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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节

“大钱?”老太太愕然片刻,却意外的点了头道:“你,你这孩子!可别这样,你家出了这般大的事情……嗨,我跟你罗嗦这个干啥,你娘还那边凉着呢,你就说你要多少!”

老太太实在没大钱的概念。

陶继宗心里冷静的盘算了一下,抬头大声说:“办丧事一百贯,我哥,我娘棺材带坟地,我就想着~咋也得二百贯,我借三百贯。”

“行!”老太太没半点犹豫,也不用人扶着,转身就颠颠进了屋子。

没一会子,老太太带着三婆子,抱着三包袱出来了。

出来看他还跪着,就赶忙让他起来:“哎呦,你在边关吃那么大的罪,好不容易逃生回来,一场丧事半条命,你跪这冷地作甚?”

说完,老太太让婆子先把银包捧给陶继宗。

“你开一回口,也不急还我,我有用的呢!这是三百五十两,而今街里钱铺一两银一千三百钱,你可别换少了吃亏,给你多拿些,手头宽裕使着,这人也不委屈。”

陶继宗吸吸鼻子,抱住银包点点头。

那婆子又捧了俩大包过来,老太太就拍着包袱说:“这包是铺棺的被褥枕头,都是没用过的,你娘一套,你哥哥用一套。”

陶继宗张张嘴,嘶哑的啊~了一声。

老太太点他:“可有你嚎的时候呢!七天呢,你省了力气吧!这包是我给自己预备的六层老衣老鞋,你便不来,我今儿也是要过去的。适才我在家还给她改着呢,回去你看哪不合适,就让你媳妇引几针,你娘好强一辈子,她属实不容易的。

人一辈子一生一死,人家爹妈当宝贝一样接来人世,仔细娇养最后给了你家,伺候了你老周家上上下下一辈子,好歹也体面还人家爹妈手里,让人暖暖和和的走,难不成?你还指望你爹那个丧良心的跟她合葬去?你知道怎么打坟儿窝了么?”

老太太瞪着陶继宗问。

陶继宗一下就懂了,立刻点头道:“知道,打独坟,我娘也不稀罕跟谁一起躺着!老太太,我都改了姓氏了,而今我姓陶了。”

他这么一说,老太太彻底高兴了,就拍着巴掌说:“嘿!这下好了,你是个有良心的,你给你娘披麻戴孝,供奉老陶家香火,你娘这辈子就没白受罪!”

老太太伸出手,让陶继宗扶着往陶家走。

“得了,我跟你过去吧,你家那些……就没个顶用的。”

一边走,她一边慢条斯理跟陶继宗说:“也不怪人家,你娘对人家不好!这是报应!”

陶继宗面目扭曲的点头。

“账房找个自己人看着,你要手头没人,就我这边给你寻一个,孩子,我借你钱,你就看紧点儿,不是我掺和瞎话,谁家都一样的!老人没了~家就散了,这钱可得你还呢!”

“哎,我知道了。”

这两人还没到巷子口,便听到家门口一阵喧哗。

两人住步一看,却是街面上,五十上下的一老头儿,正被七八个泉后街的老婆娘按在地上霍霍呢。

这老头翻滚怒吼:“这是老子的婆娘死了!这是老子的家!老子凭啥不能进?”

嗓门最大的杨氏掐着腰怒骂道:“呸!你个丧良心的老无赖,你当我们不知道呢!陶腊梅要脸她不说,哼,休书你都给了多少年了,你家?你婆娘?胡说八道什么,你当我们泉后街的是好招惹的,我呸!”

她说完挽起袖子,掐着腰到门口的棚车边上一掀帘子,车里坐着一三十多岁,面目憔悴搂两个不大孩子的妇人。

“呦?这是谁啊?贱人还是贱妾?”

“我可去你祖宗三代的吧!”

力气最大,打的正过瘾的吕氏一看这婆娘,手底的大巴掌就更重了。

泉后街两类寡妇,一类男人真的死了。另一类,就是男人在任上纳了妾,也不回来,也不管家的守活寡的。

大家都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上门的,不打他打谁啊。

这边死了人了,娘家人为难下咋了?

陈老太太年纪大了反应不过来,她就问:“这谁啊?”

陶继宗双目充满了仇恨,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道:“我,我也纳闷呢,他不是在外地么?那是我爹……”

他这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便怒吼起来:“我可去你祖宗八代祖宗的吧!你还敢来?你个臭无赖,你也敢到门上欺负死人?你当陶腊梅没有娘家人呢……老娘我还没咽气呢!”

一场战争,无数婆娘赶着车子相依为命,也是不抛弃不放弃的好些年,多少风里雨里互相搀扶,就剩一块饼子,那也是一人一口延命!

这种感情旁人不会懂,以后也不会有了。

就这样,堂堂朝廷诰命夫人,当朝郡王干娘,太后挚友,烧香团总领,六侯之奶直接参与斗殴,大巴掌打的比谁都重,手疼了,她就托着婢仆的胳膊上脚跺吧……

等庆丰府衙门的差役过来,弄明白是谁后,就吓的躲在一边索索发抖,甭说劝架了,就话都不敢说,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第128章

永安四年是个微妙的空挡,各地官员就要任满,都想活动着动一下浮动浮动。

陶继宗他爹本名周兴发,原是小县家小门小户没甚出息特色的小儿子,后家里贫困便去陶家做了上门女婿。

老陶太太的父亲是混混堆儿里的混混,官僚衙门里的油耗子衙役,当初他都能相中周兴发这个人。

想来,当年的周兴发必定身上的特质,定是很讨老丈人欢喜的。

按照一般老丈人,不,找上门女婿的老丈人眼光,这个女婿第一项好处,首先得是个老实人,他得听话。第二须得相貌堂堂,不然闺女不答应。第三还得能跟闺女有个话说,那最起码也是识得几个字的,他闺女就能写会算。

周兴发现在什么人品?卑鄙无耻,贪财好色的一个官僚体系里的低等油耗子,这世上人看不惯的地方他身上算是占全了,奇怪的却是,他的上官竟不讨厌他,还给他写了几封亲笔信让他来燕京跑官。

不提老陶太太的委屈,周兴发如今长成这个样子,就谁也别说谁清白,不要脸到前妻刚死,就敢带着后来娶的上门侵占子女财产。

那,在他的生活里,一定经历过旁人不知道的故事。

其实他早就来燕京了,也早就想了一些办法,将老陶家的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甭说从前他有长子在手做人质,他不怕老陶太太,现在人死了他更不会怕。

自打到了燕京,周兴发便发现了一件事,他从前四处卡油刻薄至极,连儿子贪污他都不舍得掏出几贯搭救一下存的那些财产,是不够他跑官的。

一两千贯对周兴发来说,是此生见到的最大钱,然而这些钱在燕京,就连个犄角旮旯,一进面阔三间的窄院子都买不起。

燕京的屋子这几年飞涨。

况且周兴发想进兵部武选清吏司,而这个部门在兵部主管选授,升调,袭替,功赏等事宜。只要进去也不用多熬,十来年便能养出一个实权人家,水到渠成的富贵满门。

他怀着巨大的野心,自认带了泼天资产入京,一来便金钱铺道,人情探路,转来转去结识了高不可攀的谭家实在亲戚,那公子叫乌秀,是谭家这一代家主谭唯同的小舅子,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出身,来往的人都非富即贵。

头回入京,他便看到乌秀给花街姐儿发成箩筐的钱儿,让她们从二楼成筐倒着满街撒着玩儿,当时他极震撼,当下就发了毒誓,必要报上这条金大腿儿,此生便过一天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做白活。

后来人他是巴结上了,就跟在人乌公子身边如一条狗般,连着给这位结了花楼两个月的账,他便攀不起了。

事实上,乌公子身边像是他这样的外地狗,是成群的。

他有诚心,又拿出从前侍奉前老丈人的百倍耐心侍奉,就在这两个月,人家乌公子眼里也有他了,去哪还都让人唤他一声,愿意把他带在身边伺候。

他有眼色会说话,看上去朴素诚恳又老实。然而周兴发却伺候不起了,他没有钱了,便只能想办法弄钱。

这人不逼到绝处,他是想不出狠绝方法的。

这打听来打听去,他便打听到那俩孽子去了左梁关,这倒也无所谓,女孩儿不算,他前窝四个崽子,后来娶的又给他生了俩。孩子他不缺,他缺那贼婆娘在泉后街那套三进的大宅子。

这可是庆丰府官宦扎堆之地,泉后街啊!

他打听过了,便是那贼婆娘不肯卖,只要让他一院住着,这衣食住行最大开销便节省下来了,以后他是要做京官的,就总不能租住房屋吧?

这第二么,亲卫巷往来邻居都是京官,这就很厉害了,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想捞个顺手油水,便如书上写的那般在此地交上几名挚友,再提上一壶好酒上门,玩玩笑笑捎带一嘴就能成事,

现在这婆娘死了,这房子就该是他的,便是不给他,他便做出为难包容的样子退一下,也得让两个嫁入高门的闺女,看到他这个父亲的好处,他是很不容易的,攀附这场富贵难不倒不是为了子孙后代么?

周兴发真心这么想的,还很坦荡的来了,可他自己都想不到会被亲卫巷的一群婆娘打了个满面花,最后还被撵出去了。

泉后街第一批婆娘大部分心无所求,便百无禁忌,再加受亲卫巷庇护人家是谁也不待怕的。

就不提亲卫巷,这大梁还有个念旧皇帝,好些婆娘的男人可是死在军中的。

欺负一个寡妇可以,欺负一群?便是皇爷也不爱落这个名声。

周兴发挨了打也不敢告,丢脸是小,招惹不起是真的,那贼婆娘没少说自己的瞎话,这不是胡说八道么,这些人又哪里知道自己受的那些迫害,这些人又哪里知道这些不孝子女有多么忤逆。

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家敢打他,他却大度的又容让了。

那最厉害的老太太话说,我的儿子是当朝的王爷~!你再进泉后街,污了我们的地方,我明儿就告诉我儿子把你关进大牢里!

周兴发就这样带着一身伤走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厮肯定会卷土重来。

如此,这天晚上,老太太很晚才回到老宅,而瞌睡多的七茜儿,却已经在老宅睡了两觉吃了四顿了。

老太太脱了鞋,扶着一月的手上炕,她骨头拖不动了,便坦荡的开始哼哼。

七茜儿放下手里的活计,帮老太太倒水,老太太不喝,却问她手里的那堆布块块都是做啥的。

七茜儿扭脸看着一堆三层单布缝起的小方块说:“这是给孩儿裁的尿布啊?咋了?”

说完,她甜蜜的摸摸肚子。

老太太听完便唠叨起来:“哎呦~祖宗,你也不怕雷劈了你个败家东西!我还说你拿匹细布过来给小娃做里衣,皇帝家也没你这般浪费的!

你会不会过日子啊?你嫂子们那边的尿布七八月就都下来了,不说她们那边一堆一堆的,兰庭喜鹊的我都留着给你用那!那好几包袱呢!”

七茜儿才不许安儿用旁人用剩的,然而也不能跟老人家生杠,便笑着说:“还是阿奶有心~就疼我一个,好东西就只给我留着……可这些布可不浪费的,阿奶你也是,没问过就乱安排,那我嫂子们只生一个啊?人家就要一个大妞儿啊?我们处的好好的,您可不敢为难人家,您这一开口,好,我省下了,明儿人家再有还得再做,嘴上不说,万一心里跟我别扭呢?”

老太太很会过的说:“那不会!你再做?你当家是开皇宫铺子的?就挨个用着呗,一个接屎垫尿的玩意儿,预备十几块就够了,我跟你说,你公公那会子用的尿垫子,那都是老陈家祖传好几代的……”

哧……

老太太话是这么说的,其实也下了一半火气,人家真心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日子,这就不能说是刻薄你。

七茜儿很听话的点头说:“阿奶说的对啊,那要是用喜鹊他们的也成,可这也不够啊,您没听您孙孙说么,人家要有八个儿子!咱就咬咬牙,出出血,反正也是第一胎,好歹多预备也没错,您说是不?阿奶?”

老太太一切火气都没有了,牙花子乐的嗔怪起来:“八个!你还想生八个,不够受罪的,这做女子的也甭听男人瞎咧咧,他们狗屁不懂,还每天要这个要那个,三五个都够忙死你了,你连个婆婆都没有。

八个?两个挨的紧张了都不成啊,你能跟旁人比么?旁人都是有老婆婆的,到时候一人忙的能哭死你,热乎饭都吃不到嘴儿里去,那边呱唧就是一泡粪甩你脸上了!

你是没养过那么多,也没吃过这种亏,可别瞎听臭头胡咧咧了,哦,你就这辈子就啥也不干,光下崽子了?”

老太太显然是忘记家里还养着一大群婢仆这件事了,她一个人受罪受习惯了。

七茜儿帮老太太解下厚重的夹袄,扶着她半躺下这才问:“到时候再说呗,人家要来了,咱还能不接着?”

老太太心里可爱七茜儿这一胎呢,就伸出手,爱的肝颤的摸七茜儿肚子一下道:“不是我说,人就得知足,他老陈家从上到下就这点子绿豆胆子,你还想求八个星君啊?甭想美事了!人家~咳!兴许这辈子也就出息这一次了,哎呦,太奶奶的猪尿(shui)泡儿……今儿可闹你娘了没有?”

七茜儿本心里正美,听这名当下就想死了。阿奶说爷爷偷个星君不易,怕人家上仙召唤回去,就给安儿起了个小名叫猪尿……真真世间第一贱名儿了。

她绝不可能答应此事,就是打死陈臭头也不能答应此事,于是岔话道:“咳!奶!那老陶家怎么个意思?”

老太太这才想起这事,便笑着说:“那继宗还算是个爷们,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想越早把家里收拾利落了,也省的那缺德的回头找事儿,这不是找了我们做主么!我们跟他商议了一下,就给他家分家了。”

七茜儿闻言愕然:“分家了?那二房的能愿意?”

老太太轻笑:“她是不愿意,能由着她?陶继宗是男丁,他说分便得分。你可不知道,观音菩萨早就安排好了,这什么都有定数,她以为她精,成天做那好人样子,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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