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和相府这事,宫中很快就传开了。
不久罗蝉司迅速封锁消息,这件事仿佛成了禁忌一般,私下都不敢有人议论。
那日宁启勋跟着太子前去求情,哭得眼睛都红了,不仅无心学习,还担心成疾,高烧不醒。
皇帝无奈,便命授课先生先离开,暂停几天学业,只留下了郁远道陪伴皇长孙。
事情闹得这么大,再加上皇长孙整日哭,郁远道自然也知道那件事的。
他一连震惊了许多天,始终都难以置信。
原来,苏清韵进宫竟是为了救母亲和弟弟,而她的母亲和弟弟竟然被皇后囚禁了?
“公子,您是不是又在想那件事?”
书童云霄眯着眼睛敲了敲桌子,将郁远道强行从思绪中抽出来。
郁远道叹了一声,“怎么能不想呢?事情发生地那么突然,我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这是他们的屋子,没有其他人,不过书童还是不放心,四周看了看,将门窗都给关上,然后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跟郁远道说,“公子,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您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皇后不在理,陛下也就没有追究苏小姐到底是怎么潜入宫的这件事,咱们才能侥幸逃过一命。”
“可是……”
郁远道始终觉得心里不太安宁。
书童又说,十分不放心他们家公子,“既然苏小姐守口如瓶,您可也要守口如瓶,别傻乎乎地就将这件事透露出去了。还有,尤其是您偷偷找秦王的这件事,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郁远道纳闷,“为什么?我若是不找秦王殿下,恐怕苏小姐和她的亲人都要命丧冷宫了。”
“公子您傻呀!”
书童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细细道来,“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是您在背后捅刀子,害娘娘计划失,败,等她禁足出来后,非得找你算账不可!咱们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体面,还成了皇长孙的伴读,可不能因此就葬送了前程啊。”
郁远道眉头紧皱着,“所以你也觉得皇后是想一网打尽,而不是对外宣称的宫女擅自做主,对吧?”
书童一顿,眼神复杂,幽幽叹气,“公子,在这宫中,是是非非最难判断,所以千万要谨言慎行啊。没有人问你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但有人相问,随波逐流便是了。”
郁远道心里不大舒服,“为何要如此?我为儒生,理应生来君子坦荡,不做鸡鸣狗盗之事,也不做与世浮沉之辈。”
“公子啊,”书童有些头疼,“现在可是在宫中,不是可以任您驰骋遨游、指天骂地的山林乡间。是宫中,您懂吗?宫中有着条条框框的束缚,您必须服从,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郁远道轻轻哼了一声,“若是如此,还不如做一只优游世间的鱼儿?至少在山林乡间,它活得更自在,也更长久。不像宫中,天也低,云也暗,哪天我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这条命就没了。”
书童急了,“公子,您万万不可自暴自弃!”
郁远道揉了揉眉心,满目疲倦,“我知道,进京当官,是父亲生前对我的期待,他希望我能成为心怀民生而有所为的大臣,不像他,空有一腔热血,却什么都做不了……”
书童没有说话,走到一旁去将门窗都打开,顿时秋风吹进来,却吹不散浓重的压抑烦思。
“公子,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想要在这宫中生存下来,我们只能这样。”
书童给郁远道倒了一盏茶,压低了声音说。
郁远道闷闷应了一声,随后拿了一本书看,不再言语。
书童去收拾书桌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不算喧闹,依稀可以辨别出再说些什么。
他本以为是皇宫中的下人来奉皇帝之命给皇长孙送来些补品什么的,但再往前走几步,他却脚步忽然顿住了,然后果断转身,回了屋中。
符燃瞥见灰白色的衣角,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我不过听闻皇长孙病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本想将罗蝉司送来的东西放下,看一眼就走的,没想到让卢大人知道了,真是麻烦卢大人了。”
卢彦原是太子府的老人,负责照顾太子起居,因他性子谨慎,事事周到,后来被调来照顾皇长孙。
卢彦是太子府的人,对罗蝉司的地位自是心知肚明的,他笑容和蔼,说话也堪称滴水不漏。
“大人才是客气了,既是江指挥使下的命令,老奴又岂敢怠慢?”
符燃笑了笑,“对了,听说皇长孙的授课老师已经被陛下放了假,只留下了今年的探花郎?他叫什么来着,郁……”
卢彦不疑有他,“郁远道郁公子,说起来也是有点意思,他不过才来几日,皇长孙就十分喜欢他,陛下故而才让他留下的。”
符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这位郁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既是探花郎,想必文采斐然吧?”
“这是自然,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都是才华横溢,当今无可比拟的,当初殿试的时候,老奴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陛下十分开心呢,说又为京城揽了英才。”
卢彦见他感兴趣,便多说了一些,“老奴与这位探花郎打过交道,他性子温和儒雅,但又不失古板迂腐,灵活机巧,也难怪皇长孙喜欢了。”
“天才英才,皆荟萃于京城,这可是大好的事情啊。”
符燃挑眉,话语中带了些深意,不过他情绪转变之快,连卢彦都没有发觉。
入夜,更深露珠,秋风刺骨凉,吹得叶子沙沙作响,落了一地。
黑暗中,一个黑衣小少年独行在狭长的宫墙之间,万籁俱寂,脚步无声。
走到尽头时,他转了一个弯,进入了另一条更加狭窄的路。
树叶的声响越发清晰,到了这儿,风声似乎也更用力了。
小少年走到被树木掩映的亭子里去,那儿已有人在等待了。
女子端坐,没有环佩叮当,没有繁复发髻,也没有拖曳长裙,更没有香粉飘摇,而是一身行走江湖的黑衣劲衣,高扎马尾,浑身凛冽之清寒气,眼角下有一暗红色的泪痣,是她昨日随手点的。
竟是程妙音。
都是黑衣,上下没有第二种颜色,两个人像是融入了黑夜之中一样。
若不仔细看,绝对难以察觉。
“叶姑娘,我来迟了。”
书童云霄低声说。
“无妨,他怎么样了?”
程妙音声音如一旁湖水般清冷。
云霄将郁远道的状况与她说来,“公子素来都是宅心仁厚、正义凛然之人,要他这么快就接受宫中的强弱规矩,未免是强人所难的。但是道理公子明白,他会有分寸的。”
程妙音捏了捏指节,面容极其复杂,“江寒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了,他不会追究这件事的。我本无意让你们卷入这乱局当中,或许这就是天命安排吧,以后要注意了,看好他吧。”
“姑娘放心吧,我会护好公子的。”
不宜多谈,两个人便要各自离开,云霄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罗蝉司的符燃公子我有些怀疑,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姑娘谨慎一些。”
程妙音眼眸微眯,沉声,“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