐着些什么,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时候不早了,魏小姐先回去吧。”

她虽然一声声‘表哥’唤的亲近,他却从不称呼她为‘表妹’。

魏沁雪看着他的背影,失落地垂眸,讷讷应了一声。

房门打开又关上,魏沁雪和紫藤走了出去,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君行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迟疑地伸出手,又把那本书拿了下来,他翻开书页,牡丹花依旧静静的待在书页上。

“先生那么喜欢读书,一定每天都要看这些书。”

“这样先生就可以经常想起我,一定不会忘了我。”

言犹在耳,君行之手指轻轻颤抖,他忍不住想,祁丹朱画下这些牡丹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做好了会离开他的准备?

君行之按住眉心,头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长廊里,紫藤跟在魏沁雪身后,一边走一边疑惑道:“小姐,太子殿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赶您离开?”

太子以前虽然态度冷淡,但看在陈皇后和魏丞相的面子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没来由地将她家小姐赶出去,他如此做,实在是有些不顾她家小姐的颜面。

魏沁雪神色有些失落,若有所思道:“那本书上的牡丹,应该是君丹朱以前画在上面的。”

紫藤不满地鼓了下嘴巴,想了想,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道:“太子殿下每次一遇到九公主的事脾气就特别大,上次奴婢看到了有个太监无意中在朝朝小殿下面前提了句九公主,太子殿下当时就变了面色,再也没让他伺候过小殿下,太子殿下可真是厌恶极了九公主。”

祁丹朱虽然已经不是公主,但大家还是习惯在背后称她为‘九公主’。

魏沁雪眼神闪烁,低声喃喃:“是么……”

“小姐,当然是了。”紫藤忍不住替她开心。

魏沁雪眉间愁容未消,她也想像紫藤一样乐观,可是她却隐隐觉得不是这样。

君行之为何还留着那样一本普普通通的旧书?那本旧书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如果真的有特别之处,恐怕就是书上画的那几朵牡丹花吧。

她忍不住心生疑惑,君行之为了那本书如此动怒,究竟是因为厌恶祁丹朱,还是因为只有祁丹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她越想心越沉,当初她以为君行之是一块不懂情趣的木头,可后来他在祁丹朱面前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会笑会动,对祁丹朱细心周到,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当时的情形和现在是多么相似,就好像从始至终只有祁丹朱可以轻易勾起他的情绪一样。

魏沁雪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好像祁丹朱即使不在京城,君行之身边也处处都有祁丹朱的影子。

祁丹朱明明已经离开了,她却还是没能将祁丹朱从君行之的心里抹去。

“咚咚咚……”

君行之在书架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门口响起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回到紫檀木桌前坐好,捏着眉心道:“进来。”

护卫蔡伍洋推开门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九公主回来了。”

君行之一下子抬起头来,瞳孔紧缩,咬紧牙关道:“你说什么?”

蔡伍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面色,有些紧张地解释道:“臣刚刚接到线人密报,一位疑似九公主的女人出现在京城里,臣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前去查看,已经证实那位女子真的是九公主,不过臣没敢打扰九公主,只是派人在那里暗中守着,赶紧回来禀报给您了。”

太子这些年一直在派人寻找九公主,甚至几次亲自出去找寻,可惜一直寻觅无果,他接到消息就赶紧过来禀报了。

君行之头疼得更加厉害,他手握成拳敲了敲额头,眼睛仿佛也疼红了一般。

蔡伍洋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有些担心,“太子,可用给您唤御医?”

“……不用。”君行之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血色,问:“她现在在何处?”

他没有说她的名字,仿佛那两个字也能刺痛他一般。

蔡伍洋道:“回殿下,九公主现在住在城南的福鑫客栈。”

“见了什么人?”

“谁也没见。”

君行之眸色渐渐变得暗沉,他睁开眼睛,面如寒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每个字仿佛都能将牙齿咬断一般,“你亲自去盯着。”

“……是,臣这就过去。”蔡伍洋不敢多问,立即照办。

他躬身退出门去,正要将门关上,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脆响,是碗碟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不敢多看,连忙关上了门,快步走远。

祁丹朱回京的第一天,蔡伍洋回去禀报:“殿下,今天九公主去见了柳太医,好像给了柳太医一样东西,在柳府待了许久才离开。”

第二天,蔡伍洋又前来禀报:“殿下,今日青枚带着小殿下和一群护卫出府,故意在青云茶楼对面逛了许久,九公主就坐在茶楼的二楼,应该是在偷偷看小殿下。

第三天,祁丹朱偷偷去拜见了姜仁扈,待到了暮色深深才离开。

第四天,祁丹朱偷偷去了孟御史府看望孟怀古,还顺道去看望了孟九思。

第五日,祁丹朱戴着维帽,在宫外徘徊许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跟陈皇后和祁明长见面。

……

第七天,蔡伍洋顶着君行之越来越阴沉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殿下,九公主今天哪里也没有去。”

君行之攥紧手里的茶杯,身上的气场愈发冰冷,眼睛冷如冰雪。

整整七天,祁丹朱连一次都没有从太子府门前路过,还真是躲得远远的。

蔡伍洋小心翼翼地窥着他的面色,欲言又止道:“太子殿下,九公主她……她好像要离开京城了!”

君行之霎时抬起头来,目光凛然地盯着蔡伍洋,眼神锐利而冰冷。

蔡伍洋咽了下口水,飞快道:“九公主的婢女习绿昨日在青琊岸订了一艘船,臣今日暗中看到她们收拾包袱后朝着青琊岸去了,好像是想要离开。”

“你怎么不早说!”君行之沉着脸,一下子站了起来。

蔡伍洋挠了挠头,心有戚戚道:“臣之前不确定她们是不是要走,所以不敢乱禀报,今天看到九公主真的朝着青琊岸去了,才赶紧来告诉您,您看要不要……”

他抬头望去,门扉大敞,屋里哪里还有太子的身影。

他愣愣站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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