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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呦,那不是老奶奶?一起站门口的那是谁?没见过啊?莫不是老太太买了个伺候的?”

七茜儿个不高,顶头稀毛,挂了一件褂子,穿双破洞儿鞋子,摸样就说不上好。

乔氏嘴巴一瞥,便露出一丝委屈来说:“婶子们不知道呢,才将老太太小跑着回来,防贼一样锁了门,没的一会儿……人家背着那么一大袋子东西就出去了,这不,十贯钱儿五十斤粮食给我们老三家臭头买了个童养媳……”

“啊!这,这,瞎胡闹,这兵荒马乱什么时候,能有啥好,不知根知底的……那啥?多钱儿买的?!”

“十贯!!”

“呦~!那您家老奶奶兜里富裕。”

七茜儿自也看到了人,她面上不露声色的对老太太点点下巴,示意示意身后这房,又示意示意左右。

老太太心里有算计,就怕人知道这事儿整的她讨不上便宜呢,一看乔氏在那边拢人说嘴,她就火大不依了。

她就拉着七茜儿的手,小跑着过去,人没到便听到乔氏一贯的可怜装好人的语气在添瞎话儿。

“……哎,也是老四可怜,一堆儿侄儿要照顾不说,还要养着我们几个,他前面提脑袋办事儿,我这成日子提心吊胆,夜儿夜儿的翻身不得睡,家里好不容易存下几个,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那可是十贯钱儿……”

乔氏满心的抱怨,却没看到那几个牵羊的婶子脚利索的向后移,还有那嗓门大的对着乔氏更是挤眉弄眼的。

乔氏什么脑子,她就觉着脑后颈一阵阴风,脚底一软她就讪笑两声提高嗓音道:“也是!臭头他们也不小了,我这也是担心,上回他四叔回来还说让我看个好的呢,这不没机会么,我就担心这事儿,想着稳当了就出去寻摸寻摸,嗨,还是姆们老太太机灵,我……我们家老太太那最是心疼儿女的,她啊,成天省吃俭用为了谁?为了儿女……啊!!”

烟袋敲脑壳的闷硬声,喜鹊儿受惊,就迷迷糊糊的大哭起来。

乔氏哎呀一声惊叫,脑袋硬疼她也不敢跑,就立刻捂着脑袋蹲下,露出背上的喜鹊哀求:“老太太,您轻点打,别打脑袋,我背上肉多,夜里还得起夜把喜鹊,还要喂羊,给您制饭烧水……”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次次没咋样呢,外人就觉着自己把她怎么了。

陈吴氏气的眼冒金星,憋屈的好不难过,她不会对付这拐弯话,还真就是上手打了。

“黑心肝儿的!叫你满嘴抹大粪!瞧你这肚子花花肠子,成天价算计,算计!你,你等着,明儿四牛回来我就撵了你……什么买的媳妇儿,还……还花你的钱儿?”

乔氏趴伏呜咽:“没,没有这样说……”

陈吴氏对她吐吐沫:“呸!你才是买来的倒家贼!你是我四牛从你男人手里买来的败家货,我给你脸不想说,你却诋毁到臭头媳妇身上了,臭头媳妇跟你有啥仇怨?她都不认得你!你这样诋毁她?她能跟你一样么?人家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是前面庄先生做大媒,有婚书,有嫁妆聘礼聘来的媳妇儿,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们老陈家做什么了?”

老太太恨死乔氏了都。

乔氏本喊的惨,也不知道听到老太太那句不对了,她忽就不再吭气了,只默默的趴着挨揍。

嗓门大的那个婶子悄悄走到七茜儿边上拉拉她衣袖,示意她去拉拉架。

七茜儿跟乔氏两口子有血仇,她承老天爷恩典回来了,也不敢报仇失德,却不预备干涉这两人的事儿。

上辈子她们可没有这一出,乔氏说买的,老太太就默认了,谁让太太骗了人家呢。

哦,闹了半天儿,大家都是买来的啊。

七茜儿低头扯衣襟。

那边就有婶子过来低声对那嗓门大的说:“你扯她干啥,她才是个刚进门的,也真有意思。”

说完几个婶子上去,七手八脚的把老太太拉开。

老太太被人拉的气势磅礴,两条腿儿一个劲儿扑腾。

乔氏迅速往墙角躲避,老太太一脚就上了墙,哎呀一声捂着脚搓了起来。

一边搓,她对着乔氏继续骂:“长舌妇,这是现在失了规矩,没个宗老看着你!照从前你敢这样嚼舌根,祠堂里脸都给你打肿了,少调失教遭雷劈的玩意儿……”

这老太太做多少好事,都被这嘴得罪了,几个拉架的婶子嘴脸都是讪讪的。

也是,从前还好那会,村里媳妇儿也不是不能一起做活儿,人多了你说啥都成,庄稼地,家务活,新衣裳这些都可以,可规矩大的村子,嚼人舌根却万万不许。

犯口舌是七出里的规矩,也就是现在没人管的时候了。

七茜儿看老太太气的狠了,就过去蹲下,拍拍她前胸,又拉拉她衣袖,瞥了一下巷子尾巴那房儿。

老太太有心事儿,又心疼喜鹊,这才又呸一口,站起拉着七茜儿就走。

乔氏的眼泪哗啦啦的掉着,牙齿把嘴角都咬出血了。身边有人扶她,她就挣脱开人家捂脸跑了。

喜鹊哭的撕心裂肺的。

她跑了好远,这才有婶子轻笑了一声:“还以为是个乖的,原来是买来的。”

按照以往的规矩,这妇人们嫁了,便以夫姓,在外,旁人就用夫姓加之本姓称之。

至于这妇人本来叫做什么,一般是不怎么与人知道,只家人亲厚人相互称谓。那嗓门大的夫家姓郭她本姓杨,庄里这群便叫她郭杨家的或杨氏。

她脾气天生不好,牵了羊就呸了一口道:“于万家你少胡说八道,咱这些凭哪个是原窝里的,谁家不是稀里糊涂的就和过,当初你是咋来的当我不知道呢?真老鸹笑猪黑,那老太太就不是个好东西,你没看到往日她怎么欺负人家兰香的?”

于万家有些小心眼儿,闻言便一松手拉起自己的羊就走,边走还边嘀咕:“大傻子!”

“你说谁呢?”

“说我自己呢!我是大傻儿!家里去了!”

“家去就家去,当谁没个屋子呢……我不跟你一个院儿了!”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当我多稀罕你。”

“呸!”

“喝,呸!”

嘿,也就是如今到处兵灾,这群妇人没得家业兼顾闲得慌了。

老太太并不知道有人为她家里的事儿闹翻,她被七茜儿搀扶着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你咋不让我骂她了?”

七茜儿一脸您老可真笨的表情道:“您倒是骂痛快了,从此我跟四婶子算是有了疙瘩了。”

老太太无所谓的一摆手:“怕她?有我呢,你怕她作甚?”

七茜儿失笑:“对!我怕她作甚,我就是想啊……”她停下脚看老太太劝:“要是死耗子掉进自己家粥锅里,这饭您还吃不吃了?”

吃啊,为什么不吃?粮食可是随便浪费的!掉只耗子又咋了?兴许还添个肉菜呢。

老太太当然知道七茜儿说的不是这意思,她想不明白就纳闷的提醒:“妮儿啊,你说我能听懂的话成不?你别拐弯儿,我听不出真假。”

这话在老太太嘴里,属难得的软绵了。

这就好,这就好。

七茜儿轻笑:“成!听懂的,奶啊,往后咱自己屋子里的事儿,咱自己知道就成了,外人知道有啥好处?她们除了笑话你,还能给你做主不成?”

老太太不吭气了,走了好大一段儿路她才恍然大悟般说:“嘿!你说这话我娘当年也说过,我咋给忘记了呢?”

那谁知道。

恋恋不舍的过了那二进大宅,这祖孙就来到巷子尾,老太太照旧搬砖砸门用脚踹。

等进了院子这一抬眼,她们便看到一面雕琢精美的鹿鹤延年的青砖影壁墙。

这青砖影壁极考究,中间鹿鹤活灵活现,上方牡丹花芯雕了“礼仪仁智信孝”的字儿。

老太太左右看看,还跺跺脚下的青石铺垫的方砖道:“妮,还是你眼光好,甭说,这里面倒是实在,比那边不差什么,我,我上回来没看清楚,夜里就攀墙头进他们屋看了一下,嘿!来晚了,那是啥也没有了啊!”

许是认命了,也愿意相信七茜儿,这老太太就真把这家当成自己的屋子四处查看起来,一边看,她还一边夸赞。

可不是好么,从前安儿打这里路过的时候还跟她说过呢,娘,这家多好啊,咱家要这样就好了,他家有井,您担水都不用看四奶奶脸色了。

七茜儿眼眶一酸,恩,她又憋住了。

再不能哭,哭有什么用呢。

办正事吧,老太太她们现在都抢大宅院住,等到过段时日,第二批第三批……那些家眷被送过来,她们这样的人便被一层一层驱赶着,最后住到了庄子后面的土屋儿里。

人家那时候用的是什么理由,对!就是僭越,区区校官家眷也敢住四品上官大宅。后来人有了见识才知道,僭越这词儿多用于皇家,跟那些强盗却有什么关系?人家就是吓唬你,你还真的畏惧了。

老太太想找个识字儿的到底有道理。

她们一群没见识的妇人无人看护,连个家门都不会报,可不就是任由人欺负了。

老太太转完院子,又攀着院角的水井往里看。再丢快石头听到水声沉重,这才抬头笑着说:“水眼儿不小,够吃八辈子的了,妮,你眼光好,这院儿实惠。”

七茜儿也笑,推门进了这院子正堂,那头的那土屋子她算是不想回了。

巷尾这院儿是典型燕京式样,正房三间两边各三间儿,进门两扇墙儿,马马虎虎左右一边是柴禾垛子的地儿,一边是牲口棚子的地儿。

最招人稀罕的是,这院还有个三分地的后院儿,以后能种菜。

进了正堂七茜儿左右看,这就如老太太说的真真是啥也没有了,就有个夯实的石磨滚子横在东屋门口,也不知道想阻挡谁,到底谁也没有挡住,这东屋的大门都被人抱走了。

心里没多想,七茜儿就学着老太太的样,对那石磙子就是一脚,也没出啥力气,就看那滚子咕噜噜的就滚了出去,咕咚一声又上了东墙。

七茜儿吓的一哆嗦,都惊呆了。

老太太就在院里喊:“咋啦?”

七茜儿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脚,觉着不对,属实不对了,出大事儿了啊!

这两天她在霍家庄就觉着自己身上不对,她之前年老,腰腿都酥疼,回来都吓傻了,就觉着年轻人合该这样火气,做啥都利落有力气,可是再有力气,当年的自己也踢不动这东西啊?

这大号的石磙子是健驴拉的。

听到脚步,七茜儿赶忙稳了稳神儿,对外喊:“奶!没事儿。”

喊完,她脚下便凭着感觉又走到了那石磙子面前,上去又是一脚。

那石磙子忒轻,豆腐般的被她从东屋径直踢到了西屋,又对着西屋墙一声闷撞。

咕咚!!

“咋了!咋了!”

老太太颠颠的跑进来,看看七茜儿,七茜儿直愣愣的看着西屋墙头,她指指那边磕磕巴巴的说到:“那,那头,滚子从炕沿掉下来了,吓,吓我一跳!”

老太太过去瞧了一下,看到墙皮都碰下一块,好在这屋是糯米汁水弥缝儿的青砖瓦房,那墙上就有个白印子。

老太太就嘀咕道:“谁这么缺德?遭报应玩意儿,把个石磙子放炕上做啥……这有啥好怕的?你跟这呆着,我把你铺盖拿回来。”

老太太说完想出去,又想起她上回进来,石磙子在门口来着啊?这又是那个遭雷劈的来过了?

老太太说完出去了,就留下七茜儿站在当地,白着一张脸傻了半天儿,她想不明白,恩……就不想了。

到了这会子,她才收神四处打量,见这正堂空空一个大屋,左右两个没了铁锅的灶坑依着东西房的火墙。

这家人讲究,舍得用两个大灶。

那东西房麻纸糊的棚顶可怜巴巴的耷拉着。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还在屋子角添了两坨粑粑,看粑粑那样已经不新鲜了,就黑漆漆的在角落恶心人。

这人也缺德,糟蹋人家屋子不说,还在当地烧了一堆火灰,想是见没了东西,就把人搬不走的家具当劈柴烧了。

啧,真是啥也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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