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贾诩边招呼吕布,边扶着马鞍蹬镫而上,随口道,“你眼中原来就有这种死寂呀,或许燕歌能让你变的鲜活起来。”
“然后就被吃掉么?”
吕布跨上狼背,一提缰人狼俱起,打趣道,“就不能等我懂事?”
贾诩闻声就笑,指了下吕布胯下白狼:“你要懂事,就把小白栓家,虎士上街且要卸甲,小学生在燕歌才是保护动物,让狼咬了可怎么得了。”
“狼栓家里,与园中虎何异?”吕布眉头一皱,轻抚胯下白狼。
“那你也别贪恋燕歌繁华,城外待着吧。”
贾诩再笑,“你说的对,关着的并州狼,与园中的燕歌虎,何异。”
青草才露,野花初开的原野上,一行人旖旎而进,入目疏林不少,植被比大片裸露着黄土沟渠的并州密的多。
展目望去,原野尽头幕地相接无穷,一眼收不尽的广袤,让吕布想起了凉州。
水草丰美的河套,没有西域的大漠狂沙,不像北边草原的枯寒贫瘠,又不像南边青羌雪山,飞鸟难渡。
河套就是一条被大河纵贯的狭长沟渠,河两岸水草丰饶。本就是沟渠,不会改道,任黄河九曲,唯利一套,塞外之地,堪比江南,牛羊满山,果稻飘香。
吕布记忆中的河套,与燕歌北是有些像的,只是没有走了数里,还绵延看不到尽头的一道道栏杆:“这栏杆是做什么的?”
他指着一旁缓丘上的长城般起伏的木栏杆问。
“圈马,圈牛,圈羊的,世平县那边还有圈鹿,圈兔的呢。”
贾诩扭头看着高至人脖颈的绵长栏杆,双手虚扶着鞍桥的前翘檐,信马由缰,“畜牧嘛,就是畜养在畜栏里嘛。”
“…呃?”
吕布愣了一下,一旁提马蹿上来的魏续都愣了下,“这么大的畜栏?用万里长城栏呀?圈的马啊,牛啊,羊啊,鹿啊的,在哪呢?”
“就是栏杆长点罢了,没到长城的程度。”
贾诩马上抬头四顾,没看见什么,“栏杆外人来人往,栏内还有分区,倒不是就一道栏,也不知圈的马哪里去了。”
“圈的野马?没骟么?”吕布好奇。
“没有,怕马种退化。”
贾诩一指栅栏深处,“北盟的铁只有小部分用于军械,大多是民用。马一样,北方军对战马的需求,与战马之外的需求相比,微不足道。
轨道上的马拉火车,邮政马车,公共马车,客货马车,重挽马,役马,用于马耕的马,远远超过战马的需求。
育马场,马种选取与培育,谁也不知道怎么搞,就知道以前的经验只会毁马,不足学,不可恃。时下北盟在从头学,跟胡人学,连圈马的马栏都设的特别大。
就是像驴一样,试着找各种类型的马,到底是怎么培育出来的,马种都要登记。等马驹长大了,特性明显了,好查谱系,校对,有针对的饲养,育种。
燕歌的猪,都有谱系呢,一头好的种猪配出来的小猪,出栏肉膘可多四成,胖子生胖子嘛,马也差不多。”
“北盟重马,不重战马?”吕布感觉很怪。
“重马,多于战马。与战马相比,更重运输驮载的马,相比千里马的质量,更重千匹马的数量。相比一刀骟了的近利,更重未来的长远。”
贾诩扭头对正在伸头眺望,似在找马的吕布一笑,“北盟要租奉先这匹千里马,奉先可知为何?”
“请赐教。”吕布陡然精神一振,抬手为礼。
“因为李小仙说,吕奉先有勇无谋,被丁建阳一窝就是十年,可其勇难得,大将有神。”
面对吕布愕然的脸,贾诩笑嘻嘻道,“他问我,说吕布要是窝不住火了,一怒把丁原宰了,可如何是好。戾气一出,岂不今后除了自己做天子,谁也管束不了?
我说这有什么呀,既有大将之能,何吝侯爵之赏,既怕吕布不服管,那就不要管他就是了嘛。待他有功,让他做个有封地的诸侯,自己的领地自己做主,不就是了?
他吕布骑士团招募的又都是北盟之人,人事,军饷皆出北盟,还怕反了他嘛。李轩感觉我说的对,怕你把丁原宰了,或他宰丁原的时候把你宰了,就先把你买过来了。”
非是吕布听懵了,提马赶上来与贾诩说话的宋宪,成廉,魏续等人都懵了,郝萌尤其懵,突然一个激灵,脸色狂喜:“奉先之才勘为王侯?可封土地建诸侯?”
说着,扭头冲吕布乐滋滋的来了一嗓子,“奉先,我还是看轻了你。”
“哎呀我草。”吕布难堪的一捂脸,英雄的队伍里夹个死官迷,这也太丢人了。
贾诩也懵了下,没想到吕布等人对自己的期望那么低,封个土,建个诸侯的奢望,都没敢想的样子。
这与见人就封侯的李轩比起来,可真是太谦虚了。
“布有一用武之地,足矣。”
吕布心情大快,贾诩说到他心坎里了,他真就是不想受人管,这话他不敢说,没想到贾诩却赤诚的与他说明了。
这让吕布对李轩和贾诩好感大生,这俩黑心的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可赤诚的时候,也真是有啥说啥,令他浑身舒爽。直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贾诩是也。
“言不由衷的亏,你还没吃够?”
贾诩闻“足矣”而乐,“李轩说你有勇无谋,憋气一撒再难服管,我是认同的。可有短处没什么,谁没短处?
草原弱肉强食,冒顿鸣镝弑父,你生在边地,长在并凉,一身武艺,狼戾虎行,又有何错?你就做真实的你就是,别像是憋在丁原麾下,明明愤郁,故作谦虚。
北方联盟是个竞中有和的世界,只要和的公约不违,再争都不怕,你又何必再谦虚,还要自找愤郁?”
吕布心中大舒,服气的一拱手:“不怕人争,不惧人反,布从徐家堡一路行来,已见识过,北盟豪气。”
“不是不惧人反,是立契约在先,反者反的是契约,那被守约的人,按约共击就是,何必要惧?”
贾诩看着吕布,“譬如奉先,若立骑士团,勋赏自凭军功来,若建殊功,得获封地,封地之上,一切军政大小事务,联盟公约之外,皆由你做主。
可若你率军于封地之外,驻徐家堡要夺人堡主之权,驻县夺县令之职,私征税赋,以军干政,那违约的就是你了。你若擅夺他人之权,之职,那你被夺权,夺职,又有何不该?不过又成了弱肉强食罢了。
北方联盟不过就是草原上多了个公约,规定了弱肉强食也要讲标准。不加入公约的乌丸可屠,但若公约内的成员彼此争斗,杀俘都是不行的,俘虏伤了还得给治。
圣公会甚至在公约之上,北盟的敌人,照样给治,无国界伤兵救护,人权道义超越政权道义的人道主义。内部即便打起来了,照样与圣公会不是敌人嘛。恰如联盟内人与人的争斗,不是联盟公约的敌人一样。
这个约呀,说俗了,就是一群怕死鬼的共同约定。就是彼此给对方留条生路,你给别人留条生路,自己败的时候,别人也给你留条生路。不是不争斗,是斗争进步了,文明了,你明白了么?”
“我觉得这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吕布发了声感慨,“知何能争,谁可斗,约生斗死,大善。”
……
燕歌北,苏区,香蜜湖。
湖畔扎着连绵的帐篷,彩旗飘飘,响马包,人字布棚,牛皮大帐,漆着红底白“*”万字标的医疗帐篷,不少帐前原木架吊着铁锅,锅下篝火未熄。
帐区北空场,一根根上绑彩条的标旗,间距二十步并列竖地,弧形延伸,围拢成圆。
旗内赛道,马蹄隆隆,一匹匹奔腾的无鞍战马上,一个个脸色黝黑,穿着各色袍子的胡人,时而马腹藏身,时而掌摁马脊,平身双腿绕马臀,马腹下左一点地,飞身上马,换右马腹下脚尖一点地,再次腾空上马。
马奔腾不停,一个个马上的骑士就在奔马中上上下下,时而单手按马随马狂奔,时而奔腾中腾空上马,杂耍一样随奔马辗转腾挪,惹的圈外看戏的汉胡皆哈哈大笑。
彩旗围着的圈内,更是烟尘滚滚,贴地的一点白团刚从缝隙中闪出,就被奔腾的数骑淹没,人喊马嘶的撞击声中,一头可怜的小羊羔,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墩汉子,奔马上斜身单手一抄,紧抱在了怀内。
抢到羊的矮汉激动的脸色涨红,瞠目喝骂中,左手怀内护住小羊羔,右腿斜着朝后一甩,兔子蹬鹰,正中身后正扯他袍子的骑士坐骑马眼。
那战马被踹的吃痛,昂首扬蹄就是一声马嘶,马上骑士前拽的左手一松,拽缰横身立马,刚稳住身形,就被身后惯性奔来的三骑,连人带马撞飞了出去。
抢羊的骑马汉子你追我赶,你推我搡,奔马中刚挤做一团,下一刻就连人带马扑跌一地。
场面越是惨烈,圈外观看抢羊的人群越是欢呼雀跃。