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妇人懂什么,至多就知道,那戏文里,只有绝世佳人才配敬献给君王。
乔氏讲这个故事就是这个意思,她出身好,贤淑良善,还是个美人。
乔氏颤抖着指周围说:“你出去打听打听,就这庄子上的,有一个算一个,她们哪个走完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啊?!”
七茜儿对这些妇人太了解了,闻言就笑了:“人死一了百了,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呢!”
有人提高嗓门,像是证明自己一般的说:“是啊!我男人早就饿死了,孩子也没了,人死帐清,没那些东西,我们回头补去,可乔氏不一样啊,她还真连个妾也不算了。”
轰隆隆闷雷击打乔氏的天灵盖,这是没活路了?这不对啊,这不是自己安排好的路数啊?
乔氏心里后悔的不成了,她真是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
她向来得意的,也看不起陈家这些泥巴腿子,满家窝囊废,她也没出几下子招数,陈家上下几个校尉,弄的那点财产还都不是在她手里了。
现在,她要怎么做呢,她就站在那边搜肠刮肚的想办法,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化成了灰,对面这人何其恶毒,她是逼自己去死么?
她哭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哭了,乔氏喊到:“不就是那些东西么,我不相信四牛就任我被你欺负,你给我等着。”
七茜儿满面遗憾:“不用等,你这辈子别想。”
七茜儿说完,乔氏忽然又有了些力气,是了,是了,三书六礼她是没有,可她有陈四牛啊,只要她要,陈四牛什么都愿意给的。
七茜儿看到乔氏又稳了,就随即扎刀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乔氏瞥她:“你是披着人皮的鬼么,还知道我怎么想的?”
七茜儿点点头:“你那些想头没用,我跟你说,你就是走了一切你要的礼数,老太太是婆母,她不愿意!你就名不正言不顺!你上不得族谱!宗族不会认你,我这个隔房侄儿媳妇还真不用给你脸。”
老太太在一边灿烂的不成了,她解气般的狠狠对乔氏吐吐沫,笑的十分狰狞说:“呸!我就是死了,我不愿意!”
完了,彻底完了。
乔氏知道自己跟老太太这辈子不能和好,那要是这样,那既然要死,就拖她一起死吧。
乔氏尖叫一声,上手就对七茜儿脸挠了过来。
七茜儿能被她挠到?她一伸手就抓住了乔氏,还是把她两只手拧在一起抓的,她什么手劲,乔氏娇柔一下子就疼哭了,喊着:“你放手,你打人,你怎么敢,我可是你的长辈!!”
七茜儿也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半响才说:“原来~你不过~就这样啊!”
“救命,欺负人了,你放开我~我是陈四牛的妻,救命,救命,欺负人了……”
乔氏可怜巴巴的哀求,看上去可怜极了。
要是按照以往,那边的妇人们早就冲过来了,可今天这场面太吓人,趋吉避凶,这一群都颤颤巍巍若淋了雨的鸡雏般挤在一起取暖。
上去作死么?那是什么,那是雷神老爷的女儿下凡,这是霹雳娘娘来了,实在招惹不起啊。
七茜儿看着哭泣的乔氏,心里几层疙瘩都去了,她撇嘴松开道:“呵~还充长辈呢?你个旁人家的妻,还来我家作威作福?在我家别说妾,你连个外室都不能算,你还嫌我喊你乔氏?那我喊你什么?婶子?你做梦吧!
我家臭头再不好,他也是七品,我是官宦家的正堂娘子!你个商户女出身的连个庶民都不算,你跟我充什么牌面!
我那四叔再不好,他也是七品果敢校尉,你不过就是我四叔随便拿钱儿换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乔氏扑通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对,就像你当初说我是个十贯钱买来的玩意儿,当初你对我做的种种,我今日都一并还了你,我们也算两清了。
太毒了,这话太恶毒了,一边听的众人都吓傻了。
面前这丫头决不能招惹,高低以后见了要躲着走的,这那里是家里的口角,她这一出手简直是推人上绝路啊。
乔氏这辈子算是毁了。
周围鸦雀无声,天色越来越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忽那伤病营的口子亮起了两个火把。
“那头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热闹?”
一声温柔似水的声音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营儿外面来了一辆朴素的马车,也不知道它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大的功夫了。
赶车的老车夫放下一个踩凳,车帘被一个十一二岁着水葱色布衣的小丫头撩开。
她蹦下来,对车帘内伸手道:“太太。”
如此车帘一掀,一位三十刚出头,肌肤白皙,细眉细眼望之可亲,梳松鬓偏髻,插点翠海棠花素簪,着团花围肩,穿品蓝色竖领一色领窄袖袄子,下身是青色淡花折裙的妇人,便款款的就着那小丫头的手下得车来了。
一切人都看呆了。
这妇人下得车,便四处看看,她没看显眼的七茜儿,倒是径直走到哭不动的喜鹊儿面前,想抱这小丫头。
抱着喜鹊的周氏都看傻了。
这妇人要抱,周氏还说:“她邋遢,别污了您的衣裳。”
妇人喜悦的笑了:“没事儿,小孩儿都不脏。”
说完,她接过喜鹊哄着来到七茜儿面前。
七茜儿又与这位对视,半天之后,按照年纪,这两人一起以一种玄妙的节奏,互相开始行平辈的福礼。
“初次见,姐姐安。”
“初次见,妹妹安。”
甚至她们声音声线,节奏都是一模一样的。甭看那妇人抱着一个小孩儿,节奏那是分毫不乱。
周围人都看傻了,自这一刻,她们忽然发现,有的人跟自己其实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在于吃喝穿戴,却在~魂魄血脉里。
那妇人笑着问七茜儿:“不知道妹妹是哪家的。”
七茜儿轻笑:“不是什么好门楣,一般的耕读人家,庆丰城外十五里霍家庄,三百年前开始给前朝看庄子的,姐姐呢?”
这位也轻笑起来:“差不离,前朝倒霉蛋儿,世代御医局搓药丸子的,不过……家夫姓成,在这营儿里办差,他也是个搓药丸子的~呵~。”
那边棚车内传出一声脆响,这妇人笑的更加喜悦,眼珠子都看不到了,眉毛眼缝两条月牙线。
七茜儿闻言微惊,这伤营明年散了,她就没见过这位。
如此她退后三步,再次郑重施礼:“恕罪,竟是成师娘到了。”
喜鹊又哭了起来,成师娘抱着她拍了几下,又笑着对七茜儿说:“多大仇怨,乡下妇人躲避战乱,活下来不易,她只贪你一些钱财,这孩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坏她前程。”
七茜儿不解释,又施礼到:“今儿天色已晚,这就先告辞了。”
妇人愣了一下,又点点头道:“好!”
说完,她就让开道,看着这小娘子招呼人,喊了赶马车的,扶着她家老太太带着她的东西走了。
看热闹的妇人们不好意思,也尴尬起来,无声无息的各自离去。
乔氏看着这妇人,她一肚子冤屈本想找个依赖倾诉,可惜,这妇人像是很嫌弃她的样子,竟先把喜鹊递给她的丫环,那丫环才把孩儿抱过来还她。
乔氏接过孩子,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随着七茜儿喊了一句:“成,成师娘……”
她声音里含着泪,然而那妇人头都没有回,就把乔氏留在那边黑影里。
那小孩儿一直哭,哭声越来越远,那妇人回到车内,成先生竟也坐在车里,还十分的无奈的看着这妇人道:“我何时与你成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他嘴上说着不知道,可脸上却是笑的。
成师娘闻言就轻笑起来:“哎呦,师弟啊,我娘家完了,我那夫家也不要我了,你就痛快点,说吧,留不留人?”
成先生无奈,瞪了她一眼道:“一会全子回来我让他给你安排宅院,你暂且住下。”
成师娘就笑了起来,坐在他身边低声说:“我有休书。”
成先生噗哧就乐了:“你呀,以后少管那帮妇人的事情。”
成师娘颇得意的扬扬下巴道:“我就是厌烦小孩儿哭,再说~后宅事,这也杀的太狠了。”
成先生无奈的叹息,捂着脑门说:“你啊,自小就不长脑子,那边的乔氏……”他声音顿了一下低声说:“她活该如此!老太太常悄悄跟我要去淤血的药……以后,这样的人你见了看都不要看。”
妇人刹那就呆了,很显然,乔氏这种低等市井学来的阴私手段,她是不敢想象的。
她眯着的眼睛忽然睁的溜圆,看着成先生道:“你是说?”
成先生无奈的点头,脸上遮盖不住的愤怒道:“是,她私下里殴打老太太,还打的是不能见人的地方。”
只一次刹那,那妇人脸便狰狞起来,回身就往外走,成先生大急叫她道:“师姐!!”
第22章
见自己师姐一脸愤怒,回身就要往外走,成先生赶紧拉住她的袖子,低声喊到:“师姐!苏白鲤!你去哪儿?”
苏白鲤扭过头,眼里全是火的说:“程挽柠你管我?我去找那坏种子,再喂她一瓶愿來散,让她下半辈子,快活如神仙!岂不美哉?”
成先生很是苦恼,拉不住苏白鲤的袖子,但,这些年他在军营也不是白过的,如此他就豁出去的一把抱住了苏白鲤的腰。
他就是一个可怜巴巴,被白石山嫌弃麻烦,因长相拖累被逐出师门的小小坐堂大夫,他可比不得这白石山下来专克自己的女煞星,一句话不对她便要出去喂人愿來散。
那愿來散何等歹毒,它不若旁的毒是以死伤为目的,它就是为折磨人而被苏白鲤琢磨出来的。
那凡中者,周身仿若坠入无边云彩,没支没撑,只能瘫在床上眩晕不止。中了一两天还好说,长期躺在床上,每天不要命的眩,身体一直有下坠感却总是落不到实处,会是怎样的难受就可想而知了。
一肚子气的苏白鲤被成先生抱住,整个人就僵直成了一条人棍儿。
成先生看她不动,这才手脚忙乱的把她按到座位上耐心劝说到:“师姐,这不是养着关外名马的六骏马场,也不是从前你随意闯祸,别人畏惧你师门威势不敢言语的时候了,别忘了,咱们白石山没了啊!”
成先生一直以为,自己早晚能回师门呢,谁能想师门竟然说散就散了啊。
好难过,他就哭了。
苏白鲤呆愣愣的扭头,看自己的师弟哭了,便伸出手抹他的眼泪,抹着,抹着,她就把成先生的假门字胡摘下,藏在了袖子里。
又小心翼翼给自己手上图了一层药,借着擦眼泪的功夫,苏白鲤便越来越满意,随着药物抹去遮盖,江湖上早就失去踪迹的夺魄郎中程挽柠那张美脸便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美脸啊,眉是这般秀,眼是这般明,鼻是这般挺,唇是这般艳,低头闻闻,师弟说话好像都有香气……也是,师弟是走香药这一道的,他怎么可能不香。
成先生依旧不知,还在表演。
“师姐,我求你,能跟我好好过日子么?你能答应我不出去乱下药么?”
苏白鲤流着口水,点头如捣蒜的说:“答应答应,师弟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你说摘星星咱就去摘星星,你说上树师姐就给你粘猴毛,你说住猪圈,师姐每天给你烧热乎乎的猪食儿……
成先生信她才怪,却不得不吸取教训,再不敢像少年时硬杠着来,这次他预备用哀兵的计策打动她,就这样,迂腐威严的成先生心里拿定主意,就一头扎进苏白鲤的怀里哭唧唧的说:“师姐,六骏马场你回不去了,我没本事,就是个小郎中,我给不了你好日子,还不能让你像之前那般肆意的活着……”
苏白鲤被美色所迷,心疼的都要碎了:“不是不是!师弟~别哭,我不在意的,真不在意,不就是好日子,你给不了我……我可以给你啊!”
“师姐,呜……我是男人啊,我也是有俸禄养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